思及此,她蹑手蹑脚地溜到他身后,故意恶作剧地拍了他一下。
“哗!”
她原是想吓吓他,化解这沉重的氛围,可他的反应却出乎她意料之外,他像看准猎物的鹰隼,一个凌厉的回旋,双手迅速反扣住她纤细的臂膀,将她整个人抵在墙上。
阴郁的墨眸居高临下,凶猛地逼视她,她瞬间断了呼吸,心韵不由自主的凌乱。
“你做什么?”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脸上,吹起几根细细的发丝,撩得她脸颊微痒。
她怔忡地凝睇他,感官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强烈地意识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男性霸气。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
他高大,她娇小,他强悍,而她被他圈在怀里,竟有几分柔弱。
这一刻,她清楚地感觉到两人的分别,可她从小到大,就没认真把郑奇睿当成男人过,最多就只是个哥哥而已,还是个很不成器、总是惹恼郑伯伯和她的哥哥。
“说话!”
见她久久不语,他更逼近她了,那经过水分滋润,隐隐透着淡红色的俊唇和她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
她的心更乱了,粉颊烘热,一时间竟有自己被壁咚的错觉。
她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只是、只是跟你开玩笑……”
他蹙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激烈,放手松开她。“以后别这样。”
“我知道了。”她连忙点头,不觉揉了揉自己有些疼痛的手腕。
他随着她的举动落下视线,在看清那润白的肌肤上隐微的红痕时,眸光一黯,正欲发话,她却抢先惊喊出声。
“你的手怎么了?”
他一愣,还没想通她话中涵义,她已经一把拉起他厚实微糙的大手,仔细翻看。“你这笨蛋!你看你的手都瘀青出血了,一定是刚才用手捶电线杆时弄的……你也真是的!干么这样虐待自己啊?”
这是关心?
他一震,直觉便用力抽回手。“我没事。”
“还说没事?”她嗔他。“你洗澡时碰到水都不觉得痛吗?”
比起他在战场上受过的那些伤,这点小瘀青算得了什么?
“你给我乖乖在这里坐着。”她不由分说地推他在床沿坐下。“我去拿急救箱过来。”
急救箱?
又是一个他陌生的名词,他正在脑海搜索时,她已快手快脚地从浴室橱柜里取出急救箱,坐在他身旁。
“你的手已经有伤口了,我先帮你消毒一下,会有点痛,你忍忍喔。”
有点痛?
他木然地看着她在棉花球上沾了碘酒,轻轻搽过他手上的破皮,是有点麻麻痒痒的,但远远称不上是痛。
这个郑奇睿连这样的痛都禁不住吗?还需要这女人软言提醒?
她好像真的怕弄痛他似的,上药的动作很轻柔,不时低唇朝他伤口柔柔吹拂,用药膏推拿瘀青处时,也很缓慢仔细。
“你啊,以后别再那样了,不管心里多难过,也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郑伯伯会担心的。”
他沉沉地注视身旁正为自己上药的女人,她螓首低垂,短发遮不住两只如春笋般尖尖探出的柔嫩耳朵,雪白的颈脖弯出一个曼妙的弧度。
那个郑老头的关怀,他感受不到,倒是在这女人的叨念中,他领会到一种难言的温柔。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哑声问,嗓音犹如埋窖多年的美酒,辛辣中不失醇厚。
为什么?程思曼怔了怔,抬眸迎向那深邃无垠的墨潭,他的眼里什么时候有了这样教人捉摸不清的神韵,彷佛藏着无数秘密?
脸颊又热了,她忽地放开他的手,捧着急救箱起身。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坚持要听到答案。
这样的坚持也很不像原本的他呢!
程思曼眨眨眼,极力绽出轻快的笑容。“因为我们是朋友啊!”她顿了顿,笑息'处浓。“晚餐想吃什么?我去做给你吃吧。”
他怔望着她甜美的笑颜,许久,方闷闷地咕哝。“咖哩饭。”
她噗嗤一笑,明眸闪闪。
明朝,北京城,昭武郡王府
香雪跪伏在地,安静地送走那一道带着愤怒离去的明黄色身影。
这阵子,小皇帝隔三差五就来郡王府探望朱佑睿,得知他身上的毒已彻底清除了,人却依然昏迷不醒,他暴怒地发落了好几个太医,将这府邸上上下下侍候的人都骂了个遍。
“你们的郡王爷要是一直没醒来,你们这些人也别想活了!全都洗干净脖子给朕去陪葬!”
威胁的话语一落,全府惊惧。
其实对这座郡王兼将军府而言,朱佑睿就是天,是所有人仰望的对象,谁敢不尽心服侍呢?谁又不焦切地盼望着他快点醒来?
可他……就是不醒。
太医们聚集商议,连换了好几种药方,珍贵的药材如流水般地赐进府里,药炉上整天都煎着药。
就连她一介弱女子休养了一个月有余,也能勉强撑着下床了,可朱佑睿仍是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
他该不会就这样一日日灭了元气,慢慢地死去吧?
香雪说不清心头是何等复杂的滋味,照理说,她该希望他死的,也免了她将来的麻烦,可他……怎么能这样就死了呢?
那么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一个男人,如今却犹如一具活尸,了无生气。
也难怪小皇帝会震怒。
方才,当她亲自送药到他房里时,意外听见小皇帝正对昏迷的他说话。
“佑睿,虽然你是我堂叔,可我从来就没把你当成长辈看,我当你是兄弟,是我朱厚照在这世上唯一认定的朋友。你……你可别丢下我啊!咱们可是说好了,这万里江山你要陪我共赏,哪天更要一起出塞去灭了那蒙古小王子……佑睿,你快醒醒吧!你……”
接下来小皇帝还说了些什么,她不敢再听了,急急转身离开。
那微蕴哽咽的嗓音,实在太令她心惊。
怪不得众人都说朱佑睿是天子幸臣,怪不得那些人千方百计地想灭了他,甚至不惜藉由她一个女人之手。
就像她逃不过那些威胁她行刺的人,他能躲过来自朝堂那百般恶意吗?
“姑娘,皇上走了,起来吧!”
婢女春燕关切的声嗓唤回香雪迷蒙的思绪,她在婢女的搀扶下盈盈起身,缓缓走回自己居住的喜梅苑。
“姑娘,你听说了吗?皇上似乎要请方外高人来招魂。”
“招魂?”她一愣。
“是啊,有个太医说郡王爷怕是因神魂不守才导致昏迷不醒,光喝药没用,得请人来作法呢!”
“这话你听谁说的?”
“我去领月银时,偶然听见几个管家娘子说的,听说那太医推荐了一位隐世不出的高人……”
隐世不出的高人?是来救他还是要害他?
香雪轻轻蹙眉,在一株梅树前停下。
在这里等我。
至今,她仍深深记得朱佑睿对自己说的这句话,以及那道在黑夜里飘然远去的身影。
她留不住的身影。
香雪怅然叹息,仰头凝望着那一根根细细冒出花苞的枝头,心神恍惚。
梅花要开了吗?明明距离冬季还有好一段日子呢!开花的时序乱了,莫非象征着什么异兆?
想着,她不由得心韵加速。
第4章(2)
现代,台北
春雨茗茶的职员们再度迎来他们的大少爷,也是公司未来的接班人,现任代理董事长。
虽说他那凛然进场的身姿真的很帅,配上那张俊朗的好相貌,还颇能唬唬外人,但春雨茗茶的职员们可不是外人,对于这位大少爷散漫怠惰的一面,他们看多了,再怎么满怀春情的女同事,也难以对这个搞笑咖动心。
“不过说起来,这几天好像都没上演猫追老鼠的戏码了啊!”同事甲悄悄对坐在身旁的同事乙低语。
“就是啊!”同事乙也颇为不解。“这几天大少爷怎么这么乖?”
“是不是被我们首席秘书给驯服了啊?”
“哈哈,有可能喔!大少爷每次见到她就好像老鼠见到猫。”
“那个程秘书有这么可怕吗?”
“你是新来的不晓得,她在我们公司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说的话就代表董事长,连总经理都得给她几分面子,董事长也是因为她够威严,才派她跟在大少爷身边给他镇场子吧!”
“这么厉害啊?”
“是很厉害啊!我告诉你啊,上一任的会计部经理做假帐,就是被她抓出来的,听说那家伙到现在都还找不到工作呢。”
“哇喔!”
“所以你遇见程秘书时可得小心点,别被她抓到你犯了什么错,要不你在我们公司就混不下去了……”
关于公司内部的这些闲言碎语,程思曼偶尔也会听到几句,可她并不在意,职员们聊八卦也算是他们上班的乐趣之一,做为流言的主角,只要他们不传得太过分,她不会特别去劝止。
更何况,这几天她的心情很不错。
因为正如流言所传的,自从郑奇睿回到公司上班后,表现真的很得体,他不再逃课,她为他讲解商业理论时,他乖乖做笔记,他也不再跷班,每天都认真跟着她处理各种公文,细细阅读每一份报告,不懂的地方也会主动提问,务求理解。
对他这样的态度,她非常满意,甚至有种为人师表的成就感。
她愈看他愈觉得他是个上道的好学生,只除了偶尔会像个好奇宝宝,玩弄着手边的各式文具。
像是一支自动铅笔,他可以乐此不疲地按来按去,将笔芯拉出又压回;橡皮擦也会拿起来研究,将纸上的字迹擦去时,会惊叹地睁大眼;当她教他利用荧光笔在书上划出重点时,他乐得连换好几种颜色,将一本书涂得五彩斑斓,更别说她拿光笔点着投影屏幕时,他一把将那支光笔抢过去,学着她的动作按亮灯光,在她脸上和身上点出一个又一个光晕,害她差点睁不开眼睛。
有时候她会怀疑他的脑子是不是撞伤了,除了失去记忆,连这些平常随处可见的小物品都忘光了?
虽然有点担忧,可在学习的时候,他反而比之前更机灵,她讲解过一次后,他会闭眸深思片刻,彷佛在脑海里组织着什么,之后便能够举一反三,将她讲过的内容分析得头头是道。
失忆会让人变得更聪明吗?
程思曼无法理解,却对他这样的转变感到高兴。
“瞧你这几天都如沐春风的样子,有这么开心?”正当她在茶水间泡茶时,一道低沉的声嗓由身后传来。
她转过身,迎向谢弘扬似笑非笑的脸庞。
“是你啊。”笑意未敛,弯着她秀丽的眉眼。
谢弘扬心弦一紧,她自己可能不晓得,她这样笑着的时候眼睛会特别亮,特别有种甜美的韵味。
“你很开心?”他的嗓音略微紧绷。
“开心啊!”她啜着刚泡好的乌龙茶,樱唇在杯缘衔出一个淡淡的唇印。
他不觉多看了两秒。“因为郑奇睿那个大少爷?”
“嗯。”她毫不避讳地点头。
他皱眉。“我还以为他溜到北京去,你会很生气。”
“我是很生气啊。”
“那怎么回来以后你都没对他发脾气?”
“谁说我没发脾气?我骂过他了。”
“那你这几天……”
“因为他变乖了。”
“变乖了?”
“嗯,以前他总是会跟我唱反调,现在我要他念书,要他看报告或处理公文,他都会乖乖去做。”
“怎么会突然这样?他转性了啊?”
听闻谢弘扬的疑问,程思曼只是盈盈地笑,没告诉他关于郑奇睿失忆的事。
不知怎地,她的笑容让谢弘扬看得有些刺眼,俊眉又是一拧。“我不相信一个人会莫名其妙地转性,你小心一点,思曼,他可能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会的,你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那个花花公子可不是什么好货!你忘了他以前老是闯祸吗?”
“别这样说他。”程思曼蹙眉。“他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坏人,他以前……就只是爱玩了一点。”
她居然替那家伙说话?谢弘扬恼了。“你自己也说过他是纨裤子弟。”
“他是纨裤没错,可是他不坏。”程思曼正色澄清。“不管怎样,浪子回头,我们总要鼓励他的,对吧?”
谢弘扬抿唇不语。
程思曼见他脸色难看,也不再多说,朝他点点头后便欲离开,他忽地扬嗓。
“那个消息你还没听说吗?”
她一愣。“什么消息?”
谢弘扬紧盯着她,一字一句地低语。“总经理似乎想召开临时董事会。”
“为什么?”
“董事长再度中风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程思曼闻言震住。这个消息她封锁得很严密,汪大器是怎么知道的?
谢弘扬彷佛看出她的思绪,语重心长地说道。“纸包不住火。”
是啊,纸包不住火,程思曼涩涩地苦笑。自从董事长中风后,公司内部便有些蠢蠢欲动,支持汪大器的派系愈来愈嚣张,现在他们知道董事长又再度入院,肯定会采取行动。
情势不妙……
“你打算怎么办?”谢弘扬问。
程思曼默然不语。
朱佑睿悄悄转身离开。
他来到茶水间原本是想告诉程思曼他不想喝茶了,想试试看现代人最爱喝的咖啡是什么样的味道,却在无意间听见她和谢弘扬的谈话。
之前他在公司楼下见过那男人一次,她介绍对方是公司的营销副理。
据说他们俩也是朋友。
这女人的朋友还真多,而且还偏都跟男人做朋友!
他撇撇嘴,从谢弘扬方才说话的口吻,他听得出来某种敌意。
谢弘扬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说是不屑他。
就跟这间公司的其它职员一样。
从第一天来上班开始,他便能感觉到这些人表面上对他端着毕恭毕敬的态度,有几个女同事眼里更不免流露出对他相貌的痴迷,可其实他们心下都瞧不起他。
这样的轻蔑很隐微,藏在言行举止之间,却瞒不过从小历练世情的他,比起那些口蜜腹剑的朝臣,他们演戏的等级还差上一大截。
他不在意这些职员们对他的看法,可谢弘扬异样的态度,他不能不琢磨。
似乎……是把他当情敌了。
那家伙喜欢程思曼?
笨女人!还说是朋友呢,连人家觊觎她都感觉不出来吗?
朱佑睿忿忿然地寻思,也不晓得自己在气恼什么,总之就是很不爽,心海翻腾的情绪令他一时走了神,脚步拐错弯,不知不觉来到楼梯间。
一对男女正在阴影处激烈地拥吻,他愕然一震,不敢相信地瞪着眼前这一幕。
女人最先发现他,羞恼地尖叫一声,掩脸匆匆奔逃,男人却是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忽地咧开讨好的笑容。
“奇睿,好久不见了……不对,我们在北京还见过,也不算很久,呃,你从北京回来以后,一切都好吧?”
他们在北京见过?
朱佑睿眯了眯眼,想起程思曼曾经告诉他,他这个身体的原主郑奇睿在北京遭人追杀,不如试探一下这家伙看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