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贵迷人,京中想不开的又岂止是他们,看在同支血脉的分上,该提点的爷自会提点,但若是二房不听,也没办法。”
乔翠喜将下巴靠着他宽厚的肩,心想也是。
每天早上去陆老夫人房中尽孝,丫头端茶时,那一声声“夫人请用茶”、“少夫人请用茶”、“二太太请用茶”、“大奶奶请用茶”,真是赤裸裸的阶级划分,夫人活生生高了几个档次,以现实面来说,如果她不高兴,还能让姚氏这个长辈跟她下跪呢,因为她是官夫人,而姚氏只是民妇。
一样是陆家女人,一样是嫡子正妻,姚氏跟宋氏要是能甘愿,那才奇怪。
“母亲有没有跟你提过许家表妹的事情?”
“三王爷的儿女甚多,哪个许家表妹?”许氏出身虽是三王爷府上的嫡出郡主,但三王爷实在太好色了,侍妾一堆,儿子女儿加起来二十来个,幸好皇家赐田不是生越多领越多,而是固定顷数,不然孩子多成这样,三王爷早被皇帝去势。
“说是云初郡王的女儿,许诗冬。”
“原来是诗冬表妹,怎么了吗?”
听到“诗冬表妹”这四个字,心里有点不太爽,但听到“怎么了”,莫名又觉得他们两人好像不太熟,“母亲跟我说过,许诗冬年方十五,还没说亲,等夏天的时候,希望能让她过门当平妻,一来给开枝散叶,二来也是给她做个伴。”
男人笑了出来,“你是摔糊涂了,前几日不是说过,怎么又提了一次?”
唉,那就是前几日还没坠入爱河,婆婆交代的事情传达一下而已,但现在坠崖的同时也坠入爱河,她当然不愿意了,也是自己性子急,当天听到,当天传达,早知道憋着,别让他知道有人等着进门。
妻妾制度好讨厌,但又不能避免。
是,说句不害臊的,等她怀孕,他一定会有平妻、贵妾,好负责给他暖床。
但如果她不怀孕,能一直给他暖床,他也会有平妻、贵妾,好负责给他开枝散叶。
不管她能不能生,一定会有姊姊妹妹,而且会越来越多。
唉,不想了。
天这么冷,只怕再一两个时辰就要日落,还是先想想今天晚上要怎么过吧——
果林的确会有农忙时的住处,但果林很大的呀,如果不是农夫,根本不知道小屋在哪个方向,只希望陆蔚英的直觉准一点。
雪花飘得看路都不清楚,天气太冷,风这样大,即使是他档在前头,她都感到寒意透骨,得有屋子才能活命。
不得不说,陆蔚英当年能以十四岁的稚龄剿了水匪,还真的不是幸运,他野兽般的直觉太厉害了。
进了果林,他就是低头走,她也不敢吵他,然后默默的,她就看到不远处有个点点,随着越走越近,那点点越来越大,真的是间小屋子啊啊啊啊——
门只是用拴子拴住,因此一拉就开,屋子里有张通铺大床,桌子跟几张椅子,还有灶,旁边几捆干柴。
他把她往床上放下,打开灶门,扔进一些干柴,又找了一下,从灶旁摸出火石火种,三两下灶口就出现火光,就看到男人轻轻的吹了气,挪动干柴位置,小心翼翼地用手掮着,火,终于慢慢大了。
有火就不怕。
女人忍不住拍手,“世子爷真厉害。”
陆蔚英没说话,但脸上就是很得意。
就看到他拿起锅子去外头铲了一些雪,烧起水来,灶旁的碗筷杯子,拿出去用雪刷一刷,便干净了,马肉切一切扔进去,又添了些柴火,原本冷冰冰的屋子一下有了热气,还有香气。
别看他是侯府世子,却不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那种,煮饭生火这么俐落,行军时肯定都是自己来。
乔翠喜也很想帮忙,但她的脚踝真的好痛——感觉鞋子都紧了,要复原肯定有得忙。
虽然是不能走,但在床上爬爬倒是可以。
于是她把角落几床被子抖开,把大床铺好,那几张椅子看着太冰屁股了,还是坐在床上吃比较舒服。
没多久,他就端了碗给她,“这里没盐,将就些吧。”
“你也别忙了,坐下来。”
陆蔚英却是没听,回去把汤锅拿起,又放了两块柴火进灶,关上灶门才过来吃。
乔翠喜自然是等着他拿起碗,这才动筷子,热呼呼的汤一下肚,真觉得活过来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的就是她吧。
听到“有落石”吓得魂飞魄散,但现在却一直处于开花状态——她以前虽是有跟喜欢的男同事主动示好过,但现在想来,并没有真的喜欢对方,而是觉得“他好像不错”、“应该可以发展”,心里没有枰坪乱跳的感觉,被拒绝后,也只觉得自尊心受创,没有伤心。
但她从破庙醒来后,就一直处于少女心状态,陆蔚英背着她走了那么长的路,加分;在分不清方向的枯林中找到屋子,加分.,手脚俐落的做了晚饭,加分,如果能以动画的方式呈现,她的背景就是一片柔焦花园,而且还有星星绕边……
“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你倒是心宽。”一般女子遇到这种情形,只怕要哭个没完了,她居然边吃边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不过,就是因为她不像一般女子,他才觉得跟她相处舒服,那些女子不是唯唯诺诺,就是求宠求爱,有什么意思。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还活着,当然值得笑啦,等回到京里,茶楼的说书先生肯定会编一段我们的段子,例如说我们前世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仙童,偷吃灵丹所以被眨下凡,要轮回三世才能回到天庭,虽然遭遇劫难,但毕竟是仙童元魂,所以历劫不死,这时候大家就又会说,唉呀,平海侯府的世子十四岁就能打仗,原来是天庭之人下凡,仙童元魂,还吃过灵丹,难怪,难怪。”
听她这么说,陆蔚英忍不住笑了,“胡说八道。”
“朝中文武百官中,我祖父跟祖母特别爱说平海侯府的事情,每次招说书先生进府,都得听上几个平海侯爷的军功段子,还有世子剿水匪的事情,我也听过,什么皇帝只给三千兵马,可是罗溪沿岸高山的水匪却有四千余人,明明是剿水匪,却只给马匹不给船,是以世子爷如何绕山奇袭。说书先生讲得好像亲眼所见一样,我虽然知道那大部分是编纂出来,不过有件事情是肯定的。”乔翠喜顿了顿,“你当年领兵出征,肯定辛苦吧?”
陆蔚英却是没想到会听到这句,一笑,“世上哪有白享的富贵。”
听他这么说,她就知道是真的辛苦,拉过他的手,“还好世袭府第的世子十二岁就能上朝,你也能劝得侯爷开始陆续装老装病,不然陆家现在只怕早就倾覆了……”
“我爹毕生戎马,他是真的没想过皇帝对陆家忌惮至此。”
高门宅院,再怎么小心都是隔墙有耳,此刻在这深山小屋,倒是不用担心,两人说得也就直接了。
“公公能装旧伤,但你却不行,我刚刚突然想到,反正我们都掉下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他在笑?
女人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慢着,那不是你设计的吧?”
“当然不是。”男人拉下她的手,“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拿命来赌这个可能性。”
也是,弄不好两人就都挂了。
“我也是落下后才想起来,或许可以藉这个机会开始装身体不好,我爹老了,我身体又不好,大房已经没有其他兄弟,二房从不上战场,自是不能接下如此重担,那么交还虎符就是理所当然,皇帝收下是体贴臣子,不会落人口实,而且父老子病,肯定另外有赏赐,到时候我们变成平民之身,对皇帝再无威胁,便不用再日夜担心。”
乔翠喜听得眼睛一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身体不好?”
陆家一直有种压抑气氛,许是知道宫卫在监视,所有人说话都是小心翼翼,园子虽然美,人却欢快不起来,家里真的无忧无虑的大概只有无脑的宋氏,加上陆蔚骥的三个孩子。
“家里大概三五天内便能找到这里,等听到找人的声音,我便躺床不起。”
“那我就装哭,说你已经昏迷好几天。”
“到时候说是经过的流浪猎户帮忙安置。昭然寺这里山群绵延,流浪猎户极多,不会有破绽。说来我陆家并不贪恋权位,只是遇到心胸如此狭隘的皇帝,也真令人头痛。”陆蔚英露出一丝苦笑,“当年你太爷爷推辞爵位,不知道多少人笑他傻,现在想来他才是最聪明的,退一步,保子孙绵延。”
乔翠喜唉叹一声,“但我祖母跟我爹没这么聪明啊,尤其是祖母,曾经见识过官家的排场跟威风,念念不忘,跟我爹说得要多美好多美好,我爹也开始向往,拚命想让我几个弟弟捐官,好光耀门楣。他们要是知道有人这么想把官位扔回皇帝那里,肯定不信。”
“不上朝的官倒是无妨,要上朝可就是拿人头在搏……你呢,我若把兵符跟朝服还回,你就是一般人了。”
“我本来就是一般人而已,对夫人的称呼也从不希罕,有银子就行了,银子就是里子,里子充实了,人生就充实了。”
陆蔚英被她逗笑,“你从小就这么胡说八道?”
两人又是一阵说笑。
眼见天色要暗,他连忙把碗筷收拾,也是拿雪擦干净。
这种农忙时住的屋子自然不会有蜡烛跟油灯,只能把灶火当灯用——要维持一整夜有火是不可能的,但搭弄得好一点,让火维持个两三个时辰不是问题,有火,屋子就暖。
正想跟她说趁着吃完热汤身体热着,快些睡,省得晚点太冷睡不着,一转身,却发现她躺好了。
半张脸在被子里,就眼睛露在外头,直勾勾的看着他,虽然灶火不怎么亮,但还是看到她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他心里有猫爪挠过似的——大喜之日,她紧闭眼睛一脸等着受死的样子,让他十分不快,大爷什么人,堂堂侯府世子,多少女人求着他,她不愿意就算了,将来有得她后悔。
可是现在……现在……
这女人相貌不过清秀,可是他真喜欢她那生龙活虎的样子,总觉得她不管站在哪里,那里就是晴天一样。
虽然说话老不正经……
男人脱了鞋子,朝她被子里钻了进去。
这一晚,乔翠喜没有在床上绷跳,没有跑上跑下的摇床柱,没有死命丢枕头,但她还是彻底体会到什么叫做累得说不出话来……
第7章(1)
平海侯府这个新年,过得非常安静。
京城的人都知道世子跟世子夫人落崖,世子重伤,侯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世子夫人也才过门数月,未有身孕,这万一……那就……
这种情形下,实在不适合亲自上门,故各家有来往的都是派大管家前来送礼,陆家也由管家接待,省得尴尬。
至于陆家自然是不主动走往了,世子的命都还吊着,谁有心情送礼啊。
侯府严禁下人谈论,但嘴巴长在人身上,哪里又管得住了——听说找了好几天了,少夫人虽然只有轻伤,但毕竟是女流之辈,能做的不多,只能眼睁睁看着重伤的世子被野兽啃咬,就算以后恢复,那也是瘸子,陆老夫人这把年纪,还在抄经给世子祈福,当年以十四岁的稚龄一战成名的武将,以后落得连路也走不好、马也骑不得,可怜呦。
墙外,传得纷纷扰扰,墙内却安安静静。
陆蔚英与乔翠喜被救回来后,暄和院便设下重重关卡,陆老夫人下令,为了让孙儿好好休息,众人不用过去探视。
许氏一听,乐得轻松,身为嫡母本该疼惜嫡子,但这儿子又不是她生的,实在也疼不起来,此刻见婆婆发话,便顺水推舟说:“母亲就是疼蔚英,的确,人多口杂,不如让他们好好休养才是正经。”
于是从自己的库房中挑了两朵大灵芝出来,让大丫头送过去,就在暄和院门口等着,由周嬷嬷收了。
姚氏亲自去访了两次,都被拒绝,第三次也有点不高兴,在门口就争执起来,什么“身为叔母,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周嬷嬷虽是世子的奶娘,可也不能如此跋扈”云云。
周嬷嬷能带大世子,当然不是吃素的,直接去跟陆老夫人打小报告,陆老夫人当天就把姚氏扔到祠堂,罚跪一天一夜。
姚氏可是国相爷的嫡孙女,入门后虽偶有错事,但都罚抄女诫了事,罚跪祠堂可是第一次,一般人只看到陆老夫人之怒,但聪明一点的就知道,可见世子爷之糟。
被野兽咬着,高烧后不治的可有不少,世子回来都两个多月了也没个好消息,只怕……
暄和院外都是如此想的。
暄和院内却是——
“这里弄个池塘吧,上面有曲桥的那种。”乔翠喜指着地图上的一块,“我想养鱼。”
“养了鱼,就不能泛舟了。”
“那我们在院子里弄个小点的鱼塘,这大池还是留着建水榭跟泛舟吧。”
陆蔚英点点头,提起笔,在纸上粗略的画上梗概——依照两人跟陆老夫人商量的结果,他最好是“病”到夏天,然后再让陆一鼎辞官,当然,身为每日都要上朝的侯爷,他并不知道儿子其实没事,不然以他那种耿直的个性,绝对瞒不过皇上,为了一家子,只能让他担忧了。
当然,皇帝的性子不会马上准辞,只会准假,表示自己爱才惜才,过个一两年再提一次,就差不多了,理由也很简单,兵不能一日无将。
反正在府中也无事,陆蔚英干脆开始绘起以后要住的地方。
陆家开始存银买地不过这几年,新宅子不可能太大,只能有个大塘,乔翠喜是不敢跟他说自己钱多得很,大男人嘛,他不会用她的银子。
两人商量着,便把一张图弄满了一半,另一半……两人互看一眼,都没再说话——二房真的是脑子不好,而且对爵位放不下,带着这家子一起生活,便还有得收拾,但若真的放生他们,又怕陆老夫人舍不得。
陆蔚英把草图收起,“以后再说吧。”
他的打算是一样建起来,只不过会多一道墙,两户隔开,中间不开门,至于正门,一个朝东开,一个朝西开,若有事,得绕半条街过来,得跟守门的说上名字,得被带上正厅,得等他们出来,这一切的一切,自然会让二房有所感受,是分家了,不再是一家人。
大房跟二房是兄弟,但现在二房简直把大房当爹娘,什么东西都敢开口要,什么都当作理所当然,对他们好,还真当大房欠了他们,应该补偿,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爵位可是血汗换来的,二叔那样子别说打仗,连马都上不去,只看到赏赐,没看到危险,以为打仗是下棋,说车马炮就是车马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