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竹,可不可以再请你答应我另一件事?」
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但她硬忍着不让它落下。「你说。」
「你……」穆维哲顿了很久,才彷佛下定决心的道:「能不能回美国?」
「……回美国?」她愣愣地重复他的话。
「嗯,我希望你能离开,越远越好。」
「这是我被开除了的意思吗?」她喃喃问道。
他不再需要她了吗?
原来当不成情人,别说朋友,她连他的管家都无法再当。
「抱歉,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他的面孔显得微微痛苦,「可是你若在离我太近的地方……我怕自己会一直想着你。」
倘若原先她心底还有些怨怼,在听完他这番话后,也什么气都没了。
他爱她呀!即使是此刻,她依然仍能够感受到他对她深刻的爱恋,那份感情是如此浓烈。
可是,他却不能选择她。
再也没有比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无法在一起更令人心碎了吧?
在这难解的三角习题里,怎么看她都是多余的。李容芸受了那么多委屈,理应得到幸福,她再怎么不想放弃维哲,也没有办法昧着良心继续留下。
「我知道了……」她忽略心头那疼痛得像是要爆炸的感觉。「我会如你所愿,消失在你们面前的。」
穆维哲像是想开口讲些什么,然而在犹豫了下后还是忍住,最终只说了句,「谢谢。」
她轻轻摇摇头,「那我走了,就……不和你道别了。」
道别是为了等待下一次见面,但她想,他们不会再见了吧……
她转身走出书房,见到李容芸正站在门边,神色复杂。
「对不起,这阵子让你受委屈了。」黄绮竹向她点头道歉。
「黄小姐,我不是——」李容芸张口想叫住她,却在见到穆维哲的眼神后,将话吞了回去。
于是,她只能继续用担忧的眼神,瞧着黄绮竹走开的背影。
「为什么对她说那些?」直到黄绮竹消失在楼梯转角,她才开口。
「抱歉,把你的隐私告诉了她。」穆维哲歉疚的望着她。
「你明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李容芸摆摆手,「她是你所爱的女人,而害你们陷入如今困境的却是我父亲。」为此她一直深感歉疚,又怎么会介意他将她的事对黄绮竹说。
她只是不懂,他为什么要讲那些话?
「你和你父亲不一样,你毋需背负他的罪过。」穆维哲皱眉反驳。
「不需要吗?」她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父债子偿,一向天经地义。」
「别胡说了。」穆维哲断然道。即便他再恨李鹏,也不会迁怒到帮他甚多的容芸。「我从未这么想过你,更何况你还替我救了绮竹。」
光是后面那点,他就欠了她一份大人情。
她扯开唇,「你早点抓到老头,就算是还我人情了。」
「我会尽快让李鹏伏法,使他再也不能伤害你和绮竹。」他握紧拳头,眉头深锁,那种必须亲自将心爱女人逼离的痛,将他的心切割破碎。
「那就先谢谢你了。不过……这样真的好吗?」将他的神情看在眼底,李容芸轻轻一叹,「让你爱的女人误会我们的关系?」
他们一直都只是合作伙伴,从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
穆维哲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你知道吗?在今天之前,我曾发誓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离开我。」
「那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心意?」
「今天,我回到家发现她不见,之后又得知她竟是被绑架……我急得完全失去理智,这才突然明白,原来自己没有想像的坚强。」是他把自己想得太伟大,自以为保护得了她、以为他承受得了这样的风险,然而事实证明,在爱情里,他脆弱得禁不起一丝打击。
「那告诉她真相不就好了,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逼她离开?」她实在不解,「我不相信你没看到她刚才有多伤心。」
「她要是知道我的困境,肯定会要求待在我身边不走。」虽然他可以雇保镳保护绮竹,但明枪易躲暗箭暗防,他已完全不想再冒任何风险。
让她回美国应该是最安全的做法吧!他不信李鹏能追到美国去。
「我若是她,得知真相后一定很愤怒,不见得会原谅你。」她蹙眉道,不觉得这是个好方法。
「我别无选择。」绮竹若要恨他,就恨吧!比起再发生一次相同的事件,她的恨又算得了什么呢?
即使,那并不代表被她恨着,他的心不会痛。
「阿哲……」李容芸的心小小地疼痛了下,为他脸上的痛苦,也为什么都不明白却被强迫离开的黄绮竹。
但穆维哲却打断了她的话。「不好意思,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暂时不招待你了。」
说完,他转身走回书房,将门关上。
李容芸忧心的望着紧闭的门扇。
对于这个男人,她有满心的感激,毕竟与他「交往」后,父亲便不再要求她应付其他男人。
不行,她得想想办法,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分离……
穆维哲公司里的人,都发现董事长性子最近特别阴晴不定,若有人因小错引爆这颗不定时炸弹,那一整天,董事长办公室内外都会陷入强烈的低气压。
「你交上来的是什么报告?排版凌乱、语意不详,还写错一个数据不想做这份工作的话,可以早点辞职没关系。」穆维哲冷冷的将那份报告甩回桌上。
他的身型高人一等,本来就有不怒而威的气势,音量再稍稍放大,根本连小孩子都能吓哭。
「对、对不起……」被狂电的小员工吓得发抖,「我……马上回去重做。」说完,他立刻拎起报告,跌跌撞撞的跑出办公室。
瞪着员工逃离的背影,一股懊恼的情绪蓦地涌上穆维哲心头。
真是糟糕。明明不断提醒自己不可以迁怒他人,但随着绮竹离开的时日逐渐拉长,他也越来越无法控制情绪。
现在的他,在员工眼中,想必是个差劲的暴君吧!
他总是高估自己的承受力,先是自以为承受得起让她活在危机中的风险,之后,又以为自己能够忍受她不在身边的孤寂。
怎知才一个多月,他就快撑不下去了……
他严重地想念她,想念有她的家,想念她颊上可爱的小酒涡、她吻起来甜甜的滋味——
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水果软糖,那是她最爱的黑莓口味。
他不喜欢吃糖,但昨天晚上九点多才离开公司,因餐厅都关门而不得不去便利商店随便买点东西充饥的他,却在看到柜台前摆着的这条软糖时,像被鬼迷了心窍似的拿起它并付了钱。
他真的觉得他需要一点东西……好支撑往后难以计数的日子。
犹豫的拆开那纸包装,他拿起一颗软糖,放进嘴里——
味道不对!
才刚入口,穆维哲便皱眉,将整条软糖塞回口袋,不想再碰。
曾经在她嘴里尝来甜美的味道,此刻却让他觉得太过甜腻。
桌上的电话,这时突然响起,他按下内线接听前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缓。「什么事?」
秘书以怯怯的声音道:「董事长,您今天晚上有个餐会要参加,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恐怕您得准备一下……」
对,他都差点忘了这回事。
「我知道了。」他闭上眼。
日子还是得过,事情依然要处理,他的心情永远只能摆在其次。
李鹏至今仍未落网,而他连她的照片都没有,只能依凭脑海里的记忆想念她。
草草将手边的事处理到一个段落,穆维哲起身走出办公室。
第9章(2)
餐会很无聊。
整个晚上,穆维哲都走神得厉害,心不在焉的和人打招呼,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讲什么、言不及义的话。
他一向厌烦这类交际应酬,但以他的身分及工作,却又不得不偶尔出席。然而以往厌烦归厌烦,好歹还会勉强打起精神应付,可是今天,他却连做做样子都嫌懒。
好像自一个多月前绮竹离开后,他对于周遭的所有事情,也一并失去耐心和动力。
趁着暂时无人前来攀谈,他悄悄移动脚步,打算找个角落待着独处,但才刚看中一个位置,正准备走过去时,一道艳红色的身影突然从他侧面撞了上来。
他身材魁梧,被个一百六十几公分高的女人撞一下,自然没什么损伤,但对方手中的红酒就这么泼在他身上,染红了他半边衬衫。
「哎呀!弄脏你的衣服了,真是抱歉哪!」
撞上他的女人嘴里道着歉,但无论是神态或表情,都全无歉意,明显言不由衷。
那恶劣的态度令穆维哲不由得多瞧了她一眼。
那是名年轻漂亮的女人,不过他对她的样貌并没有什么印象,不晓得她那恶意的举动是单纯想找人麻烦,抑或自己曾得罪过她,却不记得了?
「请问你是——」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先问她的姓名,看能否有所记忆。
「我姓施。」女人唇畔扬起一抹冷笑,告诉了他姓氏,名字却省略没说。
「施小姐,我不记得和你有什么过节。」施虽然不是很罕见的姓,但也并不常见,他几乎可以确信自己并不认识对方。
不过他倒是知道今天的餐会上,有个颇有名气的企业家姓施,就不知这女人是否是对方的家眷?
「我们当然没有过节了。」女人慢条斯理的抚平她裙上的皱褶,「我又不是笨蛋,会爱上你这种自己感情债不处理好,却去伤害别人的混蛋。」
语毕,她一个旋身,打算潇洒的离开。
穆维哲呆愣了几秒。原本,依对方那暧昧不明的话语,一般人是不该听出什么含意的,但某道倩影在他心头扎根太深,被情火深刻烙印在心上。于是,在他脑袋还没理出个头绪前,话便脱口而出。「你认识绮竹?」
直到将这名字唤出口,他才真正领悟自己早被思念下了咒,一旦启动那关键的字眼,满腹相思便再也压抑不住。
若说先前只是很想她,那么,现在他已是不顾一切地想马上见到她。
「她早就与你无关了,我认不认识她,有什么差别?」施沂蕊冷哼。
穆维哲听她这么说,更确信她真的认识黄绮竹。
「她现在……她还好吗?」他本想问她绮竹现在人在哪,但又怕问了,自己会迫不及待丢下所有事情跑去找人,只得硬生生换了个问题。
「我怎么知道?」施沂蕊没好气的道:「不过付出了那么多,最后却落得一场空,换作是我,肯定不会好到哪。」
穆维哲一怔,语气有些急了,向前跨了几步。「你不知道她的近况?」
「你也会关心她?」施沂蕊瞥了他几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他顿时语塞。
突然,「啪」的一声,某样东西自他西装裤的口袋掉出来,滚至她的高跟鞋旁。
施沂蕊弯身捡起来,发现竟是好友最爱吃的水果软糖。
「这你的?」她讶异了,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身上竟会有软糖。
她并不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会爱吃糖,那么,是因为绮竹吗?
「我……不得不让她走。」提起心爱的女人,他坚强的面具再难维持。穆维哲苦笑,极难得的在外人面前展露脆弱与落寞。
或许是他的神情打动了施沂蕊,她虽然仍不悦,但神色已略缓。「我确实不知道绮竹的近况。她最后一次和我联络,是从你家离开那天。算一算,至今也一个多月了。」
原来连这女人也没有绮竹的消息?穆维哲失望极了。
「她大概回美国了吧。」他低声道,想起自己当初的要求。
「回美国?不可能。」施沂蕊立刻否定了他的猜测,「她不会回去的。」
「不会回去?」他怔了怔。
「她当初会回台湾,就是因为和家里闹翻了,你不知道吗?」
「……为什么?」他还真的不知道。
「绮竹的父母只在乎她能替他们赚多少钱,能否嫁给某个华裔富豪的儿子,根本只把她当成摇钱树。一开始,她本以为是曾经举债度日的父母过怕穷日子,才会一心希望她嫁给有钱人,但她后来发现,原来人心的贪婪是永远不会有满足的时候,无论她再拼命、年薪再高,她父母永远希望她能够替他们挣得更多的财富。」施沂蕊睨向他,「你说,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的绮竹,怎么可能还会回去?」
她和绮竹认识超过十年,当年还是留学生的她,寄宿的家庭就在绮竹家隔壁,对于绮竹父母的贪得无餍,她完全是亲眼见证。
穆维哲想起先前来找黄绮竹的那个名叫杰米的男子……原来她除了被家里逼婚外,其中竟还有这番曲折。
接着,他又突然想到另一件事。「等等,所以绮竹当初之所以失去对工作的热忱——」
「当然就是因为认清这个事实了啊。」施沂蕊不耐的摆摆手,「当时她辞掉工作跑回台湾找我,就说过再也不会回美国了。」
「她没回美国……还有哪里可以去?」他茫然的问道,一颗心悬了起来。
先前他以为她已回到美国的家,有家人陪伴,会过得好好的。但事实若非如此,她会去哪儿?
「我怎么知道?她先前都会和我保持联系,但这次已经超过一个月没打电话给我了。没回爷爷奶奶家,手机也打不通。」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男人造成的!施沂蕊想到就生气。「她是喜欢你没错,却从不想造成你的困扰。结果呢?你自己招惹了她后却又放手,还逼着她离开,这算什么?」
他一凛,「绮竹她……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她早就喜欢你很久啦,说什么两三年前你曾跳下海救过她一命,所以这次回台湾,她才坚持要当你的管家。」
跳下海?他是隐约有这个印象,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记得不是很清楚。他从不晓得,原来那时救起的女孩是绮竹,也没想到她会因此追来他身边……
只是在震惊之余,他又不得不为她此刻的失联感到担忧。
「……我并不是真的希望她离开,我和容芸根本没什么……只是不希望她受到伤害……」他太过心慌,以致有些语无伦次。
施沂蕊怔了半晌,「你和李容芸并没有在一起?」
这时,穆维哲已略略回神,忽然惊觉自己似乎和她讲得太多,脸上流露出犹豫的神色,不确定是否该向她道出事实。
但施沂蕊哪可能放过这个线索?「你并不是因为李容芸才要绮竹走的吧?」
他别过头,「是不是现在都不重要了。」
「拜托,这事哪里不重要?难道你不想找回绮竹了?」施沂蕊急了。
想啊,怎么不想?他巴不得下一秒就能见到她。可是他能这么做吗?
「她不能在这时回来,太危险了!」穆维哲紧张地盯着她,终于松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