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多大?”罗秉夫看出她的困难。
“我比一下。”她拉起他的手,将自己的小手覆上,“比你的还小一点,手指没那么长……”
罗秉夫抽回手,从柜内挑了一支素雅中不乏时尚感的雾银色金属钢笔。
“LAMY06,手感、质感,还有书写的流畅度,以平价的钢笔而言很不错。”他打开笔盖,一板一眼地介绍。“你握握看。”
“好漂亮。”她拿在手中,反复地抚摸着。
不知是他给人的感觉很专业还是天生就具说服力,或者是她太容易听从别人的建议,总之,从他将笔从柜子里拿出来后,她就喜欢上这支笔了。
“这支笔是入门笔,对于不习惯使用钢笔写字的人恩那个协助调整握姿。”他拿出同一品牌的另一笔。“这支外形比较简洁粗犷,适合男性的手感。”
姚怡慧站在一旁听,发现原来这个老板的个性不是“沉默寡言”,而是“酷”。瞧他面无表情中有着绝对的专业自信,言简意赅,那说服的力道比她笑容可掬、口沫横飞的介绍强上一百倍。
“呜……”倪安琪拿着第一支笔,望着第二支,犹豫不决,怎么办?都觉得很棒。
罗秉夫望着她浓密的睫毛,心想的是她为什么哭……
这时,店门突然被粗鲁地打开,在场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
“家豪?你来啦!”倪安琪欣喜地迎去,仿佛阳光霎时从云端透了出来,她的脸庞因欢喜而泛出光彩。
“店在哪里你也不说清楚,这招牌字这么小谁找得到。”刘家豪略微不悦地说。
“我以为你不想来嘛……看看这支笔。”倪安琪挽着他的手臂,忽略他的抱怨,将他带至柜台边。“老板推荐的,你看喜不喜欢?”
从他们的对话,罗秉夫猜想,她因为找男友一起来看笔起了争执,他不来,她失望地哭了。
“还好……”刘家豪瞄了眼,敷衍地应了声,随即走到墙边的专柜,浏览那些价格足足高了好几倍的笔。
倪安琪立刻跟过去。“喜欢哪一支,可以试写看看。”
罗秉夫给了姚怡慧一个颜色,让她前去招呼。
他对倪安琪的男友直觉的毫无好感,装腔作势的高傲,显得粗俗且自大。
刘家豪啧了声,自以为很有见地,批评道:“现在的年轻人都用脑,谁还用钢笔写字,太麻烦了!”
“其实用钢笔写字别有一种生活情趣在,除了显示个人品味,钢笔还可以写出毛笔字体的感觉,一勾一撇,是钢珠笔无法变现出来的,习惯使用钢笔写字,个性也会变得比较沉稳喔。”姚怡慧在一旁笑吟吟地解说。
“是吗?”刘家豪挑了挑眉,似乎被姚怡慧的“品味说”给说动了。
“听起来很不错耶,那我也应该买支钢笔来练练字。”倪安琪早已心动,她喜欢罗秉夫推荐的那支笔。
“我看中的都不便宜啊……”刘家豪在倪安琪耳边说。
“嗯……”她虽然预算有限,但只要他开心。“没关系,喜欢就试试吧!”
他走回“万宝龙专区”,仔细地观看。
倪安琪瞄见上头的小标签,暗暗地倒抽一口气——实在不是她负担得起的价位。“柜台那边还有……”她拉拉刘家豪的衣袖,“先用一般的,写习惯的话,再……”
“是你要我挑我喜欢的,我才看一下你就啰哩啰嗦。”刘家豪说翻脸就翻脸。“那你就自己挑啊,干么一定要托我来?我的时间很宝贵的。”
说完,他毫不留情面的转身走开,留下倪安琪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切都看进了罗秉夫眼里,他凝视着无助的倪安琪,冷冷地说了声:“我想你男朋友并不合适用钢笔,你另外挑生日礼物送他吧!”
他不卖了,不爽卖!
“这……”倪安琪为难地苦笑。
她感觉得出来罗秉夫的怒气,当然,从一认识他,他就不是走和蔼可亲的路线,刘家豪刚刚的态度很可能惹他不高兴。
“对不起……他最近心情不大好……”“干么跟我对不起?”要说这句话要应该是她的男朋友对她说。
她的长相看起来明明就不笨,为什么挑了个如此差劲的男朋友?
她走到他面前,指指台面上的LAMY06,憨憨地笑说:“那我可不可以买这支,我喜欢它……我想自己用。”
“怡慧——”他唤来店员,“你帮她上墨,让她试写。”
罗秉夫从来都不是情绪化的人,但不知为什么,这个女人的天然呆就是呆得令他火大。
姚怡慧等罗秉夫走回工作室才进到柜台里面,亲切地为倪安琪服务 。
“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倪安琪无辜地问道。
“不会的,我们老板脾气很好。”姚怡慧好心地安慰她,实在很喜欢这儿漂亮得像洋娃娃的女孩。“你住在附近吗?”
“嗯,我住附近,教跳舞的舞蹈教室也在附近,然后我们剧团拍戏的场地也在附近,所以我整天都在这儿附近转来转去。”倪安琪可爱滴回答,像绕口令般。
“哇,你又教跳舞又演戏?”
“对啊,”单纯的倪安琪只顾着开心认识新朋友,完全忘了前一刻的尴尬。
“我送你舞蹈课的体验券,有空到我们教室参观一下啊!体验券不收费的。”
待在后方的罗秉夫已经开始工作,但而对却不由自主地被倪安琪那甜甜软软的嗓音吸引。
他想,这个女人若不是没大脑就是少根筋,才刚跟男朋友吵架,现在又开开心心地很人聊起天来。
昨天才第一次见面,只是碰巧店里客满而同桌吃饭,她也能自我介绍,还管起他吃面没吃完浪费粮食,现在,跟怡慧不过认识几分钟,就几乎把自己的身家背景全挖出来了。
她懂不懂什么叫做“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正想减肥耶!你看我肚子这圈肥肉。”姚怡慧指给倪安琪看。
“那你来上肚皮舞的课,这是我们舞蹈教室的课程表。”倪安琪从包包里拿出一张A4纸张。“这个月我刚好教肚皮舞,非洲有氧也很棒,不过体力消耗大,夸张一点的,隔天很可能没办法下床,我听说的啦!”
两个女人聊的很投机、很起劲,短短十几分钟,几乎已经熟到可以相约喝咖啡。
“喂——”他虽不想中断她们的谈话,可又不得补提醒她。“你不是时间不多,赶着去教课?”
他没事这么鸡婆干么?像他这种一开口就停不下来的长舌女,迟到应该是“常态”吧!
“啊——对厚——”倪安琪惊叫。“惨了,快迟到了,怡慧姐姐,我们改天再聊。”
“有空就来这里聊天。”姚怡慧热情地邀约。
“好!”倪安琪快速冲到罗秉夫面前,“那我先走啰!谢谢你提醒我。”
“嗯。”他头也不抬,闷闷地应了声。
“老板拜拜,怡慧姐姐拜拜!”
她大动作地挥舞着手臂,长发随之流动,恍若振翅的美丽蝴蝶,踩着轻盈的步伐走出“传阁”。
姚怡慧笑着目送倪安琪离开,接着回头看向罗秉夫,发现他的视线也停在门口,那感觉……好微妙。
对了,下次记得问问安琪,她是怎么认识老板的。
第3章
倪安琪果真天天往“传阁”跑。
无论是到舞蹈教室时经过,还是中午外出吃饭,或者从家中前往排练场,就如同她自己说的,整天都在这个区块转来转去,只要经过“传阁”店门前,她一定会弯进来打声招呼,时间不赶的话还会坐下来聊聊天,看看笔。
她不但跟姚怡慧十分投缘,连晚班的阿健也混熟了,阿健还为她素描一副画,她开心滴问哪里有帮人裱褙,她要把画挂在墙上。
罗秉夫从不规定店员上班时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所以,倪安琪每天这样“干扰”他的店员,他也从来不吭一声。
“老板、老板——”
这天,倪安琪一进门就往后面工作室跑,手里捧着一本簿子,兴高采烈地跑到罗秉夫面前。
“干么?”基本上她不大会来烦他,他也就任由她把“传阁”当自家厨房横冲直撞。
“你看我写的钢笔字漂不漂亮?”她打开本子。“我还特地去买了一本钢笔字帖回家练习,以前我二姐常取笑我的字像一团擤过鼻涕的卫生纸,全都绉成一团,我觉得现在进步很多耶,这都是你的功劳,是你介绍了一支超好写的钢笔。”
罗秉夫瞧她站得直挺挺的,双手捧着字帖,像个等着老师在作业本上画苹果的小学生,忍不住想笑。
“你看看嘛……”她撒娇地推推他的肩。“要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你就看得出来有进步了。”
他只好接过来看,不看还好,看完想吐血。
“怎么样?”她期待地问。
“不怎么样。”不知是她的眼睛有问题还是脑袋,写出那样的字值得兴冲冲跑来献宝?
“怎么会……”她好失望。
“我看看。”姚怡慧走过来凑热闹。
倪安琪屏息以待,等待好心的姚怡慧给点“善良”的评语,谁知姚怡慧比罗秉夫更不赏脸,才翻开第一页就噗哧地笑了出来。
“有这么惨吗?”倪安琪拿回来自己翻一遍。
“你知道这字帖上的字是谁写的?”姚怡慧笑问。
“印刷机写的……”
罗秉夫听到倪安琪智障的答案,不只吐血,还差点中风。
印刷机会写字?太先进的科技了。
“这是我们老板的字。”姚怡慧宣布答案。“市面上贩售的钢笔字帖有一半是罗先生的字,你按着他的字帖写成这样,还问他写得好不好……噗……”
“哇——大师——”倪安琪张大嘴。“好厉害喔……全世界的人都要模仿你写字耶!”
“咳……”罗秉夫清清喉咙,不大习惯这么直白夸张的赞美——并没有全世界。
“人家格子明明留这么大——”姚怡慧指指倪安琪的簿子。“为什么你的字偏偏要挤在左下角?你搞自闭喔!”
“我习惯嘛……”
“幸好你挑极细笔尖,要不然真像你姐说的,一团擤过鼻涕的卫生纸。”姚怡慧愈看愈觉爆笑。“你这不叫钢笔字,叫童童字体。”
“大师……”倪安琪求助于罗秉夫,可怜兮兮地请教。“那我要怎么写才写得漂亮?”
“你确定有照字帖上的字形临摹?”依他看,第一个字或许有,但愈写到下面的格子就完全“即兴发挥”了。
“有时候会忘记……”她吐吐舌头。“写这个很好玩耶,像国小学生练习写字,好怀念,而且有件超神奇的事,就是一拿起钢笔啊,就会很想写字,不晓得为什么,所以我就愈写愈顺,写到最后就忘了……”
“算了……就当作你的特色吧!唉怎么写就怎么写,没有特别规定……”罗秉夫觉得她的脱线性格完全没救。
而且,每次她一出现,都令他觉得头痛。
“这算是我的特色吗?”她开心地问。
“绝对算。”他睁眼说瞎话。
“你是第一个夸我写字很有特色的呢!”倪安琪瞬间信心大增。“谢谢!”
“不客气。”罗秉夫的本意绝不是要“夸奖”她,不过,她开心就好。
姚怡慧疼爱地望着倪安琪微笑,也对罗秉夫近来多了点“人性”的感觉而欢喜:和他共事这么多年,一直到倪安琪的出现才感觉彼此间的距离亲近了些,这间店开始经常出现笑声,更重要的是她发现,他虽然喜怒不形于色,却不是个冷漠的男人。
这是一种女性的直觉,旁观者清,或许他们俩正彼此吸引着却不自知,可惜这是个难解的三角习题……
“啊——对了!”倪安琪想起这次串门子的重要目的。“我们的戏要公演了,这三张票送你们,帮我拿一张给阿健,不限场次。”
“这是售票的……”姚怡慧端详手中的票。“那我跟你买。”
“不用,是我想请你们去看的。等你们看过觉得不错,记得帮我们大力宣传,大力推荐朋友去看,真的很棒,保证值回票价!”她内举不避亲,好就是好。
“不然另外卖我三张吧,我带我老公、儿子女儿去看。”姚怡慧十分捧场。
“没问题!”倪安琪又从包包里拿出三张,笑嘻嘻地说:“我代替我们全体团员感谢您的支持。”
“不客气。”姚怡慧轻捏她软嫩的脸蛋。
罗秉夫收下票后默不作声,看来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记得要去啊!”倪安琪摇摇他。“不管经历多少艰辛,一定要排除万难去看啊!这可是我呕心沥血的演出。”
“知道了。”他被摇得头昏,受不了她近在耳边的高分贝,只好答应。
“那我走啰!BYE——”
倪安琪来去一阵风,咻地人就不见了。
姚怡慧拿着票,转头问罗秉夫:“老板会去吗?”
“能不去吗?”他无可奈何地反问。
“呵。”她笑了。“安琪这女孩真的好可爱,现在的年轻女孩很少像她这么单纯、这么讨人喜欢的了。”
罗秉夫只回她一种“不予置评”的表情。
连续几天,罗秉夫工作告一段落后,视线会不自觉地投向大门,待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后又仓惶地收回目光。
倪安琪自从送戏票过来后就没再出现。
几天了?
习惯她像个背后灵无预警地冒出来,一阵子没被吓到反而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像少了点什么。
“帮我通知钱董事长,他订的笔已经到了。”他起身走到柜台,对姚怡慧说。
“好的。”她从抽屉里拿出A4大小的皮革记事簿,找到她要的资料。
这间店的装潢,随处可见静谧淡雅的格调,就连店内是用的物品也都充满古朴的气息;像姚怡慧手上拿着的记事簿样式,从罗秉夫的爷爷在世时一直使用至今,从未换过——纯手工打造,麻线装手工纸内页,内页上用红墨印着宽阔的格线,适合毛笔、钢笔书写。
这簿子是固定向一位坚持了三十几年,只做纯手工记事本的老人家订的,姚怡慧还见过罗爷爷当年记事的册子,的确,这种纸质、墨痕,经过时间流转,透出一种难以取代的记忆问道,就如他们祖孙俩钟情收藏的笔。
罗秉夫待姚怡慧联络完客人后,转身走上二楼休息。
这层楼是罗秉夫与一些同好定期聚会的场所,墙边上锁的壁柜展示昂贵稀有的绝版笔与骨董笔,一旁的梨花木桌上摆了台木制喇叭花留声机,放上黑胶唱片,流泻而出的音质细腻柔美,层次分明。
时间,仿佛在此凝滞,浓得化不开的怀古气氛,陈列着许多收藏家眼中的梦幻逸品,视觉、听觉以及触觉的飨宴,使得每个来拜访罗秉夫的宾客,一待便舍不得离开。
他从唱片柜里抽出一张老唱盘,摆到留声机上,上发条,听着一室熟悉的音符,回到沙发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