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厨房,我立刻去请崔大娘来……”听到同伴的回答,门房拔腿就要离开,被风豫乐阻下。
“我直接过去。”风豫乐快步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出门后他就忙着领地的事,都忘了她的存在。不是达成共识了吗?怎会闹到连崔大娘都束手无策的地步?
思忖间,来到厨房外,只见厨子们全都退到了外头,看到他,立即一阵哭天抢地。“王,您可回来了!”
他怎么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呢?风豫乐头痛不已,给了他们一个稳定人心的笑,走进厨房。
一进门,就看到崔大娘气呼呼地站在炉灶旁。
“大娘,你找我?”
“我管不动她啦!”崔大娘头发散乱,挥舞双手尖嚷。“每到一个地方,都有人跟我抱怨,洗衣衣服掉到井里、打扫把古董花瓶摔破,就连最简单的厨房,都能把炉灶的火弄熄!不是跟人吵就是跟人打架,我要怎么管?她根本就不想做事!”
看得出崔大娘已被逼到崩溃边缘,风豫乐任她咆哮,只在她停下喘气时,才开口问道:“她人呢?”
“问你呐,大小姐!”崔大娘没好气地朝他身后大吼。
风豫乐回头,看见她抱着双膝窝在墙角。环挡的手臂让人看不见面容,仍然是那双眼,闪着倔强,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但那抱得死紧的僵硬姿势明显透露出,那些光芒全是为了掩饰不安的假象。
“王,您带回来的人请您自己负责,别把她交给我!”崔大娘见她毫无悔意,更是心头火起。“还不到一天就搞得鸡飞狗跳,要是再让她留着,我看连我也待不住啦!”
风豫乐敛回视线,温和笑道:“大娘,别这么说,全赖有你在,我才能安心在外处理领地的事,要是没有你,我还能信任谁?”简单几句,将那猛烈的怒火瞬间浇熄大半。“其它人那里,还得麻烦你多多帮忙安抚一下,请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担待点。”
恢复理智,崔大娘也发现自己说得过头了些,神色有些尴尬。“别这么说,只要您一句话,大伙儿赴汤蹈火都没问题,但她……”指着她,崔大娘不停摇头。“王啊,让她离开吧!”
“放心吧,我闯的祸我自己收拾。”风豫乐半开玩笑地把话题带开,经过她面前时,微笑道:“跟我来。”随即走出厨房。
解语犹豫了下,一咬唇,起身跟着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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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书房,风豫乐先是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一早就被吵醒,直忙到刚刚才回来,这踏实紧凑的日子,累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知道她乖乖跟着,他扬起了笑。
“坐吧,渴了自己倒茶喝。”他随手往旁一指,自己则是走到书案前入座,抽了本奏章翻看。再过几日就是初一,四方界王得进宫参与早朝及述职,他必须赶紧把奏章整理好,要不是因为这样,他难得这么早回来。
解语站在门边,他异子众人的温和神情,让她有点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对他。她以为,他也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先骂她一顿再说,没想到,他却什么也没提,就像没发生过这些事一样。
她不是不想做事,但大伙儿对她的态度,让她没有办法忍耐。从最早的洗衣房开始,一件叠着一件,像滚雪球一样,众人对她的观感每况愈下,甚至到了只要崔大娘带着她现身,当场就哀嚎四起的惨状。
而崔大娘不问事情始末,只一味偏颇,这更是让她气到连话都不想讲。讲了反而被赖成推托,何必呢?
见她仍站在门边,风豫乐藉由翻看奏章,不着痕迹地朝她打量。
脸上的脏污已经洗去,露出姣美白皙的面容,若不是昨天领教过她的蛮力,难以想象如此清丽的娉婷女子,发起狠来竟是那么不顾性命。
原本身上破烂的衣服换成了崔大娘为她准备的衣物,但不知为何,上头东黑一块西黑一块、满是绉折,脸上也染着污渍,看得出她今天并不太好过。
“你不喜欢洗衣房?”他合上奏章,看向她。
想到在那里受到的对待,隐于袖下的拳握紧,她语气平板说道:“那里的人不喜欢我。”
风豫乐感到歉疚,是他的错,他没顾虑到,早上她出场的阵仗太过盛大,很容易引起其它人的反弹,他该先让崔大娘去做做缓颊的工夫。“打扫呢?”
先是把所有工作推给她,其它人在一旁看,然后挑剔这、挑剔那,说她粗手粗脚,扫不干净,最后,在她们嘲讽说要她别乘机偷东西时,她忍不住了,把抹布狠狠扔到说话者的脸上。霎时间,一阵混乱,那人尖叫绊到了椅子,椅子撞上了屏风,屏风倒向一旁三尺高的蟠龙花瓶!然后,一切全算到她头上。
解语抿紧了唇,声音抑得更平了。“连花瓶碎片都扫得一干二净怕被我偷走,要是继续让我帮忙打扫,大概所有的房间里都只能摆桌椅。”
她还挺会自我解嘲的嘛!笑意涌上喉头,风豫乐忍住,然而笑意褪去,她隐于话里的委屈遭遇,衬上她强装无谓的神态,让他胸口微拧。
“那厨房呢?”他放柔了目光。
解语震了下,身子僵直。厨房里的人算是最没有敌意的,但……她讨厌那里,四处都是旺盛燃烧的炉火,逼她忆起她不想面对的过往。偏失了耐性的崔大娘硬拖着她进去,她忍不住,一时失控就拿水把炉火给浇熄了。
不过这一切她并不想说,这些人都只想听到他们认定的,说再多都白搭,她没必要把自己摊在他们面前。
“我还去过库房、绣房,全都待不住,若要我走,直说没关系。”她昂首看他。
那倨傲的神情,映进他的眼,有种莫名的感觉窜过心头。该说她倔,还是傲呢?明明被人打压,偏又强装做一副没事人样,让人有点……心疼。
这个突然而生的念头,让他愣了下。在想什么啊?他摇头,一笑置之。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将她安顿到哪儿去。
风豫乐轻托下颔沉思,须臾,薄唇扬起了弧度。
“书房待过吗?”
解语愣住,傻傻地看着他。“这里?”
她怔愣的可爱模样让他笑了。“就是这里,我缺个小书僮。”虽然他挺不爱身边有人跟着,但既然人是他带回的,他就该负责。
“你不怕?”她昨天又咬又撞,今天甚至拿剪子威胁,他还敢留她在身边?
“怕!”风豫乐拉长语调,戏谑道:“但我更怕崔大娘和其它人联合起来说要离开风王府。”
解语望进那含笑的眸子,防备带刺的心,像被什么紧紧包裹。从小到大,除了娘,没人用这么温言的态度对过她。为什么他不像其它人一样7他才是那个被她麻烦最多的人呐!
风豫乐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了几行字。“喏,今早承诺过你,打了契,我赖不掉的,你看一下。”里头的条文全对她有利,要走要留,任她决定。
被那张笑靥蛊惑,解语缓步上前,接过他递来的纸。看了半晌,她把纸递回给他,不明白心里梗着的是什么情绪。“字写错了。”
“哪个字?”风豫乐拿起端详。
“这个。”她指着纸上的“谢语”两字。
“你不是叫谢语?”难不成她用假名诓他?
“不是这个谢。”
“不然是哪个谢?”之前问她是不是谢谢的谢,她也没反驳啊!
她的小脸闪过一抹窘色。“不是这个字就对了。”
风豫乐突然想到,提笔写下。“这个解吗?”见她点头,不禁翻了个白眼。“早听我的话叫小花不就得了?好听又好记。”
“是你自己认错字的!”解语恼怒地微红了脸。
“是——”风豫乐笑着应道,没再和她争辩,抽了另一张纸,快速写好契,取出印章,在契上盖了印。“来吧,画押。”他把纸转了圈,推到她面前。
看着那张契,解语顿了下,才伸出手,在印泥上轻捺,把指印压在上头。
“完成了。”风豫乐拿起契,突然笑了。“你爹娘取的名字真好,用念的没发现,看字才知道另有涵义。”
“哪有什么涵义?”她不悦拧眉,以为他又拿她名字取笑。
“解除了姓之外,念解,而解语,代表的是善解人意,可以看到其它人看不到的事情。”他笑睇她一眼。“解语,这名字真比小花好多了。”
原本以为她又会怒声反驳,不意却看到她抿紧唇,水眸盈满复杂的光芒,里头有不平、有怨怼,然而那抹最明显的哀伤,紧紧攫住了他的心。风豫乐脸上的轻佻笑意敛去,俊眸因思忖略微眯起。
他的话,让解语忆起自己无法摆脱的命运。没人跟她解释过,她不晓得她的名字带有这种含义,她不要!她不想当解语!
“我的名字没其它意思,姓解,名话,就只有这样!”她怒道,握紧拳,双肩隐隐颤抖。
她激烈的反应,勾起风豫乐想要求解的念头。然而,此时此刻,他体贴地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把契折起,放入一个锦囊内交给她。
“收好,要是我赖帐没付钱,就拿着这张契去府衙告我。”对她的无礼反应故作不见,风豫乐用轻松笑语化解僵凝的气氛。
解语接过,看着那个锦囊,激动的心平稳下来。这里没有人知道她是谁、有什么能力,她只要把过去都隐藏起来,待满两年,揽够了钱,就可以离开。
“时间晚了,我明天再交代你要做些什么,待会儿崔大娘会安排你的住所。”风豫乐拉了一旁的唤人铃,看到她的表情在听到崔大娘时瞬间垮了下来,他低笑。“放心吧,我会让她安排好相处的人和你同房。”他可不想明早好梦正酣时,又被搬救兵的人吵醒。
好相处?解语惊讶地抬头看他。他的意思是……他并不觉得全都是她的错喽?
“你……”然而才一开口,她就哑了。她不知道从何问起,也怕一问出来,就像是在寻求他的认同。她在想什么?她一点也不需要在乎他的观感!
“怎么了?”风豫乐挑眉,温和一笑。
那笑容撞进她的心坎,强装的无谓瞬时消失无踪,心里的干头万绪,更问不出口了。“没事。”她闷道,分不清横亘心头的是什么滋味。
此时,门上传来轻敲。“王,您找我?”崔大娘站在门边。
“大娘,要麻烦你几件事。”风豫乐示意她走近,压低声响交代。
那声音听不真切,解语只看到崔大娘边听边朝她瞟了几眼,脸上的神态从原本的不甘愿,渐渐转为犹疑,最后叹了口气。
“我晓得了。”崔大娘点头,走到她身边,扬起了笑,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同情。她不晓得她是因为成了祭品才被带回来的,经历这些,也难怪会害怕成这样。“你叫小语是吧?跟我来!”她朝风豫乐一福,转身退出书房。
解语不敢相信这跟今天老指着她骂的,居然是同一个人。他说了什么,让崔大娘改变那么大?
“快去吧!”见她愣站着,风豫乐提醒。
“哦!”她旋身要走出,忆起崔大娘离去前的动作,她顿了下,又转回来行了个礼,这下曾做过的举动,让她有点手足无措,脸都红了。
她笨拙的模样让风豫乐勾起唇角,不过他很好心地没笑出声。
“这没问呢,你几岁?”在她快跨出门时,他随口一提。
解语停住脚步,没回头,僵直的背影像在挣扎。
“……十九。”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闷声回应了。
这是好现象,不是吗?风豫乐低笑,投桃报李。“我二十三。”
主子有必要跟下人说这个吗?解语回头,纳闷地看着他。
风豫乐笑得更开心了,朝她身后一指。“快去吧,别让崔大娘等太久,当心她又骂人。”
这人……真怪。有点想笑,解语忍住,板起脸转身走出书房。
目送她离去,风豫乐脑海浮现的,是她听到自己名字涵义时的激烈反应。
她为何会被人当成活祭品?家人呢?为何不阻止?还有那有如惊弓之鸟的防备态度,都不是一般年轻女子所该有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解语、解语……”他把这两字反复低吟,而后挑起了淡笑。解语的她,怀着多少让人勘不透的心思?又有谁能解她的语?
第三章
艳阳高照,书房外的空地摆满摊开的书册,一抹纤瘦的人影蹲在那儿,戴着斗笠,逐一翻着书页。
热死人了!解语一边抹汗,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把书每页全都翻过一遍,然后跑进长廊,热得直吐舌,拿下斗笠拼命扬凉。
“哟,占了这个凉缺,难怪今天不闹了。”一名婢女提着水桶走来,冷冷地嘲讽道。
解语回头,正是昨天被她用抹布当面砸去的人。
“羡慕吗?你也可以学我啊!”她皮笑肉不笑地顶了回去。
“我才不像你这么厚脸皮!要是传了出去,人家还当咱们风王府都这么没规矩。”对方嗤哼,转身离开。
解语气得在她背后大扮鬼脸。去她的凉缺!看似轻松的工作其实累得要命,光把书搬出来就快累垮了她,还得在大太阳底下,跪着一页一页翻书,想到最后要再把书搬回去,她就头皮发麻。
不行,她该知足,只要不用和其它人打交道,再累她都愿意。她吁了口气,戴上斗笠,走到院子,开始把所有的书翻到下一页。
“你在忙啊?”又有人在上头喊。
废话!不然没事有谁喜欢跪在大太阳底下?解语不耐抬头,看到长廊上站着一名满脸笑容的微胖姑娘。
解语认得她,是昨晚崔大娘安排和她同房的小纯,今年十六,在厨房帮忙,是个没心眼的女孩。一等崔大娘离开,立刻迫不及待拉着她问了一堆问题。她在厨房大闹时,小纯也在场,对她好奇极了。
没想到,就算她表现冷淡,小纯也不以为忤,依然开心热络地跟她说着府里的事和自己的事,像跟她是多年的好友。她怕这种人,这些年来,她一直是独自过活,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和人相处。
年幼的她无力谋生,也没有人会聘她做工,她只能偷摘农作物或到山上采山菜、野果,天冷就去偷人家晾在外头的衣物和被褥,努力养活自己。村民对她的存在极为痛恨,却又畏惧娘临死前的威胁,拿她没辙。
从小到大,已见惯别人的轻蔑,她知道要怎么用防备来回应及保护自己,偏这种人让她不晓得要怎么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