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浩然看着那人,悠然开口。“是孙府尹公子吧?”
被他这样一说,于佳立才霍然想起来,眼前这人竟然就是当年害齐浩然挨了板子,远走京城的府尹公子孙明武!她的心头顿时燃起怒火,一想到这人竟然还在之前向自己求婚,就更恨不得上去揍他一顿。
齐浩然就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将她的身子微微挡在自己身后,拱手道:“孙公子有礼。”
孙明武小时候很是飞扬跋扈,不知道是不是长大了人多少有些改变,内敛了一些,但是看到齐浩然时,还是带着股淡淡地不屑味道。“你是谁?怎么认得我?”
“在下是白府的下人,护送二小姐上京。”
他淡然一语,进去当年之事。“现在人困马乏,不知道孙公子可否借个地方让小姐吃点东西,稍作休息?”
“这个……”没想到孙明武又变得犹豫不决,回头看了一眼,面露难色。
屋内还有什么人?难道是孙明武的父亲吗?
“明武啊,是你的朋友吗?如果是的话,就请进吧。”说话的似乎是另一个年轻男子,带着些佣懒轻佻的味道,却让孙明武急忙恭敬地回应。
“是。”
于是齐浩然和于佳立终于得以走进店内,略显昏暗的饭堂内只坐着一位客人,就是刚才说话的那人,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淡金色的锦缎箭袖衣,双眉入鬓,很是潇洒漂亮,只是顾盼之间,眉宇中却有着比孙明武还高人一等似的冷漠。
齐浩然正在想这人是谁,竟然会让向来眼高子顶的府尹公子都这样唯唯诺诺,没想到那人看到他们俩之后双目一亮,丢下碗筷就起身笑着走过来,“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啊?最近还在江湖上跑单帮吗?”
只见于佳立先是有些诧异,继而开心地朗声大笑起来。“哈哈,没想到你会在这里,你的派头好大,包下这饭庄,存心要饿死过路的人吗?”
“我若知道过路的人是你,怎么也舍不得你在外面挨饿啊!来,快坐这里,我让他们再弄几个好菜来,”说着还极为亲密地拉住她的肩膀。
而于佳立呢,向来男孩子气惯了,也没觉得怎样,就跟着人家往前走,走了几步又站住,回头看着面色有些古怪的齐浩然,叫道:“你站在那做什么?还不过来?”
他淡淡地摇首。“小姐和朋友吃饭,我还是在外面等候比较好。”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齐浩然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心胸很开阔的人,但是第一次见到情人当着自己的面和别的男子在一起时,竟然也会如此心酸。
小时候他们是亲昵的玩伴,她的身边虽然也围绕着不少男孩子,但是她把那些人都当作自己的属下,只有他是最可以接近她的亲人,别说是搂肩膀,就是手臂也不曾让其它男人拉过,今天她怎么就做得这么随便自然?
而且那个人又是谁呢?显然来历不凡,但是对于佳立却也如此亲昵,显然是相识已久。原来她的生活中还有他从未接触过,从未知道的密友存在。
走出饭堂许久,也不见她出来,齐浩然又苦笑了一下,笑自己犯傻,像小孩子斗气一样丢下她一个人在屋里,且不说那个来历不明的厉害男子,就是孙明武,前不久才刚刚向她提亲,也是觊觎她的一个“对手”,他又不在她身边,真不知道那丫头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但他已经说出那样的话,现在怎么反身回去?
直等了有大半个时辰,终于见到那小女人蹦跳着出现在饭堂门口,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包裹,一见到他,就笑咪咪地几乎是一下子就从大门“跳”到了他眼前。
“干么躲出去,难道你不饿?你看,这家店有很好吃的鸡肉葱油卷,以前你很喜欢吃的,我特地打包一份带给你。对了,何朝说他在此地有房子,可以借我们住。”
“何朝?”齐浩然慢悠悠地念着这个名字,“你和他很熟?”
“其实也就是一面之交,不过这个人挺豪爽的,出手大方,很会逗人开心,前年有个小偷偷他的钱袋,他没有发现,是我帮他抓住小偷,还了钱袋子,否则他没准要光着身子被店掌柜的赶到大街上去。所以他特别感谢我,我们俩一路走了好几天,快到京城时才分开的。”
他的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一缕发丝,酸味在心中迅速蔓延。“我倒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看来你和他很投缘。”
粗枝大叶的于佳立压根没发现他的古怪,依旧自顾自地说得开心。“是个不错的朋友,你刚才要是留在屋里,我也好给你们介绍介绍,要不然一会儿……”
“他有问起我是谁吗?”齐浩然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那倒没有。不过我看那个孙公子对他那份逢迎拍马的架式就很想笑。哈哈,没想到孙明武那样的人也会变成别人身后的走狗。”
“你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他越想眉头越皱。“孙明武虽然身上没有任何官衔,但是府尹公子的身分至少顶一个七品县令,这个何朝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他怕到这种地步?”
“你不知道何朝的来历,知道就不会奇怪了。”她歪着头笑道,“他是京里的皇商,负责给皇家买东西的,所以孙明武才那么敬畏他。
“皇商又如何?难道白家就不是皇商吗?我看孙明武对你也没有那么敬畏。”到底是混迹商场多年,他的一双眼睛很会识人辨人。这个没神经的傻丫头认不出这个何朝是谁,他却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一定隐藏着很大的秘密。
如果他是个厉害的好人,也许可以请他帮忙找到秋雁,但直觉又告诉他,与何朝的这次不期而遇实在有点太巧,巧到让他无法说服自己去信任对方。
“我们快走吧,何朝说他的家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她挽起他的胳膊兴匆匆地说。
“我不去。”他一字一顿,说得她一愣。
“不去?你找到客栈了?!”
“没有。”
“没有为什么不去?”
齐浩然叹口气。“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于佳立眨眨眼,傻呼呼地问:“我们那么贵重的生丝都被烧了,你还怕他抢走什么?”
黑幽的眸子闪了一下,“怕他抢人。”
第七章
虽然齐浩然不想住在何朝家里,但是拗不过于佳立的游说,最重要的是,他后来也想明白了,光天化日的,还怕对方真的会起歹意,行凶杀人不成?不和对方正面接触,是无论如何也探不到对方的底的。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在这样小小的城镇里,竟然会有这样一座园子。
园名叫“雅园”,就在这小镇的一角,并不显眼的院门,进去之后,却是别有洞天。
假山、流水,曲径通幽,夜风袭来,甚至还可以闻到淡淡的栀子花香。
于佳立虽然家世显赫,也不禁有些惊叹。
“没想到在这种小地方,还有这么雅致的园子?”
何朝很得意地扬着下巴。“这是我家的一份小产业,平时没什么人住,可能会有些脏乱,你就将就些吧。”
“这样还叫小产业?你说话真是狂。”于佳立笑着,惊叹却不羡慕,回头对齐浩然说:“你说,是不是皇帝老子都没有这样的气派?”
齐浩然淡淡回答,“这世上的有钱人多着呢,你可不要小瞧了人。”
于佳立跳过来仰着脸问他。“你说,东岳国里的有钱人有谁?我倒不知道。”
“国内第一有钱的当然是皇上,然后就是未及城城主了,或者未及城城主富过国库也是有可能的。”
何朝负着手,笑着点头。“我看未及城肯定比皇城还要富。”
于佳立撇着嘴。“谁知道他的钱都是哪里来的,干净不干净?哼,反正我们白家是清清白白的。”
何朝闻言,脸色微变,“做生意的可没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清白,你不要吹牛吹掉了门牙。”
于佳立还要抢白两句,但被齐浩然拉住,又接着话题说:“东岳国里有钱的人自然还有你们白家和君家,只不过这几年君家人身体不好,不大经营买卖,所以开始走下坡路了,这排行第四的位置估计也保不住。但无论如何,我倒是真的很奇怪,从没听说东岳国还有哪位皇商姓何,能有何公子这样的大手笔。”
何朝斜睨着他,沉默了片刻,说:“你,就是那个叫齐浩然的吧?”他怔了一下。
何朝微笑,“你大概没有听说过我,但我倒是听说过你的大名。当年认识佳立的时候,她时常和我说起你,说你有多聪明、多能干,让我一直都很仰慕,只是没想到齐公子还是如此俊秀的少年。”
于佳立很得意地点头。“那是当然。我爹娘最称赞的人就是他,全东岳都知道他的大名!”
饶是齐浩然生性沉静,也被这丫头在人前如此张扬地吹捧搞得有些尴尬,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低声说:“你那时又没见到我,道听涂说的事情还拿到外面去宣扬?”
“我爹娘说的还会有假吗?再说,当年你读书的时候就很聪明, 日后做生意肯定差不了。”
她坚定的自信和维护让齐浩然心头感动,没有留意站在对面的何朝正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两个人紧握在一起的手。
“今晚佳立就住在东厢房吧,我和齐公子住西厢房,两边相距不远,晚上你还可以过来和我们说话。”
看了眼他们,于佳立忽然又问:“那个孙明武今天也住在这里?”
“他?”何朝微挑着眉,“他还没那个资格住我的雅园。”
她这才呼出一口气,被何朝看在眼里,不禁问:“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你,竟然会怕那个人?”
“才不是怕,是讨厌他!我劝你啊,以后也别和孙明武太接近,他是个小人。”她一古脑儿地将儿时齐浩然被陷害的事情,和孙明武近日向她求婚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最后一撇嘴,“要我嫁给这种人,除非我疯了!”
何朝眼中古怪的光芒一闪而逝,淡淡地点头。
“你放心,以后他不会再对你有这种非分之想了。 ”
“你怎么知道?”
他还是那样古怪地笑。“我能描会算,不信你可以慢慢走着瞧。”
齐浩然被他的笑容狠狠地惊了一下,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胀满整个心胸。就在此时,他好像猜出点对方的真实身分了……这一夜,于佳立一直在齐浩然和何朝的西厢房外与他们闲聊,或者说,是她与何朝闲聊,齐浩然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大多数时候并不参与他们的话题。
于佳立说的都是江湖上的见闻掌故,何朝似乎知道其中的一部分人事,所以也时时插话问东问西。
只是说到未及城城主的时候,两个人的观点总是相左。于佳立对夏凭阑这个人有颇多意见,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她一说夏凭阑独大专权、冷漠示人,何朝就忍不住为夏凭阑辩护,说他胆略惊人,才华出众,是当世无双的俊杰。
最后于佳立忍不住嗤笑,“他难道是你大哥不成?让你对他那么敬慕,我看你不是皇商,倒是很像未及城的人。”
何朝瞥了一眼坐在旁边,始终静默的齐浩然。
“这世上的厉害人物可不仅仅是你眼前的这位齐公子,你没见过的奇人异事多了,若你见过夏凭阑,就不会这样看他了。”
“这么说来,你是见过他了?快和我说说,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真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奇吗?”
齐浩然见她的谈兴越来越浓,咳了一声。
“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就算你不困,我也倦乏了,两位慢聊,我先回去睡了。”
“浩然,你真的要走吗?”于佳立没想到他说走就走,紧追几步跟着他进了屋子。
齐浩然一抬手,有些无奈,“三更半夜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别进我的屋子,让那位何公子看了笑话。”
“我们俩的交情比山还高呢,谁敢笑话?”
她反骨的一屁股坐在他床上,丝毫不以为意。
“以前我还经常到你的房里午睡呢,你忘了?”
他一笑。“怎么会忘?但那时候我们是孩子,现在可不一样了。”
于佳立睁大眼睛瞅着他的神情,好一会儿后,忽然说:“你今天看起来好怪。
“你是不是很不喜欢那个何朝?可我以为无论什么样的人,你都会愿意结交,所以才介绍你们认识。”
“这个人,有些特殊。”齐浩然斟酌着用词。
“有什么特殊?因为他是皇商?”她不了解他的想法。
沉寂片刻后,齐浩然一笑。“是啊,也许是我多虑了。不过今天真的是很晚了,你也该休息了。 ”
好说歹说的,他终于将于佳立劝到她的厢房里去休息。
只是才回到自己门前,就听到旁边有人叫他。
“齐公子,借一步说话如何?”
他慢慢转身,看到何朝微笑着站在自己身后,点点头,轻声道:“请到我屋中来吧,有些话我不想让她听到。”
“你似乎已经猜到我要和你说什么了?”何朝有点惊讶地和他走进屋中。
倒了一杯茶,齐浩然送到对方面前的桌上,接着抱拳躬身,“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何朝一惊,半晌无言,“你、你怎么会……”
“殿下应该知道,宫内所用服装布匹大多是出自我庆毓坊。这几年我在京中打点庆毓坊的事务,所有入宫布匹都要经我最后验看之后才能送入宫内。殿下身上所穿的这身锦缎名叫“淡金无痕”,是庆毓坊去年新出的布料,只供宫内使用。”
何朝哈哈一笑。“到底是生意人,你的眼力果然很准,那你能否猜得出本宫要和你私下谈的事情是什么?”
“和……小姐有关?”齐浩然缓缓地问。
“听说你表妹失踪了?”何朝,即是当今的昭和太子,忽然一下子转移了话题。
他也不恼,微一点头。“是的。”
“知道是何人所为吗?”
“还在四处查找,望太子帮忙。”
“帮忙……我是不会的。”昭和的话透着诡异的气息。“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把你家小姐,让出来。”
齐浩然浑身一冷,全身的皮肤好像全紧皱在一起似的。“太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这样的聪明人,还会不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吗?”昭和摇着头,“我对你家小姐很有好感,而我也知道这个傻丫头对你一往情深,我不想夺人所爱,但也不想背离自己心中所好,只有请你割爱了。”
他说得这样轻描淡写,仿佛他要他让的只是一件玩意儿而已。齐浩然微蹙起眉,“殿下,这件事不仅关系到我,还有小姐,您有没有和她提起此事?”
“那个傻丫头是个死心眼儿,心中既然有了你,当然就不会有我。我若想用强,也不是不能得到她,但是我向来希望连人带心一起得到,所以你最好别让我违背了做事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