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出来,把她放到地上,道:“是,我知道是你先知道的。好了,别和姐姐吵架,快把苹果拿进去给桃花,不然就来不及烤派了。”
被提醒的屠爱,惊叫了一声,连忙提着她手中那袋苹果跑进厨房。
大了两岁的屠欢,有些腼觍的看着他。
“你好像变高了?”他看着大妹,问。
“一点点而已啦。”屠欢别扭的绞着手,微微驼了一下背。
他没点出她的状况,只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还不够高呢,你这矮冬瓜。”
“哪有,我很高耶!”她瞪大了眼,挺直了腰杆,骄傲的说:“我是全班最高的耶!”
“呀——小黑哥哥——”
厨房里,传来屠爱的尖叫。
“后——她好吵喔。”屠欢翻了个白眼,却掩不住嘴角的笑,然后才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慢吞吞的也跟进了厨房。
他看着大妹做作的背影,嘴角不禁轻扬,蓦地,身后再次传来人声。
这一回,武哥和阿浪、阿南一起推门而入,他们两手满满都是杂货,从卫生纸到烤肉用的煤炭都有。
“哟,阿震。”阿浪和他点了下头,扛着东西走过。
“嗨,小鬼,好久不见。”阿南笑笑的提着卫生纸进门,看了他一眼,回头问身后的韩武麒:“他好像变壮了啊?”
“他去当兵啊,又不是去当少爷,变壮是应该的。”韩武麒走在最后,挑眉看了他一眼:“放假啊?”
“嗯。”他微一点头,眼角轻抽,看见武哥身后似乎还有动静,心头莫名收紧。
但下一秒,一声粗鲁的低咆传来。
“韩武麒,你别挡我的路!闪边啦!”
凶恶的封青岚伸手推开挡在门边的王八蛋,提着酱油挤了进来。
他等着后面的人进门,但岚姐之后,门外却再没别人,只有椰子树在空荡荡的街头上随风摇晃。
五点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路上和港口的街灯,慢慢亮了起来。
“阿震,你在看啥?外面怎么了吗?”
放好杂货的阿浪,转回前头来,瞧着他问。
“没有。”他猛然回神,有些狼狈的收回视线,继续排放桌上的碗筷,“没什么。”
阿浪好笑的瞧着他,回身和其他人耸了耸肩。
男人们心照不宣的互看一眼,然后偷吃的偷吃,喝啤酒的喝啤酒,各自找了位子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他很快注意到,阿浪和武哥身上也围着同款的围巾,甚至阿南脖子上也有一条。天气虽然很冷,但并没有到那么冷,况且还在室内,但他们几个却像是说好了似的,全都围着同款同色的围巾。
“很冷吗?”当他在阿浪身边坐下时,忍不住问。
“没啊,还好。”阿浪跷着二郎腿,嗑着瓜子。
“那你围着围巾?”
他一耸肩,道:“因为这是人家心意啊,而且听说今天晚上寒流要来,有备无患。”
“心意?”
“对啊,这手工打的呢,你看,我的有个球。”阿浪故意抓着围巾尾巴,在他面前转啊转的,笑着现。“这是公司今年冬天的标准配备喔。”
胸口,微微的有些,不是那么愉快的情绪涌现。
“我不知道你那么贤慧,竟然跑去学打围巾。”他冷冷说。
“最好我是有那闲工夫啦。”阿浪瞅着他,露齿一笑:“这是小肥亲手打的,还纯羊毛的喔。”
一刀,狠狠正中目标。
“我以为你到美国去念书了。”不快,让他忍不住脱口。
“我放假会回公司啊。”阿浪将围巾绕着脖子,甩回身后,边说边将瓜子丢进嘴里。“她还特别打电话问我想要多长多宽的呢。”
他微微一僵,原以为阿浪会再说些什么风凉话,但那家伙却没有继续下去。
外头的天色,完全暗了。
他突然觉得,或许他下楼时,漏看了谁,也许人早已进了厨房?
蓦地,想起身进去看看。
但屠勤在这时端着醉鸡上桌,开口问了一句:“武哥,你打电话和小肥报平安了吗?”
阿震愣住。
“啊,还没,我忘了。”韩武麒微笑,“没关系啦,她应该睡了,她说她要去睡觉啊。”
“她没来?”他不应该问,问题却忍不住冲口而出,他以为她和他们一起来了,不是吗?
“没。”韩武麒瞧着他,“她说她要留在公司。”
“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嗯哼。”韩武麒微微一笑,“去年也是啊,她去年也没来,对不对?阿南?”
阿南点头,一边伸手偷拿桌上的醉鸡:“嗯,她没来,她说她平常做牛做马,难得能休息一下,所以她过年要放假。”
那是借口,他知道,阿南知道,武哥也知道。
除夕夜,如果有地方去,谁想要一个人过年?那摆明了就是一个借口。
韩武麒一笑,再笑,又笑。
他抖着脚,支着脸,笑弯了眼,瞧着那个神情紧绷的家伙,道:“欸,阿震,我开车开了好几个小时,累得要命,帮我去打个电话吧。”
***
盯着电话,他迟疑着。
他知道,是他活该。
那女人替公司里每个人都打了围巾,就偏偏漏了他的。
他没有理由不爽,都一年半了,他一次都没有回去过,她忘了也是应该。
他不该去在乎这种小事,却忍不住胸中的郁闷。
再怎么样,他还是红眼的员工,不是吗?
无端的不爽,让他冲动的拿起了话筒,按下一串号码。
话筒里,传来沉闷的铃响。
嘟——嘟——嘟——
嘟——嘟——嘟——
他等着,又等着,再等着,就在他要挂断电话时,电话通了。
“喂,红眼意外调查公司您好……”
原以为,久没听见,他会对她的声音,感觉陌生,但当那怯怯的声音一入耳,却只有温暖的熟悉,仿佛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好像她就近在身边。
但,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大对,有些沙哑,莫名虚弱,几乎像是带着哭音。
她在哭吗?
“你怎么了?”未及细想,话已出口。
“没、没有……没什么……”
她的口气,听起来有些生疏,冲动的,他不禁再吐出一句。
“我是阿震。”
她突然一阵沉默,才轻轻应了一句:“嗯,我知道。”
他咬着牙关,看着窗外的黑夜,生硬的道:“武哥他们到了,他要我通知你一声。”
“嗯,好。”她吸气,振奋起精神道:“谢谢你打电话通知我。”
他沉默,想追问,却又没有资格。
“还……还有别的事吗?”她悄声问。
他喉头紧缩着,不快的挤出两个字:“没了。”
“那……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他听到自己开口。
然后,她收了线,挂掉了电话。
他紧握着话筒,断线的声音仍在耳边轻轻作响,虽然她力图佯装无事,但那却掩盖不住其中的沙哑,和微微的硬咽。
她在哭,他知道。
接电话之前,她就在哭了。
窗外,寒风又起,吹得树影摇晃,发出哗沙哗沙的声响。
他按掉通话键,考虑再打过去,但通过电话线,除了知道她正在哭之外,他不可能得到太多的答案。
所以,他将话筒挂了回去,然后回到前面餐厅里。
所有的菜都已上桌,大人小孩们,开心的齐聚一堂,聊天吃饭,笑着,也闹着。
欢乐开心的气氛,充满了整栋屋子。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眼前丰盛的山珍海味,还有他的家人与朋友,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不来,是她自己选择的,阿南说了,去年她也没来,他一直以为她有来,她没有家可以回,他以为她会和其他人一起回来。
但显然,就像他选择放假回老家一样,她则选择不到这里过年。
他清楚原因是什么,不是因为到这边还得伺候他们这些人,不是因为她想一个人留在公司睡觉。
她不来,只是因为——不想遇见他。
第13章(2)
***
夜已深,寒风呼呼、呼呼的吹着。
刮人的风,穿透门窗细缝,充塞一室,将空气变得又寒又冻。
可菲缩在床上,抱着肚子,瑟瑟发抖,只觉唇寒齿冻,像是要冷到骨髓里去了。
人生,是有没有那么悲惨啊?
她难得可以放假休息耶,为什么偏偏——
“痛痛痛痛痛……”她脸色死白的呻吟着,包着被子哀哀叫,脑海里痛到一片空白,泪水难以自抑的进出眼眶。
本以为,公司里的人都回家过年了,她难得可以清闲一下。谁知道,他们前脚刚走,她后脚大姨妈就来报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年关将近,她忙着大扫除搞到太累,这次月月来,她痛得完全起不了身,就算吞了止痛药还是痛得她死去活来,好死不死又遇到寒流来袭,让她全身发冷,整个人如在冰窖,只能包着棉被,抱着包着毛巾的热水袋,蜷缩在床上偷哭。
更让她哀怨的是,外面不知哪家哪户,从下午开始,就一直传来年夜饭的香味,让她想到别人家家户户都在开开心心过年,准备吃团圆饭,就只有她,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在这边,一时间不由得更加悲从中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好不容易止痛药发挥作用,她昏沉沉的睡了一阵,却又被电话铃响吵醒,她挣扎着爬到床边,接起电话却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不想让他担心,或者有任何误会,她强打起精神和他说话,但等一收线,泪水立即又涌上眼眶。
是阿震呢。
她包着棉被,躺在枕头上,咬着唇瓣,只觉一颗心,暖又酸。
闭上眼,热泪如豆般滚落眼角,她吸吸鼻子,有些硬咽。
都一年多了,她还以为,自己己经忘记了,谁知道光是听见他的声音,就让她连心都抖了起来。
她都已经说Bye、Bye了啊,他也一年半没回来了,那么明显的方式,她为什么还是没办法死心啦?
什么狗屎初恋……好讨厌……呜呜呜……而且那根本不是初恋,是暗恋吧……人家阿震又不喜欢她……
可是……他打电话回来了啊……
这念头,她喉头一硬,泪水又落一串,只觉自己好可悲,电话是武哥叫他打的,又不是他自己主动打的,如果不是武哥,他才不会打这通电话。
王八蛋!大笨蛋!不打就不打,不回来就不回来,有什么了不起!
“可恶……肚子好痛……痛死我了……”
她咬着唇嘀咕,含泪想着,等她月月走了,她就要去交一个男朋友,她才不希罕那个猪头啦……
哭着哭着,又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怀里的热水袋不知怎么不见了,夜半时分,她突然全身发冷,冷到肌肉都僵痛起来,心脏好像都快跳不动了,她想起床找热水袋,却虚得醒不过来,只觉自己好像身在冰天雪地里,如在挣脱不出的恶梦之中。
惨了,她这次就算没痛死,也会冻死。
早知道,就多拿一件被子来盖了。
正当她冷到神智不清,恍惚中,却突然感觉有人打开了门,她惊慌起来,想睁眼起身,却张不开眼。
下一秒,那人突然伸出手,摸着她的脸,跟着开口咒骂出声。
阿震?
她不敢相信,但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他的,有东西被打翻了,他又低咒起来,跟着没多久,他突然上了床,钻进了她的被窝里。
妈呀,不是阿震!如果是他,才不会上床和她挤,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僵住,但男人将她拉进怀中,摩擦着她的手脚和僵痛的背,她慌张的试图伸手推他,却使不出太多的力气。
他抓握住她的手,拉到手边呵气,以双手捂着,那动作好轻好轻,温柔不已。
可菲微惊,停止了挣扎,她冰冷的手指,慢慢热了起来,他把她的手,搁在他暖热的胸膛上,一双大手又忙了起来,他抚着她的背,捂着她后颈的风池穴,大脚更是贴着她冷掉的小脚,让她的脚掌贴着他的脚背。
这个男人,将她紧紧裹住。
结实强壮的身躯,散发着舒适的温暖,还有熟悉的味道。
那,是阿震的味道。
她感到困惑,然后豁然开朗。
是梦啦!
应该是梦,现实中,他闪她闪得可厉害了,只有在梦里,他才会这般温柔。
看来她大限将至,大概老天爷看她可怜,所以让她死前,还能做一场好梦。
心,又酸。
泪水,再进出眼眶。
她放松下来,硬咽依偎在他怀里,任梦中的男人,拥抱呵护着她。
如果是阿震……如果是真的阿震……才不会对她这么好……她知道,他就怕她爱上他,所以才不回来。
就算她是恐龙妹又怎样?恐龙妹也是有自尊的啊!她不会骚扰他的好吗?
可恶,好可恶,阿震最可恶了——
蓦地,那双热烫的大手,仿佛知道她的不适,停在她的后腰上,小心的捂着,熨烫着。
热气,从那粗糙的掌心传了过来。
忽然间,又觉得老天爷好坏,她都要死了,还派这么一个贴心的阿震来,让她无法真的讨厌他,没有办法彻底死心。
原本已经冻得像冰棒的手脚,在他的拥抱摩擦下,渐渐回暖起来,染上了他热烫的体温,终于不再冷痛。
她将满是泪痕的小脸埋入他胸膛,突然间只希望,这个梦能持续久一点,然后拜托老天爷能晚点再让她死掉。
***
“笨阿震、臭阿震……我最讨厌你……”
抽泣的咕哝,闷在怀里,很小声很小声,几乎像蚂蚁在说话,他却听得一清二楚,可她嘴里虽然这么说,两只小手却揪抓着他的衣,小脸也依然埋在他怀里,边哭边嘀咕。
“最讨厌了……”
心口为此,瑟缩了一下,他无言,只能收紧长臂,叹了口气。
最好她是能讨厌,最好他是能放手。
他试过了,真的。
再会想,想不到她不死心,想不到她如此顽固,都不知在执着什么。
但同时,他不能不和自己承认,当他听见她喊着他的名时,刹那间,确实感到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合着激动、喜悦与心疼。
她没有忘记他。
没有。
她的泪,浸湿了他的胸口,像在上头烙了印。
怀里的女人,全身上下依然瑟瑟轻颤地抖个不停,但至少她冰冷的手脚,已经开始有了温度,而且终于安静了下来。
显然,他搞对了状况。
他继续让手待在她的后腰上,悄悄松了口气。
刚进门时,他知道她睡了,也晓得自己应该转身出去,却因看见她脸上的泪,忍不住上前。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嘛,他甚至不确定自己为什么好好的床不睡,要开着和莫森借来的车,连夜赶上来。
直到他站在她床边,直到他伸出了手,替她抹去了脸上的泪,发现她小脸冰得吓人,惊得三魂飞掉七魄,然后一脚踩到那个包着毛巾的热水袋,打翻了她放在桌边的姜茶,看见了止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