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董大惊失色。以公司岌岌可危的现状,不能失去这位大金主啊!「对不起,荆总,请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刚刚那两位日本人……是他们主动找上我的,我只是姑且听他们说说看……」他蓦地住口,荆睿似笑非笑的眼色,让他一颗心,沈到最谷底。
偷鸡不着蚀把米,原本是想为公司争取到最佳利益,这下该不会全盘尽输吧?他懊恼地咬唇。
荆睿观察罗董的表情,确定对方已完全踏入自己布下的心理陷阱,看来这笔买卖,价钱会比之前更加合算。
他漠然抿唇,对眼前这头血流不止的猎物,毫不留情地再咬上一口——
「如果你愿意保证『泰睿』的独家交易权,并且在某些条款上适当给予我们一些『合理的』优惠,这笔交易我想我们可以再斟酌。」
意思是要他任人宰割吗?罗董沈下脸。
「怎么?罗董好像不太乐意?」
「不是,怎么会?我的意思是我们慢慢谈,好好谈谈——」
★★★
女人真的很奇妙,只要卸下假发,洗去浓妆,再换上一件端庄的素色小礼服,便能完全变身为另一个人。
就连不久前还领受过她火热飞吻的罗董,也认不出来。
搞定罗董后,江雨燕陪着荆睿满场飞,与商界各大人物寒喧,套交情、打关系,人人都赞他有一个聪慧伶俐、知所进退的好秘书。
众人赞不绝口,荆睿却是低下头,戏谑地跟她咬耳朵。「这些人只知道妳办事利落、社交手腕高明,不知道妳还会演戏,装傻卖痴都很有一套,可以哄得人团团转。」
「怎么?你有意见?」她耳畔觉得痒,轻巧地躲开他。
「岂敢?在下是备感荣幸。」
「荣幸?」
「只花一点点薪水,就聘到妳这样的好秘书,我这桩买卖算是物超所值。」
他这是把她当成物品来衡量了吗?
她警告地睨他一眼。
他淡淡地笑了,笑意不在唇角,在最深的眼里,如夜星,独独对她闪耀。
不错,这男人是很少笑的,除了必要的社交礼貌,他总是摆着一张扑克脸,唯有对她,那冰山般的冷酷会自然地融化。
这是她最私密的幸福,她也不打算跟任何人分享。
江雨燕甜蜜地弯唇。
「笑什么?」荆睿一面应付一个主动缠上身的女人,一面还不忘分神捕捉她的一颦一笑。
「你管我笑什么?」她调侃他。「人家美女约你出去吃饭呢。」
他耸耸肩,投给她一记了无兴趣的眼神,一转头,果然也毫不客气地当场斩断美女的痴心妄想。
「喂,你怎么拒绝得这么干脆?万一人家是什么名门闺秀──」
「那又怎样?」一句话堵回她。
也对,对他而言是不怎么样,他早习惯淑女名媛们的青睐,而对他毫无用处的,他连看也不会多看一眼。
他本质上其实有点轻蔑女人。
思及此,江雨燕顿觉胸臆漫开一股微妙的滋味。虽然她很庆幸他不像一般男人容易为女色着迷,但说到底,她也是个女人──
「我说老板大人。」她机灵地转开话题。「今天小的帮您办成一件大事,不知有没有赏?」
「没问题。」他一口答应。「妳说赏什么?」
「待我想想……」
她没立刻回答,从容地吊了他一晚的胃口,直到两人离开宴会厅,走在一条寂静的羊肠小道,微凉的细雨无声地从天空飘落,她仰起脸承接,忽然心情大好。
「来,我们跳舞!」她兴高采烈地提议。
「什么?在这里?」他愕然。
「对,就在这里。」她弯腰,优雅地提裙。「魔王殿下,请跟民女跳一支舞好吗?」
「别闹了,现在下着雨。」
下雨又怎样?下雨才好,他忘了他们初次相遇便是在一个幽静的雨夜吗?那场邂逅,改变了她的命运。
从此,她恋上了一个不会停下来等她的男人,她只好拚命地加快脚步,追在他身后。
她追了好多年,追得好辛苦也好开心,因为追随他,就像在蒙蒙烟雨里跳舞,踩着水花,看一圈圈涟漪在足下荡漾,每一圈,都荡进心里。
追随他,像跳一曲抓不住节拍的舞蹈,怕不小心转快了,错过了他,却更怕转太慢,跟不上他,每一步,都是踏着自己的心头肉,痛并快乐着。
每一个摇摆,摇的都是那忐忑不安的爱,爱他,也希望他疼爱自己。
她想爱他,狂热地爱他,不保留地爱他,像一个穿着爱情的红舞鞋,永远停不下舞步的女孩——
「怎么样?我跳得好看吗?」她在雨里开展双手,尽情旋舞。
「妳像个疯子。」荆睿微笑望她,深邃的眼眸藏着纯男性的欣赏与纵容。「是不是喝醉了?」
「我喝醉了吗?嗯,大概有一点吧,刚才为了取信那两个日本人,我可是真的喝干两杯威士忌。」
「妳酒量差,下回别喝那么多了。」他话里似蕴着心疼。
她笑了。「睿,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第一支舞?」
「什么第一支舞?」
「就是高二的迎新舞会啊!你忘了?」
「那么久以前的事,妳还记得?」剑眉斜挑。
当然记得,关于他的一切,她都记得。
她轻轻叹息,朝他招手。「睿,你过来,来跳舞。」
「不了,我不想也被当成神经病。」荆睿自持地站在一旁,双手环抱胸前。他一向是冷静的,甚至有人暗地里嫌他冷血,一个冷血的男人不适合在雨夜里疯狂跳舞。
事实上,身为他的秘书,她也不该如此放纵,要是让经过的熟人看见了,对公司和他这个老板的形象都是伤害。
但她心情好,他不想坏她兴致,她是个很尽责的秘书、很贴心的情人,她有资格对他要求这点小小的特权。
「你说要赏我的。」她嗔望他,有些懊恼。
「除了这个,什么都行。」他许诺。
「真的?我要你当着别人的面吻我也行?」她故意为难他。
「燕燕!」
「只是开玩笑嘛。」她一个转身,翩然旋入他怀里,他顺势接住,亲昵地揽住她。
她身子好热,又好冷,一阵阵地轻颤着。
他心弦一紧。「好了,别再玩了,小心淋多了雨感冒。我送妳回家。」
「嗯。」她点头,与他相偎并行。「睿,今年生日你会送我什么?」
「不是还有好几个月吗?」他温和地揶揄。「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啊?好,那妳告诉我,妳想要什么?」
「礼物当然要你想啊!让我这个寿星自己说,也太没意思了吧?我们说好了,今年你要有点创意,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没问题,绝对让妳惊喜。」只要她开口,他一定做到。
「睿。」她又是一声轻唤。
「嗯?」
「我好像一年比一年老了。」她感叹。
「我不也一样?」
「你是男人,年纪大一点不算什么,我们女人可就惨了,青春一去不回头。」
这话的意思是——
荆睿神智一凛,伸手掌住她半边脸蛋,强迫她直视自己。「妳该不会是想嫁了吧?」
她默然不语。
而他看不清那迷离的眼潭,藏的是什么样的思绪。「我记得我以前问过妳,为什么一直跟在我身边?」
「因为我想看到魔王的末日。」她记得自己当时给了这样一个挑衅的答案。
「妳现在不想看了吗?」
她怅惘地摇头。「我想我大概看不到了。」
「为什么?」
因为他已年过三十,立了业,也差不多是该成家的时候了,他曾说过,他的婚姻是有价的,而她既不是家财万贯的千金小姐,也绝不是个能够救赎魔王的善良天使。
她只是个为了名利权位,不惜跟他一起弄脏双手的女人……
「还用问?因为你太成功了啊!」江雨燕悄然深呼吸,逼自己展露最灿烂的笑容。「我本来是想看你这个只会利用人的卑鄙家伙下场会是如何凄惨,没想到你一天一天往上爬,愈来愈功成名就,简直没天理,老天爷是不是忘了开眼?」
「老天不是没开眼,是被妳迷得晕头转向了。」他低下方唇,在她鬓边暧昧地厮磨,一口一口,吮吻她敏感的耳?。「有妳在身边陪我,老天哪还记得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大道理?妳说对吧?我的小魔女。」
她没回答,震颤地转过脸,与他冰凉的唇缠绵相接,盼能就此吻到——
天荒地老。
第2章
十五岁那年,她与他在一场雨里邂逅。夜很深,温度很凉,她下楼买宵夜,在家附近一条阴暗的巷弄里瞧见他,他像条战败的斗犬,全身伤痕累累,狼狈地倒在垃圾箱旁喘息。或许是同情心作祟,或许是他在黑夜里闪烁的眼眸太明亮,比任何猛兽都锐利,吸引了她。
她蹲在他面前,请他喝热汤,他却倔气地甩开她的手,甩开她一番好意,她也不生气,留下刚买的食物,飘然离去。
她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如梦的邂逅,没料到几个月以后,望女成凤心切的父母不顾他们家境只是小康,硬是将她送进一所私立贵族中学就读。
在众多来自台湾各个豪门世家、身上标记着高贵「名牌」的同学里,她找到了他,与自己一样的「杂牌」。
后来她才晓得,他原本也是个衔着银汤匙出生的贵公子,只是因为父母经商失败、破产自杀,他才沦落到被有钱亲戚收养,寄人篱下。那个雨夜,他顶了他那个势利的表哥几句话,对方于是召来一群家仆,恶意地痛揍他一顿,甚至拿烧得透红的火钳烫他,然后将他赶出门,要他自生自灭。
他在外流浪了几天,才被他舅舅派的人找回去,一开口便不由分说地训斥他,说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小坏蛋。
我给你吃好的、穿好的,送你进名门学校读书,你居然这样回报我?外头的人要是知道了,还以为我虐待你!
其实他舅舅并非真正关心他,只是为了买一个好名声,他舅母跟表哥更不用说了,只把他当成麻烦的眼中钉。他在一个冷漠无爱的世界里挣扎,日日夜夜,孤独地舔舐身心的伤口,他对自己发誓,总有一天他会爬到权势的顶峰,夺回所有他曾经拥有的,教每个曾经轻蔑他的人另眼相看。
他的心是一个黑暗的无底洞,唯有仇恨与野心能填满,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他不择手段,踩着别人的感情与血肉,走不见天日的修罗道。多年来,她一直爱着这样的他,爱他的坏,爱他的孤高,更爱他在不知不觉间流露的一丝丝脆弱。她一直看着他,从高中时便看他用尽心机周旋在那些名牌同学之间,之后,又看着他纵横职场,成为伦敦金融圈最年轻的首席交易员。
在那个景气热到最高点的疯狂年代,一个衍生性金融商品的交易员几乎就是个毫赌的赌徒,唯一的分别是他们手上进出的资金更多,道德更沦丧。
中规中矩的优等生不可能在这样的战场上生存,只有那些对金钱名利最贪婪、最执着的人,才勇于下注,勇于与波澜壮阔的命运对赌。
而他,赌赢了,也够冷静,看准市场泡沬即将幻灭,先一步撒退,保住得之不易的战果。
他回到台湾,进一家外商企业工作,因缘际会结识了「泰亚集团」的小开杨品深,对方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物,号召一群年轻新贵,募集一笔庞大的资金,成立这家创业投资公司,由他担任总经理,负责日常的营运及管理。
她则顺理成章成为他的秘书,正式从他的好朋友,升级为与他一起泯灭良心的「共犯」―
「这是法律顾问起草的合约,你看看怎么样?」江雨燕敲门进荆睿的办公室,将一份文件递给他。她已事先阅读过,在几个值得注意的细节,做上记号。荆睿接过合约草本,只看她标记的地方,然后点点头。「OK,没问题,明天就请罗董签约吧!」
「是。」她应声,却没拿回草本,站在原地不动。
「妳想说什么?」他看出她欲言又止。
「我是想这一条。」她指了指合约上用荧光笔标记的某项条款。「你要重整罗氏企业的管理阶层,我可以理解,但要直接拔掉罗董的董事长职位,会不会太!」
「太过分?不近人情?」荆睿主动接口,嘲讽地一哂。「我不是说过了吗?罗董是个老好人,但他的脑子已经跟不上这时代了,如果我们不换掉他,罗氏迟早会败在他手里,『泰睿』的投资也等于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可是这间公司毕竟是他一生的心血,要他就这么放手,我怕他会舍不得,或许会影响我们签约。」
「放心吧,他会签的。」这点荆睿毫不怀疑。
「你怎能这么有把握?」她好奇。
「因为如果他不签,我会『暗示』罗氏的往来银行,为了顺利回收贷款,最好立刻冻结罗氏的资金。」荆睿顿了顿,冷笑。「以罗氏现在的财务体质,撑不过一天,马上就会周转不灵,我想罗董不会任性到拿自己的心血开玩笑。」
好狠!江雨燕微微心惊。
只是她又何必意外呢?在商场上,荆睿的作风一向冷硬无情。
「为什么这副表情?」他看穿了她的心思。「妳同情他?」
「嗯,我其实……还满喜欢他的。」她坦承。「在商场上,很少见到他这种老实人。」
「他老实?」荆睿不以为然。「真老实的话,就不会虚报银行贷款的数字,也不会背着我们跟别的买家谈生意了。」
那也是为了替他自己的公司争取最佳利益。江雨燕暗想,却没再争辩,接过草约。
为了荆睿,她可以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狠下心―
「我知道了,我会安排跟罗董签约的时间。」语落,她轻巧地转身。
「对了,出去时顺便帮我问一下Ben,『统成科技』那件Case处理得怎么样了?告诉他我给他两天时间搞定,不要再拖了!」只有两天?江雨燕心一沉。「是,我知道了。」她离开总经理办公室,找到Ben的办公桌,他正忙着讲电话,抬眸瞥见她,随口安抚对方几句,便挂电话。
「有事吗?江秘书。」
「老板要我问你,统成的情况怎么样了。」
「统成?」提起这Case,Ben就头痛。「还不就是那样?不论我怎么劝,那个方总就是不肯签字答应让我们清算公司资产。前天我去找他,他还把老婆孩子都叫来,哭成一片,在我面前上演苦肉计,我都快疯了!」
「听说方总已经是第三次创业失败了?」她探问。
「是啊!」Ben皱拧眉头。「说也奇怪,他的idea明明很好,技术团队能力也很强,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老是把公司营运搞得一团糟,大概他这人天生运气带赛吧?连带害我们公司投进的几千万资金也烧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