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女红越来越好,接下来就可以开始学绣花了。”喜婶感叹。小娃儿心灵手巧,只要有心,学什么就是快。
“还差得远呢,只有喜婶不嫌我手笨。”看着做好放在一旁的长衫,纂儿笑得眼睛眉毛都飞了起来,却不忘要谦虚一下。
“等闻爷收到姑娘送的衣裳,看见你的心意,不知有多高兴。”
“嗯嗯。”她也希望巽哥哥能多笑笑,平常不笑的他就像个小老头,一旦笑起来眉目生辉,就算她这天天看着他的人也常看到忘记要把眼睛转开,被阿茶抓包,讥笑都流口水了。
臭阿茶!
做完一个时辰的女红,纂儿会从铜盆子里把积存下来的洗米水拿去浇花,挑芽虫,去除干黄的叶片,昨天已经看见两朵小小的花荀,她喜得一头钻进闻巽的书房把书找来看,确定她是不是看走眼。
得到她想要的结果,把书一放,人一溜烟的跑了。
她每天忙得不亦乐乎,不知道闻巽看着觉得古怪。
“姑娘每天从山上带下来不少树苗和包着泥团的小树,有柳树、橡树、柞树、桃心木,还有一堆小的不识得的树,方才小的在后院遇到姑娘,她正要把那些小树苗给种上。”
“她有说种那些树苗要做什么吗?”
“没说,只说等树苗长大阿茶就会知道了。”
还卖关子呢!闻巽着实觉得好笑。“她没喊你帮忙?”
“阿茶是想帮忙,可是姑娘说她可以自己来。”
“你还是在旁边看着,真不行,就去帮个手。”家里这么多帮手,随便喊一个也比她一个丫头的力气大。
真不会使唤人……独立过头的孩子。
原来她在他的书房里到处翻找,把书房搞得一团乱,就是在看这些花卉还有林木种植的书,花卉他能理解,但是她不会真的天马行空到想靠这些树苗长大后变成椅子赚钱吧?
难道她觉得自己供应不了她一个闺阁小姐该有的生活吗?
不,她不是这种人,她要是小孩游戏、闹着玩,他就冷眼旁观看她能热衷多久,要是真心做长久打算,他再出手也不迟。
只是,这丫头的想法怎么就和别人不一样?想赚银子,多得是门路,来问他,他也能替她指点一二。
得了,别纠结这些,不老山里什么不多,就林木最多,何况这座山也没有主,她要是想把整座山的树苗都搬回来,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了不起他让阿茶去村子里找人手回来辟块地给她,让她专门种那些树吧!
不行,他刚刚不是才说不能这样纵着她,先看着吧!
闻巽发现只要攸关纂儿的事,他就很容易变了心意,他有些迷惑,但很快就归咎于自己是家中么儿,没有弟弟妹妹,如今得了纂儿这么个小丫头,就忍不住像所有的父母那样,只要孩子提出要求,不管合不合理,总会想尽办法帮她圆了想望。
他这哥哥好像越当越起劲了。
“你去村里找几个人手,把后院那块地收拾起来,让她想种啥就种啥,另外,等树种上了,找几个懂花植树的农人来帮她打理。”
“小的马上去办。”这些日子来,阿茶已经很习惯他们家爷对姑娘的各种举动上心,平常看着还是那个冷冷清清的爷,可任何事情只要牵扯到姑娘,热度就不一样了。
他喜欢这个有温度的爷,也喜欢那笑起来有双乌溜溜杏眼,起嘴来的时候,双颊已经有些肉肉的,让人忍不住心软成一团的可爱姑娘。
竹屋的后院有几块菜地,种了萝卜、角豆、韭菜、葱和丝瓜等家常蔬菜,平常是由喜婶负责拾掇。
纂儿也会帮着提水、浇水、拔草,上山晃悠的时候,不忘铲几把针叶树下的腐叶回来,晒晒之后,拌上草木灰均匀的撒在菜地上,做为肥料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别看几块菜地不显眼,平时应急要用上葱、小白菜的时候,起码不用非得往集市去买才有。
闻巽闲庭信步的来到后院,远远就看见纂儿屈着小身子蹲在地上,不知道正专注些什么,就连他来了也没发现。
他放轻脚步来到她身边,只见她闷着头,手里捧着从他书房里借走的《尔雅翼》,这本书和一般的桑农纪要不同,对于兰花的栽种习性有着详细的描述,而她眼前的架子上就摆着含苞待放的兰花。
因为他的靠近,身影遮去了纂儿的光线,她抬头,这才察觉到他的到来,顿时笑开了脸。“巽哥哥,纂儿的兰花开了,长得和《尔雅翼》里的品种一模一样。”
她她她……是不是机缘巧合下种出了后世已不见踪影的珍品兰花?!
之前因为不确定,这才跑到巽哥哥的书房去找书,找来对照之下,这才敢确定自己无心插柳种出了能卖钱的花。
她心里那个激动啊,看来老天爷也很愧疚把她扔在穷乡僻壤的孟家村,为了补偿她吃尽苦头的那几年,让她种出了珍品金黄素和大雪兰。
金黄素是兰花中的佼佼者,花朵大,金黄华丽,香气清淡,随风而来,让人心醉,叶似剑,不论叶还是花,不论色还是香,姿形香金黄素都占齐了。
春兰的香气清新悠远,夏兰芬芳宜人,秋兰香气浓烈不失典雅,寒兰香馥温馨,而金黄素集四类兰花的优点于一身,香气让人久闻不厌。
也就是说,金黄素不包括在世人熟知的春兰、蕙兰、建兰、寒兰和墨兰五大类中,因为前所未见,所以是珍品。
雪兰的花苞共有二十朵,因为花还未全开,没办法确定花瓣是全白或近粉白色,只能看见唇瓣有红色的斑点,略带香气,根据《尔雅翼》里的描述,这花是冬天盛开的,没想到在她手里发生了变化。
又或者竹屋位在半山腰,就算最热的六、七月,也带着丝清凉的味儿,更遑论这月份在平地和秋冬无异,大雪兰会开花,也就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了。
“手培兰蕊两三栽,日暖风和次第天,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闻巽吟道,“这是元朝余同麓的《咏兰》,用来形容这株大雪兰,恰是刚好。”
雪兰美在花颜似雪,花叶清香,即便花还未盛开,香气却是扑面。
纂儿赞同的用力点头,古人爱兰、咏兰、养兰、画兰,是因为它不与群芳争艳,不畏霜雪欺凌,坚忍不拔的刚毅气质和意境,又因为带着王者香,历来被人们当作高洁典雅的象征,与梅、竹、菊合称为“四君子”。
“纂儿妹妹是怎么打算这两盆兰花的?留下来欣赏还是卖出去换银子?”他不需要她赚钱养家,如果是养花怡情养性,他倒是乐观其成。
“换银子。”
“你可是缺钱?”
“倚靠巽哥哥很好,纂儿可以无后顾之忧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可纂儿却忍不住担心,哪天要是巽哥哥不在,或者忙着别的事情,暂时顾不上纂儿的时候,届时纂儿也能独立自主,不至于惊慌失措。不怕巽哥哥笑纂儿俗气,纂儿养兰、种树苗都是为了赚钱,我想赚很多银子放在身边,有银子有底气,这样走起路来也才有风不是?”
简单来说,她的人生目标就是赚钱,这些年来她苦怕了,再说了,她有着成年人的灵魂,有自己的坚持和底线,她很清醒也很理智,她知道自己不能靠闻巽的扶持过一辈子,有了银子,她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也才有能力回报他的恩情。
闻巽定睛凝视着她认真到近乎专注的小脸,“这样吧,明日巽哥哥要下山办事,你要是信得过我,我替你把这两株兰花带去给相熟的园艺舍,如何?”
他从来不会小看银子的重要,却也不觉得赚钱有多难,他十三岁便为家族打理琐碎的庶务,经手的银子还会少吗?在他以为,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银子解决不了的才是大事,既然她想替自己存点私房,也不是不行。
“好呀、好呀,那纂儿还可以再拜托巽哥哥一件事吗?”她的声音亮亮的,透着一股欢喜劲儿。
“你说就是了。”
闻巽想着,小丫头应该会想要买糖、稀奇的糕点或是胡市的搪瓷娃娃之类的小玩意儿,可是他都还没想完,就被她的答案惊了一下——
“纂儿想托巽哥哥带几个有意境的花器,不论大小、材质,多孔漏气素烧盆或是陶瓮都行,还有兰花种子和花苗……”她眉飞色舞的掰着手指边说:“不,花种子太麻烦了,只要花苗就好,嗯嗯,只要花苗就好。”
兰花种子没有胚乳,需要和兰菌集合才能共生存活,所以大多数的种子都不会发芽,这里做不来人工无菌繁殖,就算有了种子也不一定能种得成。
她只是想利用兰花先赚第一桶金,让自己站稳脚步,并不打算长久做这一行,她的心里还有别的想法。
第四章 三位大叔(1)
闻巽也没打断她,等她一口气说完,徐徐说道:“你回房列一张清单给我,看要买什么,细细的写上,我顺边看看你的字长进了没有,还有,我不在家的这些天,每天要做的功课也不能落下,回来我要检查的。”
这丫头也不问问他下山要办什么事情,也不要珠花头绳,倒是满打满算把他当采买使唤了。
不过他也不恼,这些都是小事,卖花的事情他自己跑一趟就是了,采买则让下面的人去办,他继而一想,她没要那些个女子的饰物,不代表他不能买,就当作给她的一点惊喜吧。
纂儿果然回房去列了一张单子,清楚明白的写了想要的物品,字迹已经力求工整了,所幸闻巽也没有挑剔,把单子收进了怀中。
纂儿正沾沾自喜,哪里知道某个不动声色的狐狸淡淡地撂下话来,“我不在家的这几日,你默写的大小字都各加十张。”
闻言,她还沾喜气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巽哥哥,你太坏了!”
“要不各加十二张?”继续讨价还价就不只这个数了。
“巽……”
“十五张。”
纂儿气急败坏的抗议不成,只好垂头丧气的走了,这下子她除了写字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也的确,闻巽让她写字,除了多认字以外,也是不想她一天到晚都往山上跑,家里只有一个阿茶是看不住她的。
想想,家里人是有点少。
闻巽离开的那一天,换上纂儿给他做的衣服,竹青色的料子让人看着非常赏心悦目,配上束发的同色系缎带,就是个翩翩少郎君。
他带上纂儿那两盆兰花,阿茶赶着在家闲置很久的两匹马,套上马车,送他到附近的镇上。
对于闻巽离家,阿茶和喜婶很镇定,对他们来说,闻巽能在竹屋住上半年不动,才是令人不解的事,至于头一遭和闻巽分开的纂儿,一开始她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两天过去,她开始觉得恨然若失。
陪伴是不是最长情的告白还未可知,但长久的陪伴,会成为一种习惯。
闻巽刚下山的那两天,纂儿还是按时起床,读书、写字'照看花树,等手头没事了,闲坐着就有些相信闻巽了。
有些习惯真是要人命。
一起了念头,书房里一个人待着,偶尔转头看不见闻巽挺直的腰杆,还是斜卧在竹榻上看书的模样,他爱喝的太平猴魁茶罐闲置在几上,案桌上还留着他写批字、干涸了的朱砂,饭桌上也少了个人,没有人替她夹肉夹菜,日头好,也不会有人唠叨着要把书册分门别类拿出去晒,晒的时候要逐页翻看有没有蠹虫的啰唆行径。
也不说什么情啊爱的,就是单纯的想他,毕竟,这些日子来两人互相陪伴,不,正确说来,是他放下了手边的事,陪着她适应了竹屋的生活才离开的。
他是第一个无偿给她温暖的人,应该是因为这样吧,所以觉得他不在身边,有那么一些些的不习惯。
闻巽过了好些天仍旧未回,山上的天气已进入一整年以来最炎热的季节,可说是最热的季节,却也比平地凉快多了,早晚仍是穿着棉袄,睡觉还是得盖厚被子。
可闻巽虽然不在,阿茶却按照他的吩咐,从村里找来泥瓦匠和木匠,把后院往后推,耨草去杂石,留下大树,这一整地多整出了起码有三分空旷宽敞的地来。
这块地真好,遮阳温暖潮湿通风都齐了,要再添上植具植材就都完备了。
木匠又照着纂儿的意思做了架子,还剖来一堆竹子,从中对削后,一根搭一根,用榫接的方式从河里把水经由竹管引到挖好的池子里蓄着,浇花、浇树、浇菜都十分方便。
喜婶看着纂儿张罗这些,起先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是等弄好之后,发现纂儿不用再费劲的往外提水,她拍了下大腿。“哎哟,我怎么就从来没想过这法子呢?”
这下不只浇地方便,屋子里吃水也方便多了,要用水的时候把管子接上,不用的时候将木塞子堵上,和聪明的姑娘住久了,她的脑袋也灵活多了。
中午纂儿和喜婶、阿茶吃了刀削面,热辣辣的肉燥和浓汤,热出头上的汗意来,但是吃完后整个人懒洋洋的很是舒坦。
给喜婶打下手收拾了碗筷,一开始喜婶是不让她做这些事情的,可在她以为,家里就这个几个人,能有几双碗筷,也不过就是从吃饭的方桌搬到水槽而已的功夫,举手之劳,喜婶可还得忙着收拾家里的琐碎,打理菜地,择菜洗涤,还要教她缝补衣服,而闻巽也没反对过,也就一直这么过下来了。
她和喜婶正扯着闲话,忽然听到外头有人敲门,还敲得颇急。
“阿茶这小子肯定偷懒着,不过不是说屋里还有喜婶和一个小丫头,这门板都快叫我擂破了,怎么还不见出来应门?”
雷打般的大嗓子,震得人脑袋瓜子疼,也震得屋里的人心都跳了一跳。
“这不就来了,急啥?”听着是熟人的声音,阿茶也不急了,慢火温吞的打开了纂儿觉得一点防御功能都构不上的竹篱门。
两个汉子刚好一高一矮,一壮一瘦,胖子领先走进去,殿后的那个指着一头悠闲在草地上啃草的骡子道:“你和老四把车子里的东西卸下来,都是阁主吩咐要给小丫头带的,要是弄破了,浪费我们跑了老远的路给送来。”
这汉子有着比竹竿还瘦的身板,衣服穿在他身上轻飘飘的,声音低沉到发闷,表情酷似木头人。
旁人不知道除了闻巽是谁也指使不动阿茶的,可这几人仗着年纪大,闻巽不在的时候没少把他当小弟使唤,幸好他也不以为意。
这几人虽说一年见不上几次面,认识的年头却都超过十几年,谁有几样毛病,他门里清得很,只是这些个平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忙着阁中事务的老人怎么一个两个三个都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