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冀恨恨的瞪着他,半晌,脸上却忽然有了笑意。
穆咏慈心中生起一盼不祥的预感,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倘若如此,他也不会在朝中翻云覆雨数十载,将汉代帝王的命操弄在自己手中。
果然,另一队人马挟持着虚弱的刘缵出现了。
“慈姊……”刘缵见到她,立刻挣扎起来,无奈双手被绑住,无法动弹,身上的伤口还渗着血。
“你竟敢挟持皇上?”她又惊又怒。
“哈哈哈,韩首琛,你以为自己料事如神,没想到我还有这一着吧?”梁冀得意的狞笑,“还不快放了我!”
韩首琛正想告诉他,刘家人的生死他压根不在乎,但是当他触及穆咏慈那哀求的眼神,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交换人质。”她向挟持刘缵的人开口,“不要伤害他!”
两方人马缓缓接近,各自将手中的人质向前一推,刘缵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倒下,幸而韩首琛伸手接住了他。
穆咏慈立刻上前欲察看他的伤势,然而不知为何,心脏突然狂跳了起来,她不安的抬头一看,惊觉梁冀正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眼露杀机。
她直觉的挺身挡在韩首琛身前,因为她知道梁冀的目标是他!
喂了毒的飞刀破空而出,直直射进了她心口,一切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不!”眼看着心爱的人儿在眼前倒下,韩首琛从未感到如此慌乱过。
他心跳加速,怦怦怦怦的狂敲着他的胸口,黑眸里闪过戾气,他最担心害怕的事情竟然发生了……
梁冀的理智回复了过来,他本不想杀她,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夫妇俩都一起去死好了。
他抽出在旁侍卫的剑,剑头对准他的脖子直刺进去。
众人齐声惊呼,只见剑尖嵌入韩首琛腰带夹缝,而梁冀的正眉心却不知何时镶入一枚梅花镖,沁出腥红血迹来。
众人不解,仔细一看,原来韩首琛的右手往后扬,暗器想必是从这边打出,能以背后射镖却如此神准,堪称无人能出其右。
“你……杀……了我,就……永远……拿不……到解药。”
梁冀从怀里拿出药丸,急速往嘴里一吞。
哼!要死也要抓一个垫背的,陪他上黄泉。
咚!人倒了下去,含笑而逝。
“施无畏,你救得了她吗?”韩首琛觑着上前为穆咏慈把脉的男子,着急的问道。看她苍白着脸,全无气息,他心脏仿佛被插了一刀。
这个施无畏就是他堡里的卜算子,这两天突然前来京城,没想到看似无所不能的他会在今日派上用场。
“有救,但要不要救她,全凭你的决定。”说完后施无畏双足在地下一蹬,飞身而起,双手揽着她的身子,快速向前。
韩首琛也紧追在后,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好难受喔。
穆咏慈感觉自己时而像是跳入火坑,热得满头是汗,时而全身冷得如掉入冰库,牙齿频频颤抖。
“你不是说她有救,怎么还是这样!”韩首琛怒火中烧,愤怒的大步跨前。
“我只能暂时压住她的毒性,要救她,就必须送她回去。”
“送她回去?”他闻言脸色大变,“去哪?”颤抖的声调泄漏出他的恐惧。
“她的世界。”施无畏平静的脸庞有着洞悉世间的睿智,慈蔼安详的说道。
韩首琛吞了吞口水,“你知道?”
“天下之事全在我掐指间,你别忘了你进城时我给你卜的卦。”
他不死心的追问,“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皇宫里的太医或者江湖奇士……”
“只有她的世界才能救她。”施无畏打断他的话,“这是上天对你的考验,你必须--”
不想听他说教,韩首琛倏然站起,“我这就到梁冀府里去找其他的药。”
“老谋深算、奸诈狡猾的梁冀,你想他会将解药放在你找得到的地方吗?”施无畏摇摇头,“你平时自傲运筹帷幄、冷静分析的理智全不见了,印证了关心则乱这句话。”
“……”
一想到她的世界离他好远,恐惧不断爬上他的心头,韩首琛以沉默对抗施无畏的嘲弄。
施无畏看他一眼,若有深意的说道:“记不记得你此行要南下时我对你说过的话?”
韩首琛困难的点了下头。
“现在梁冀已死,想必梁太后此时也得到消息,你数十年经营的大业必将毁于一旦,你后悔吗?”
“若时光倒流,我还是希望能遇到她。”他深情的望着穆咏慈苍白的脸,“不后悔,永不。”
若失去她,世间的一切都失去意义。他要她活下去,陪他白头偕老,此情不渝。
“浮生如梦,逆顺苦乐。荣枯得失,乃梦中事,情深潭水,不知潭水多深。”施无畏绽放笑容,“把镜子拿出来吧。”
韩首琛黑眸中闪过惊讶,这秘密只有他知道而已,他果然不简单。
“我说过,世间任何事都逃不过我五指掐捏间,毋需惊讶,若想救她,唯有那面镜子,与……你的爱。”
施无畏拿起韩首琛递过来的镜子,“对了,我忘了一件事,待会作法送她回到她的世界后,她会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全都忘记,包括你。”
韩首琛脸色刚白,白得如十二月冬雪,他最担忧恐惧的事情竟然发生了。施无畏了解似的笑道:“你要后悔还来得及,只是这么一来……”他看了她一眼,提醒道:“你只是获得她的一具尸体。”
“她会不会回来?”颤抖的唇泄漏出他的情绪。
“若她对你的爱,有如你对她的爱一般,自然会回来,同时你跟她的姻缘将不只一生一世。”而是七世夫妻。
“若没有呢?”
“姻缘到此为止。”
韩首琛心中天人交战。放走了她,也许毕生受尽相思苦;不放,她必死无疑。他内心煎熬,痛苦不堪。
施无畏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不急催、不逼迫,半敛眼眸,有如老僧入定。
“你作法吧。”韩首琛咬着牙,作出痛苦的抉择。
留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流逝,痛心疾首却无计可施,他宁可她健健康康活下去,即便不能看到她,甚至她忘了他也不要紧,相思的痛苦就由他一人承受。
施无畏点一下头,“就差你这一句,没有这药方,想送她回去难如登天。”手一扬,一支针往他食指插了下去,鲜血滴在菩萨的眉心,顿时白雾冲天,香烟袅袅,异香逼人。
“没有你‘无所求’的爱,穿越时空必然灼伤,这是护体,亦是爱的真谛。”白雾大起,伸手几乎不见五指,蒙眬中传来施无畏幽幽清清的嗓音。
须臾,白雾消失得无影无踪,屋里现在只剩下他一人。
韩首琛踱步至窗前,这辈子他会等下去,他相信她会回来找他。
一定的。
第十章
宛如白云般纯洁的色泽,檀香的气味令人浮躁的心静了下来,虽然在云雾中伸手不见五指,但穆咏慈的心没有一丝恐慌,身体的不适亦全部消失了,仿佛到了仙境,舒畅不已。
这是梦,好舒服的梦,真不想醒来。
只见白雾中一个人影若隐若现,从远至近,影像渐渐清晰。
“是你!”她睁大了眼,既惊讶又欢喜。
“穆姑娘,恭喜你体验到爱之真谛。”施无畏慈祥说道。
“爱之真谛?”她露出不解与怀疑的表情。
看她一脸茫然,他不禁笑了,“不知该笑他傻,还是你笨。你跟他的姻缘掌握在你的手上,缘浅易渡过,缘深碍也深。”
缘深缘浅?他在说什么?穆咏慈眨眨眼,眼神中有着更多迷惑。她这个梦,禅机太深,听得越多,反而越不懂。
“你有劫难,必须回到你的世界。”
“好。”她点点头,“睡太久了,对身体不太好。”她突然有想见他一面的欲望。好想。
施无畏摇摇头,“看你好像还不懂,你不是在作梦,我要将你送回二十一世纪。”
什么?
想到她要离开他,她突然慌了,“我不回去可不可以?”一想到以后不能见到他,胸口仿佛被东西卡住,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沉重得要命。
他叹口气,“韩首琛为了让你活下去,宁可承受没有你的痛苦。”看她怔怔的落下泪水,“不跟你多说下,你的肉身已经承受不了这么多折腾,我把你送回你的世界去医治。”说完后拿出镜子。
“镜子怎么会在你那里?”
“福伯将你的镜子卖掉,后来让韩首琛给取得。”
福伯偷了她的镜子。穆咏慈不禁脸色一白,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为了不让你伤心,他刻意不说明此事。聪明如你,应该了解我要讲的是什么。”
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夹杂欣喜与感动,她早就爱上他,却束缚自己的固执与自尊,她这么一走,会有遗憾的。
她不要走,她不要离开他。
偷偷捏自己的脸颊,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逼醒。
“你这样做无济无事。‘三界轮回淫为本,六道往返爱为基’,能不能回来就看你的心了,若你跟他有缘,必会再相见。”
“怎么相见?教我。”打从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对方不是平常人,她恳求他帮她一个忙。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唉!我不是跟你说了,只要你不忘记他,你们的缘分就会继续下去。时间不多了,赶快进行仪式,不然你身体会受不了的?”将镜子直射她的双眼,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吸去。
不,她不会忘记的。
韩首琛,她的挚爱。
穆咏慈在内心一直提醒着自己,不能忘。
“找到了,这里有一名生还者。”
“快拿担架过来。”
穆咏慈昏昏沉沉的感觉有人在搬动她的身体,随即口鼻被罩上氧气,耳边隐约传来人声,但音量太小,无法听到全部,好像是在说:“真是奇迹,竟然连一点外伤都没有……”
她蓦然发觉自己成了病人,正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这是怎么回事?她只记得自己跟妹妹们坐上飞机,之后,一道闪光过来,轰隆一声……“空难”这个字眼瞬间跃进脑中,那妹妹们有没有怎样?
在一连串的精密检查后,她被送进病房等待结果,然而她挣扎着爬起身,打开了电视。
萤光幕上连续报导着空难事件,穆咏慈操控遥控器不停的转台,死亡名单上都没出现妹妹们的名字,虽稍微宽心,但生还名单上也末见她们,她心头上的大石还不敢放下。
“姊姊,你怎么了?”隔壁床一个约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见她拖着虚弱身体?看电视,而且还一直转台,弄得她眼花撩乱的。
“吵醒你了?对不起,我只是很担心我的亲人。”
“喔!原来你是昨晚那场空难的幸运儿,你的亲人也在同一班飞机上吗?”少女了解的点点头,关心的问道。
看到少女一脸疲惫,知道她是病人需要休息,她识相的赶紧关上电视,“嗯,不过我相信她们也没事的。”直觉告诉她,她们跟她一样没有出事,也许不久之后就可以找到她们了。
“我会帮你一起祈祷的。”少女说完又睡下了。
或许是因为身体太疲累,也或许是心情太紧绷,穆咏慈一沾到枕头就马上睡着了,直到护士来量血压时才醒了过来。
“护士小姐请问,这次空难有没有其他的生还者?”她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听说各大院传来消息,长庚、台大、荣总寻获了几名生还者,至于有没有像你这般毫发无伤的好运,就不得而知了。”
“谢谢。”她决定待会请医院的同事帮忙查询,相信很快就能知道结果。
“对了,这个镜子是不是你的?我们护士长昨天在检测室旁捡到的。”这么精致典雅的镜子,真让人爱不释手,任谁看了都想占为已有,要不是护士长眼尖先看到,这面镜子早就不翼而飞,掉入别人的口袋里了。
看到这面镜子,穆咏慈的心像是突然被捶了一下,仿佛她经历过很重要的事情,现在却忘记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是谁在叫她?耳边突然轻轻悠悠的传来呼唤它的声音--
她眼底变得深幽缥缈,她心好痛、好痛,是谁站在那里看着她、叫她?那声音幽幽戚戚,却又不失温柔。
“穆小姐,你怎么了?”护士关心的问道。
被这一叫,穆咏慈才发觉自己眼眶里凝满了泪水,她抬手抹去泪,“我在想我的家人,她们也跟我一起搭上那架飞机。”
护士劝慰几句,“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她们也会逢凶化吉的、抱歉,不跟你多聊,我要到别的病房做事了。”
“谢谢你了。”
待护士走出去,穆咏慈环视病房一周,隔壁床的少女已不见人影,想必是在她睡着时去做检查了,病房中只剩下她一人而已。
奇怪,她并不是自怨自叹的个性,为什么看到这面镜子,却浮现许多感伤的情绪?把玩这镜子,她有许多不解,但更多的是想一探谜底的心情。
不知她沉吟了多久,忽然病房前有人推着轮椅进来,仔细一看,是隔壁床的少女。
她开心的说道:“姊姊,刚才看你睡得这么熟,想说等我做检查回来时候再告诉你,电视上有说,找到五名生还者,其中有三名是女生,只是身份尚未确定,说不定等会儿就能知道是不是姊姊的亲人。”她相信以台湾媒体的速度,名单一定很快就会出炉。
“谢谢你,早上打扰你的睡眠,真不好意思。”
少女挥挥手,“别在意,若是我也会跟你一样的。”
病房外面传来一些细细碎碎的人声,穆咏慈感觉到自己一颗心已经失落,但失落的心到底在哪里?她不禁看了手中的镜子一眼,仿佛一切秘密都在里面。
“汉质帝诛弑梁冀,其妻服毒自杀,梁冀一家被满门抄斩。梁冀和儿子、侄子先后被扔到洛阳各交通要道暴尸三日,百姓空巷而出,大家都要看为非作歹、目中无人的跋扈将军的下场。”
少女摇头晃脑的读起书来,唯恐住院耽误她的功课。
穆咏慈听到她一句句的读书声,好心提醒,“小妹妹,你念错了,不是汉质帝诛弑梁冀,而是汉恒帝。”一字差,步步错。大考将近,更要步步为营,失一分,恐怕就与第一志愿失之交臂。
是吗?少女再往课本看一次,确定无误后才说道:“我没念错,是姊姊记错了。”
怎么可能?历史是她的拿手科目之一,她印象中记得是汉恒帝才对。她怀疑地走到隔壁床,拿起小妹妹的课本一看,没想到上头真的写着汉质帝,怎么会这样?她明明记得汉质帝髫龄而亡,但脑中另一个声音猛然响起,有人说汉质帝活了下来,是谁?到底是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