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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皮格格 page 10 作者:心宠

  “只要你皇阿玛不死,以他疼爱你的程度,肯定会听你的,大事化小,息事宁人。”叶夫人答,“可倘若他死了,我们复仇的目的也达到了,赔上这三条命,也值了。”

  怀烙一惊,不敢相信听到如此恶毒决绝的话,而这话,却是出自这位面似温和的妇人之口。

  仇恨,果然是比鹤顶红还要浓烈的毒药,让人一饮成疯。

  第8章(1)

  “皇阿玛——”终于,太监将怀烙从那间幽寒的偏殿带了出来,来到雍正榻前。

  她看着父亲和缓的脸色,悬着的心大大放下。

  为什么这样欢喜?只是因为父亲性命无忧了吗?

  抑或,还有别的原因?

  “你们暂时都退下,朕有话,要对怀烙一个人说。”雍正对一众哭红了眼的妃嫔道。

  “是——”众人俯首,纷纷退下。

  怀烙明白,父皇要对她说的是什么,她早有了心理准备,也在私自酝酿一场前所未有的谈判。

  “皇阿玛,您没事了吧?”怀烙坐到榻前,轻轻问。

  “暂时死不了。”雍正叹道,“幸好我尝到那桂花酥滋味不对,没咽下去,只毒了口腔,没伤着六腑。”

  “什么毒啊,这么利害……”没吞下去,就闹得人仰马翻的。

  “反正是他们汉人的毒就对了。”雍正淡淡答。

  “汉人?”难道,皇阿玛已经识破了叶氏一家的身份?

  “你不知道你丈夫一家的身份?”果不其然,雍正紧盯着她。

  “女儿不知……”生平很少对父亲撒谎,可为了叶之江,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

  怎样的男子,值得她背叛亲人  ,背叛家族?

  他若真爱她也罢了,可惜,从头到尾不过是利用她而已。

  “他不是真正的纳那性德。”雍正继续道:“我叫曦福来问过了,一吓,他就全招了。”

  “怎么……”怀烙故作惊讶,“他不是曦福表哥的亲戚?”

  “呵,一个昔日的门客而已。”

  “可是曦福表哥……”

  “哼,纨绔子弟,说是欠了对方一个情,就给他弄了个假身份!我已经下令,剥了曦福贝子的爵位!”雍正厉色道。

  坏烙心底一颤,预感这次父亲不会那么好说话。

  “不想听听你这丈夫到底是什么人?”雍正似在观察她的每个细微表情,不动声色的问道。

  怀烙沉默,担心自己所有的心思在父亲面前已经暴露无遗。

  如此震怒的心境之下,父亲还能原谅叶氏一家吗?

  走进寝殿前,她还有三分把握,可现在……她没底了。

  “你这丈夫,原来与皇阿玛还有些渊源,当年反清书目一案,他兄长是主谋。”

  “什么反清书目?”她沉不住气,“不过是一本《霍氏游记》罢了。”

  “哦?原来你早知道了。”雍正涩笑,“汉人有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本来我还不信,现在看着你,皇阿玛真是寒心啊——”

  “皇阿玛!”她真是胳膊肘往外拐的不肖女吗?一阵心虚,让她不敢辩驳。

  “难道你觉得皇阿玛当年治那叶之山的罪,错了?”

  “女儿只是想,一本洋人写的游记而已,不至于杀头吧?”

  “你知道那游记里写了什么?”

  “一些中土的见闻杂记……”不外乎山水风景,世俗人情,跟“反清复明”有何相干?

  “可那里面说的全是前明的好话!”雍正喝道。

  “一个洋人写的,应该只是客观记载,不带任何偏见与感情吧?”怀烙战战兢兢的问。

  “就因为是洋人写的,中立客观,才更要禁!”

  “什么?”她一怔,“皇阿玛,你故意的?”

  欲加之罪,便要人命——这,真是她自幼景仰的皇阿玛所为吗?

  “你可知道,那本书若流传后世,影响将会如何?”雍正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我们大清建国,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怎么允许这种赞美亡明的书存在?怎么能让后世子孙还怀念前朝?”

  “书毁了,还能口耳相传啊!”怀烙扬声道。

  “啊,口耳相传,谁信啊?就算能传十年、二十年,还能千秋万代地传下去?我要将来咱们大清的子子孙孙只记得康熙盛世,不知前明为何物!”

  这,就是禁书的用心。

  千秋万载之后,前明的皇帝一定被纂改过的史书涂抹得昏庸不堪,曾经的繁荣也会被诟病为灾难四起,到了那时候,即使是汉人,大概也只会崇拜康熙大帝,蔑视自己的祖宗。

  怀烙颤抖着,忽然觉得可怕——政治可怕,她的阿玛,原来也是这样可怕。

  “叶之山死了,他的家人怨恨皇阿玛,皇阿玛可以理解,”雍正再次叹道,“可他们利用朕的女儿,欺负朕的女儿,朕就不能忍!”

  “不……”怀烙喊道,“之江对我很好……”

  “很好?”雍正讽笑,“你的语气,似乎不太确定啊。”

  “真的,真的很好……”

  “他明知你是朕的女儿,还要假造身份,接近你、娶你,谁信他真的爱你啊!”雍正一沉,“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伺机报复!”

  “皇阿玛——”怀烙砰地跪在地上,“您就绕了之江吧!饶了他全家吧!”

  “我饶了他,你会永远不见他?”雍正凑近逼道。

  “我……”这个时候,什么都顾不得了,救人性命要紧。“我发誓,可以永远离开他……”

  “撒谎!又撒谎!”雍正拍拍她的脸颊,“怀烙,你办不到,就别发誓,否则苍天惩罚,皇阿玛会心疼!”

  “我真的……”话到嘴边,却忽然被堵住似的。

  没错,她怕,怕真的发誓,就永无与他见面的机会……她怕失去他。

  “放心,皇阿玛不杀他。”雍正却道。

  “真的!?”一阵惊喜掠过脸庞。

  “不过,皇阿玛却想到了一个法子,能让你不必发誓,也永远见不到他。”

  什么!?她如同一瓢冷水浇了全身,打了一个寒颤。

  “皇阿玛会让他反过来恨你。”

  又是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语,仿佛汹涌波浪将她覆没。

  “我只留他一个活口,杀了他的大嫂,还有那个小柱子。”雍正淡笑道:“如此一来,他就算再想跟你在一起,也不能了。”

  天啊,这是她敬爱的皇阿玛吗?为什么跟叶夫人如此相似,微笑中透露阴毒,让别人的幸福弹指灰飞烟灭……

  “怀烙,你是皇阿玛最疼爱的女儿,若你再与他一起,他会利用你毁了我们大清——别怪皇阿玛绝情,情非得已。”

  “可小柱子是无辜的,他还那么小……”怀烙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声,肺都要裂开了似的。

  “谁让他有那样一个娘?”雍正的回答却冷淡,淡到听不出任何感情。

  这瞬间,怀烙只觉得天旋地转,跟前一黑,不省人事。

  ***

  她怀孕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竟然怀孕了。

  上苍赐给她这个孩子,到底是戏弄,还是慷慨?

  这些日子,她昏昏沉沉,无法思考任何问题,稍微想一想,就头疼欲裂。

  在床上静养了三天之后,她才从碧喜嘴里辗转听到,原来,那日雍正找她摊牌之前,小柱子和叶夫人就被秘密处斩了。

  最疼爱她的皇阿玛,居然不给她一丁点求情的余地,从一开始,就狠了心要痛下杀手。

  她本以为自己身为金枝玉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一刻,才感到原来她是如此微渺。

  “格格,有一件事,怕你听了不高兴……”碧喜端进一碗补汤,服侍她喝完,碗搁下,似乎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她笑着还能有什么不高兴的?撕心裂肺都经历过了,害怕什么?

  “额驸……不,叶公子他,今天就要出京了。”

  出京?

  呵,皇阿玛果然手下留情,没要他的性命,还给了他自由。

  可是,这一招比要了他的性命还狠,因为这活生生把他们从最亲的夫妻变成仇人。

  如果死了,她还可以为他哭泣,但现在呢,她连眼泪都不能流……

  “皇上削了他的官职,勒令他永世不得返京。”碧喜支吾道:“格格,你想去送送他吗?”

  送?啊,是啊,再不见一面,恐怕这辈子都无缘再会。

  但既然是生离死别,又何必去受折磨?

  就这样分离,一切尽在不言之中,或许不会那样痛……

  “格格,你有身孕的事,真的不打算告诉叶公子吗?”碧喜试探道。

  “你觉得我应该告诉他吗?”

  “他是孩子的阿玛……格格,全凭您自己做主,我一个小宫女哪里敢多嘴,只是格格将来后悔。”碧喜叹一口气。

  后悔?

  事到如今,怕事她再后悔,也为时已晚,真懂得运筹帷幄,当初就不会嫁给他了……

  他是孩子的父亲,的确有资格知道自己骨肉的存在,就算将来她和他永世不相见,也不能隐瞒这个秘密。

  “他现在在哪里?”当下做了决定,她脱口问道。

  “还在关押他的那偏殿里,过了傍晚,就会有马车送他出京……”

  未待碧喜话音落下,怀烙便翻身下床,急匆匆朝那偏殿奔去。

  夕阳倾斜,她知道自己与他会面的时间不多了,顾不得有孕在身,就这样一路沿着长廊飞快地跑着。

  忽地,她步子煞住,深深的喘息,他瘦削的脸庞那样陌生而遥远,还有未剃的胡渣,颓然悲伤的模样,完全没了她从前认识的清雅如玉。

  他立在一辆马车旁,整装待发,但他迟迟不肯离去,目光凝望着宫闱深处,不知在看什么……

  仿佛有心电感应,他猛地回过头来,发现她的存在。

  双眸深处,似有千言万语,却堵在心口,如同决堤之前的坝,有一种暗藏汹涌的感觉。

  “你要去哪儿?”怀烙步下台阶,感觉自己步子在颤,身子也在颤。

  “你皇阿玛让我离京,难道我还敢留下?”叶之江望着她,目光忽然变得冷淡,好像方才那一瞬间的激动都是假的,是幻觉,连语气也归于平静。

  怀烙忽然感觉一阵心凉——刚才,在奔跑之间,她还有过荒唐的念头,假如、假如他要自己要他一起走,她会考虑答应……

  可现在,看着形同陌生人的他,这念头倏地钻回心底,像被扼杀的秧苗。

  “我离开后,你可不可以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替我做一件事?”他忽然又道。

  “什么?”怀烙忙答。

  “将我大嫂和小柱子的尸体领出来,火化了,撒到荒郊——我知道,他们不想待在你们大清的皇宫里。”

  这句话,就像刀子一笔一划割在她心坎上,强忍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了的泛滥,滴滴往下落。

  “对不起……”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宽慰他的话,再说也是多余,有假慈悲的嫌疑。

  “你不愿救他们,我可以理解。”他却冷冷地答。

  “我不愿意?”怀烙忍不住辩驳:“难道,你以为我希望他们死?”

  他沉默,似乎代表着肯定的答案。

  “在你心中,我是这样冷血的人吗?”她胸中一阵激愤,被冤枉的滋味竟是这样难受。

  “我只知道,你可以救我,却没有救他们。”叶之江咬了咬唇,“我大嫂或许罪该致死,可小柱子呢?我不相信,连我都能放过,你皇阿玛会不愿放过一个孩子。”

  可惜,事实就是如此,她的皇阿玛就是利用这个孩子的死,来斩断他们之间可怜的一点点感情……

  怀烙再替自己解释,然而她发现,在事实面前,任何解释都无法让人信服。

  这一刻,她百口莫辩。

  “叶公子,天色不早了,启程吧。”一旁的侍卫催促道。

  与其说是侍卫,不如说是押送他到荒蛮之地的差役,这一别,或许今生无缘一见。

  她要告诉他,身体里已经有了他的骨肉吗?

  来此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

  可这刹那,她忽然决定隐瞒,有什么可说的呢?多一份牵挂,就多一份伤痛。

  将来,她会告诉孩子,他的父亲早已死去……

  “一路珍重。”转过身去,道出最后诀别的话语,怀烙失魂落魄的沿着原路往回走。

  她不知道,此刻叶之江正凝望着她的背影,迟迟没有踏上马车。

  方才,他早该走了,可他就是因为心存不舍,所以停车远眺宫景,仿佛在对她默默告别。

  她的出现,令他大大惊喜,可心中只能强忍,克制欢颜。

  她误会了,其实他从来没有怪过她、怨过她,他也明白,大嫂和小柱子的死,不是她能掌控的。

  他早就预料到雍正会出狠招阻止他们之间的感情,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狠……

  但他又能怎样呢?

  注定身份悬殊的两个人,一开始的结缘就是错误,何必一错再错?

  就这样分手吧……让她误以为自己恨她,这样,才能让她忘记他。

  堂堂格格,金枝玉叶,何必跟随他这个带罪之人四海漂泊。

  分手,是最太平的结局。

  第8章(2)

  ***

  车轮一晃,将她惊醒。

  方才,怀烙又做梦了。梦见与他诀别的那日,仿佛,还能看见那落日的余辉,还能感到一阵又一阵的伤心。

  怀胎五月,她忽然做出一个决定,远离京城,到承德生子。

  宫中本是是非之地,自叶之江离京后,更是流言蜚语四起,她不想面对纷扰,只希望远离喧嚣,到安静的地方,给她的孩子一个安静的环境好出世。

  “格格,你又哭了……”碧喜递来绢帕,“又梦见什么了?”

  她一惊,连忙抹了抹双颊——果然,还是湿湿的,两行清泪泪痕犹在。

  每一次梦见他,都会这么不知不觉地流泪,直到天明,才发现枕边一片濡湿。

  “格格,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多想了。目前最要紧的,是生下小贝勒。”碧喜劝道。

  她懂,所以极力保重身体,每天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一直吃到吐……

  可怀有这样的心境,生下的孩子会快乐吗?

  打开车窗,望着一幕摇晃的野景,天渐渐黑了,有雨丝飘到她的脸上。

  “反清复明、反清复明……”她忽然喃喃道:“大明真的很好吗?”

  “亡国臣子,总会念旧吧?”碧喜小声答。

  “对了,碧喜,我记得,你姓佟?是汉人?”

  “哦,汉人抬旗的——祖上是汉人,如今算旗人了。”碧喜连忙道。

  “你有听过家里人议论前明吗?”

  “奴婢家里人到不敢,但奴婢小时候看过那本书……”她支吾地透露。

  “哪本?”

  “《霍氏游记》。”

  “是吗?”怀烙挺直身子。“那上边,写了大明什么?”

  “别的不太记得了,跟咱们大清也没什么两样,倒是有一件——那传教士说,到了中土,惊奇的发现街上没有一个乞丐,原来,鳏寡孤独者都住在一个官府特设的大院子里,自己养鸡织布,丰衣足食。”

  “是吗?”在她的印象中,前明一向沧桑凋零,饥民四起。“可我们大清也没有乞丐啊!”

  “没有吗?”碧喜几乎笑出声来,“格格您那能见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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