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家是不贪污的好官,却让你误会呢?”
“你以为这几年,从未秧村里派出去的密探是做什么用的?要是连那些贪官口袋里有多少金银都算不出来,岂非太没有能力?”
她果然没看走眼,未秧村不是个普通地方。“呵,好一个强盗窝,派得出司长,也派得出密探,会不会也能从那里面挑出三五个宰相?”
“是不难。”他对于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未秧村自信满满。
“服了您啦。”
“我怎么觉得你的口气好象是讽刺?”
“讽刺轩辕将军?讽刺名满天下、百姓称颂的大英雄?这可没这个胆子。”她大笑。
“别人不敢,玉面观音肯定是敢的。”她的名声不比他差。
曹璃抿嘴。她珍惜可以这样和他毫无顾忌谈天说地的日子,只是没有太多机会了吧?一待他登基、立后,帝位、皇朝确定,他们之间便是遥迢千里。
“灵枢,你曾说过,不想住进这道高墙里?”
“对。”
“这是你从小住惯的地方,我以为你比任何女人都更能适应。”
“能适应不代表喜欢,我比较喜欢可以随心所欲说真话、做真事的地方,我喜欢与人真心相往,不必用面具来防堵别人的恶意。”
“换句话说,如果不在这座深宫内苑,你可以考虑接受我。”
什么?他的意思是为了她,要放弃帝位?怎么可能!男人的雄心壮志,怎能屈服于小小的爱情?对女人而言,爱情是全世界,对男人来说,爱情只是闲暇娱乐。
不是、不是,她肯定是弄错他的意思了。可,她还是差一点点就回答——“是的,我可以考虑。”
理智回笼,她提醒自己,他不过是在测试她的妥协度,千万别上当受骗、别兀自托大!
四两拨千金,她浅浅回了句,“你能对我专一?不行吧,你还有你的钰儿。”
“钰儿是我的承诺和责任,我不能弃她而去。”除非钰儿愿意想清楚,她对他是兄妹或男女之情。
“所以了,好好履行你的承诺与责任吧,承诺是很重要的东西,别随意出品,轻了它的分量。”
“即使我让步,你也……”不接受?
仿佛了解他的未竟之语,曹璃点头拒绝了。他从没有亲口对她说过喜欢,但一个木讷的大将军为她收集天下的药书毒经,助她完成行医天下的梦想,一次两次企图敲敲她对爱情的偏执,再笨,也知道他喜欢自己。
他们都是自抑的人,习惯把理智摆在感情前面,也许无人的夜里会后悔自己的固执,会怨恨失落,但在清醒的白天,他们还有足够能力让彼此界定在友谊里。
“对感情妥协,是一辈子的辛苦,我宁可因为得不到而遗憾,也不愿得到后,才因为过度辛苦而埋怨。我深信,感情会因为埋怨而变质。”
母妃爱父皇一辈子,到头来,不也在埋怨里落下结局。前车之鉴主导了她对爱情的坚持,要改——难了!
“你太固执。”他雪亮的目光里染出一道遗憾。
“若干年后,说不定你会感激我的固执。”
轩辕竟叹息了。从来,他没喜欢过、欣赏过一个女人,象对她那样!他或许不懂得那些生死缠绵,不懂得生生世世、亘古亘今,但他确定,他想要和她在一起,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
而这个时代,把女人拴在身边最好的方式,就是将她娶进门,偏偏她,固执得让人发狂!
深深望住曹璃,轩辕竟再次笃定,不管花多久时间,他都要说服她。
“好了,别讨论这个。你今天要我进宫,总不会是为了测试我对这座后宫的忍受程度吧。”她转开话题。
钰儿姑娘早就随轩辕克、轩辕竟一起住进宫里,听说住得很开心,今天逛春光园子,明日游净心湖,天天都有新节目,她没料错,钰儿姑娘比她更适合后宫。
“当然不是。”
“那么,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你的皇奶奶想要见你。她深受宫变的打击,精神不太好。”
“好,我马上去见皇奶奶。”曹璃领路快步走去。
“我们一起去。”不由分说,轩辕竟牵起她的手。
这个突兀的动作扰乱了她,她直觉要抽回自己的手,但他的力气大、手掌大,任她想尽了办法也拉不回。
轩辕竟在前面走,脸上挂满得意笑容;曹璃跟在后头,有一点点不甘心,和小小的不愿意。
这个人,不是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吗?怎么通行天下的道理到了他面前,就不成理了?
灵光闪过,她轻轻一笑,从囊袋里取出金针,对准他肘后穴道刺下去,他一发麻,她就抽回自己的手。
曹璃加快脚步走在前头,回眸,对他露齿一笑,“勉强别人是种不好的习性,要改。”
轩辕竟无可奈何笑了。“走慢点,我要领你去见皇奶奶。”
她没回头,朝着后头的他挥挥手。“对皇宫,我比你还熟。”
她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男子没追上来,止行,缓缓回首,目光直落入一双深眸里。
四目相对、胶着,他那漆黑的眸子,映着她不敢承认的感情。
曹璃摇头浅笑。这时并不适合表态什么呀……偏偏头,她转过身,继续走。
这回,轩辕竟追着她的背影,大步前行。他更加确定,这个女人,他要定了!
沈丽华抱着枕头坐在床边。
她双目失神,身上的大红袍服十几日没换过,绾上的百花髻散乱狼狈,她喃喃自语着,没人听得懂她口里叨叨絮絮念着什么。
服侍她的宫人们全躲到门外,不肯进屋。
“要不要再去找找轩辕将军?皇太后再这样下去不行啊。”
跟了沈丽华多年的宫女鹃儿愁眉道。
“小皇帝死啦、都改朝换代了,还说儒生皇太后,醒醒吧。”一个尖嗓子太监低声不耐道。真倒楣,怎不派他去服侍轩辕将军的妹妹,听说轩辕姑娘又俏又美,待下人,半点架子都没。
“可轩辕将军待咱们皇太后是有情有义的呀,那日,若不是他来救驾,说不定咱们皇太后也、也……也和小皇帝一样……”
鹃儿忍不住哽咽。
“这时候到哪里去找轩辕将军?他忙成那样,沈家枝粗干大,要逮要抓的人那么多,何况国事多如乱麻,一时间,理也理不清。”
“小芳前儿个不是找到人,说要替咱们给轩辕将军传话吗?结果呢,到现在还没个影儿。”
“会的,我信轩辕将军,他待咱们皇太后是好的。”鹃儿安慰自己。
“去!去把轩辕克给我叫来!他说要保我皇儿当皇帝的!”
沈丽华突如其来的尖锐叫声,吓得鹃儿、小芳、太监寒毛直竖。
他们互视一眼,彼此推挤,谁也不肯移动脚步往里头去。
这段日子,没人肯靠近皇太后,虽然觉得她很可怜,但她那疯狂的模样着实可怕。
远远地,轩辕克和迎面而来的曹璃、轩辕竟打了照面。
“大哥,你把灵枢姑娘找来了。”
他与大哥在御书房忙了十几天,大伙儿每日都睡不到一个时辰,所有人都满脸疲惫,只有大哥还是精神奕奕着,好象这样的生活作息很正常,练武的人,果然与众不同。
曹璃瞪了轩辕竟一眼。可恶的家伙,居然没告诉她丽太后发疯的消息,若不是皇奶奶讲了,她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他无可奈何耸肩。这个固执的女人,也不想想当初沈丽华是怎么害她的,现在还急急赶来替她看病?他笑了,笑容里饱含着无数甜蜜。
大哥……在笑?轩辕克不敢置信。大哥除了对钰儿之外,似乎还没有对其他女子笑过。
但大哥对钰儿的笑里,总是带着三分无可奈何的宠溺,而对灵枢姑娘……他形容不出来,但确定那个眼光分明很不同。
“情况很糟吗?”曹璃问轩辕克。
“不知道,前几日听宫人说,情况不是太好。”
“她口口声声要见二弟,看来丽太后对二弟着实放不下。”
轩辕竟接话。
这是……开玩笑?轩辕克第二次发呆。
大哥几时会说笑话了?他忍不住再多看大哥与灵枢姑娘两眼,发现他们正在互视彼此,两个人的笑容、互动,亲密自若。
从什么时候起,他对灵枢姑娘始终没有正式表明态度,那是因为他在等着大事竟成之后……因此,他晚了一步?
“别开玩笑,快点走,我有点担心,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受得了失败?”
曹璃催促道。
失去孩子,是怎样的沉恸?念璋是个天赋极高的孩子,父皇曾说,他的聪敏不输当年的曹璃,若当时的丽妃、如今的丽太后别心急着排除异己,若是她能让念璋慢慢长大、好好培养实力,到那个时候再登上皇位,谁可以欺凌?
“快走吧,玉面观音忍受不了病者痛苦。”轩辕克说完,三人一前一后往丽太后寝宫走去。
进屋,曹璃望着沈丽华感触极深。那个曾经威风八面、趾高气扬,要把所有人踩在脚底下的丽妃,怎地沦落至此?
她的黑发里冒出一束束银丝,眼角浮起深深的皱纹,才多久不见,她竟憔悴衰老得不复记忆?权势到底是哪里迷人呵,教人醉心追逐。
视线挪到她抱住手里的枕头,鼻酸涌上,曹璃抑不住泪意,垂眸,湿了双睫。
可爱聪颖的小皇弟,好好一条生命呵,竟然死于大人们的争权夺利,可悲他生在帝王家,身不由已。
她向沈丽华走近,坐在床沿,不介意她身上发出阵阵恶臭。
沈丽华略微抬头,痴痴傻傻地笑着,然发现来人是曹璃时,脸色骤变,迅速垂头,掩饰一闪而过的惊讶,互不干涉内政起双手,把怀里的“皇儿”抱得更紧。
“不怕,我不是来抢走念璋弟弟的。”她软声安慰。
怎么是曹璃,她不是被抢了?怎会出现在这里?沈丽华的眼睛在垂落纠结的发间迅速转动。
再次傻笑,她摇摇晃晃抬起头,目光扫过站在门口的轩辕竟和轩辕克。
那个人……好熟的一张脸,在哪里见过?气宇轩昂、气势非凡的男人啊,他双目不怒而威,薄唇微抿,看起来不苟言笑。
看轩辕克站在他身后,尊他为长的态度,让她更加不解,他到底是……突然,蔺辅国的容颜自她脑海间一闪而过,她恍然大悟。
他是蔺子竟,当年无故失踪的蔺家四子!
懂了,这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
她以皇上为棋、摆弄百官;父亲以她为棋、登上高位;而所有的棋局都掌握在他们的手里,他们冷眼旁观,看着他们谋杀先帝、挑拨他们互相争斗,待情势成熟,便接手所有的局面。
高竿!蔺子竟的报复行动太狠毒,更行的是,居然有本事让曹璃加入他们。
这几日,她隐约察觉不对,于是装疯装癫,企图引来轩辕克,没想到,竟引来更厉害的幕后人物,终于……呵呵,她死,起码是个明白鬼,不象父亲和先帝死得糊涂。
对啊,是糊涂,父亲和先皇一样,都让女儿背叛了。
她冲着曹璃直笑。“璃儿,你终于回来看我,他们好坏,都欺负我!”那神情仿佛是个六岁小女孩,耍赖不依。
“丽太后……你是怎么了?”曹璃抚过她的脸庞,将她散乱的头发拢到耳后。
“我很可怜,外面都是坏人,要害我和我的皇儿。”她指着门口的轩辕克和轩辕竟。
他们的眼光都紧紧追着曹璃,她对他们非常重要?她是他们不能或缺的女人?
好得很,那她也要让他们尝尝痛失亲人的苦。
“放心,不会有人来为难你,可你病了,需要大夫,我帮你看看好不?”曹璃没注意到她隐藏在痴傻背后的真面目,试着说服。
沈丽华嘻嘻笑着。“骗人,你哪有这么好心,你明知道我害死你父皇……”突然,凌厉眼神闪过,六岁小女生的无助转为狠毒。
“小心!”轩辕竟大惊,飞身扑过。
说时迟、那时快,沈丽华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直直刺向曹璃心窝,轩辕竟疾奔而来,一手拉开曹璃、一掌狠狠击向沈丽华胸口,她整个人飞起来,背脊撞向墙壁之后落地。
那把匕首是从先皇去世后,她就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时,她老是梦见先皇来向她索命,匕首上喂了毒,和刺向沈知清的是同一把。
任轩辕竟动作再快,曹璃还是伤了臂膀,她低头查看伤口时,闻见伤口上面的淡淡香气,心一凛,脸色惨白。
“怎么了?”轩辕克也冲过来拉住她,将她往自己身上事业。
轩辕竟不悦,但他只冷冷朝二弟望过一眼,就走向奄奄一息的沈丽华。
“解药。”他伸手向她讨。他不懂药,但他看见匕首上发出淡淡绿色鳞光,他猜,那必是厉害且不常见的毒物。
沈丽华的脸色惨白,嘴角缓缓流下鲜血,狰狞的笑容让人触目惊心。
“蔺子竟……当年那个下落不明的孩子……父亲说要通令全国上下、斩草除根的,都怪我一时心软,才留你至今,祸害了自己。”她吃吃笑着。一步错,满盘皆输。
“你认出我了?”轩辕竟不讶异,他和父亲容貌相象,所以他选择隐身幕后。
“好象,尤其那双眼睛,正气凛然,教人心惊……”她喃喃自语。
“当年残害我一家,可让你感到快意?”
“快意?不会啊,不过是一道小小的命令,死了几个人?是一百多还是两百多呢……不记得了……”她硬了嘴巴,紧接着,连连呕出几口鲜血。
“杀人者,人恒杀之!今日的因果是你该还报的。”
“对,所以我不怨。曹璃对你很重要吧?你的眼光真奇怪,居然爱上宫里最丑的女人,还把她抢去当妻子,呵呵……”她仰头大笑,狂乱的表情让人惊心。
“没错,我爱她,她不但不丑,还非常美丽,知道外面的人怎么称呼她吗?她叫做玉面观音,她貌美心慈,不象你长象丑恶、内心污秽,你帮是宫里最脏最臭的一摊污水。”
轩辕竟的话同时震惊了两个人——轩辕克拧眉,隐住胸口突起的疼痛。
曹璃脑袋轰地一声炸开,再也说不出半句话。他说爱她……她以为这种话,他终其一生都不会说。
“可惜,就算我是一摊污水,下地狱也要抓个垫底来陪……”
沈丽华在笑,恶毒可怖的笑声传出宫外,吓坏等在外面的一票人。
轩辕竟冲上前,握住她的手腕用足力道,压得她的腕骨发出碎裂声。
她痛得想撞墙,却矜持着不呼痛,她是骄傲皇太后呢,母仪天下的皇太后岂可向人示弱!
“把解药交出来,我留你一个全尸,要不然,我会把你千刀万剐,曝尸城墙之上,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怎么谋害亲夫亲子。”轩辕竟字字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