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柔被整得泪水汪汪那一次,闪闪大剌黥地躺在客厅里吞洋芋片,独留他在厨房里善后。那天静柔被气到胃癌,他送她到医院看医生,然后不知第几次,她问:“书临哥,我们结婚好不好?”
以前静柔问他这句话的时候,他总是可有可无地应了句,“以后再说,你还年轻,不要太早把自己锁进家庭里。”
她很想当贤妻良母,但他始终觉得把女人关在一方小世界,很没人性。
他宁愿她像小雨伞,随时随地、精神奕奕朝著梦想前进,当小雨伞在说服客户时,眼底的闪闪金光让人看了怦然心跳,那种真真实实、认真活著的感觉,是他最喜欢的部分。
贤妻良母VS.小雨伞,他想笑。
小雨伞常追著他问:“大叔,你现在有没有喜欢我更多一点?”彷佛想得到什么保证似地。
就像海齐,也时常拿著量尺要他帮忙量身高一样,好像只要身高长赢闪闪,他就能得到某些保证。
他很清楚,这件事不是短时间之内可以解决的,至少海齐必须先改变心意,因此他不急著对她表真心,不急著告诉她——是的,我很爱你。
“又作烂梦了?”他侧脸问她,拉拉棉被,把她圈进暖暖的私人空间。
“对,又作烂梦了。”她点头,将半张脸埋进他的被子里面。
“又是同一个吗?”
“嗯,同一个。”
“那个不是梦,是真实的事,对不对?”若不是这样,它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夜里千扰她的睡眠。
“是真的,真到不能再真。”
她根本不必回想,就能把那个梦分第一章第一节、第二节……一路说完整,并且很清楚,只要跳过中间某些部分,就不会那么伤人。
“要不要跟我谈谈?”
“我已经讲过了不是?”
在她喝酒那个晚上说的,她醉,但没有醉到不省人事,她知道有一个男人听著她的喋喋不休,直到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纹,她知道他的声音很温柔,拍著她背脊的大掌带著三十九℃的微温。
第5章(2)
他懂了,所以那天,她并不是全然的醉言醉语。“你还记得你父亲吗?”
“记得。记得他的脸、他的眉、他的五官和……”他的名字及身分。
她记得的事情太多,八岁的孩子并不懵懂,该懂的事,她一样也没错过,她甚至了解父母和那个奸夫之间的问题,也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丢弃。
她只是假装不知道,好像这样假装著,她就还是那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穿著层层蕾丝、无忧无虑地过著童话生活。
然而……即使假装得很真,她也已经很久很久,不知道被宠爱的滋味。
“和什么?”
他扭开床头小灯,细看著她的面部表情,今天的闪闪需要小雨伞,他要为她送肉伞、庇护她受伤的心。
“他对我说过的那句话。”那是最伤人的部分,那晚她还不够醉,不然她会连这个环节都交代清楚。
“他说什么?”
“爸爸搬家那天,我拉住他的手,求他一起带我走。但爸冷冷地看著我,眼底有著复杂神情,他说,我不是他的小孩。”
她不是爸的小孩!她的幸福被爸爸轻轻一推,摔跤了。
喊了八年,她最崇拜的爸爸居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这真是个混乱世界,混乱的性关系造就小孩的不幸。她可以根据这个告母亲违反儿童福利法吗?
“看,我是不是很倒楣?”
爸说,她应该去喊那个奸夫爸爸,可是……她喊不出口,打心底,她鄙夷母亲和那个男人。
“有一点。”萧书临安慰地搂紧她。
“错,是好大的一点,别人家的妈妈很专情,眼里只看得见丈夫和儿女,而我们家的妈妈博爱到不行,三个小孩、两个父亲,当中还不晓得有多少个没曝光、没注册的男人。”
不是只有她和哥哥而已,哪里来的三个小孩、两个父亲?算了,不计较这个,她在失眠中,失眠女性本来就不清醒。
但闪闪并没有说错,当时她妈妈又怀孕了,是谁的小孩大家都很清楚,包括八岁、被丢弃的小女生。
“我妈需要很多爱情,需要爱情滋润她的身心,但就算真的那么需要,至少要挑男人啊,挑个有肩膀、有担当的男人不行吗?你看,黛安娜挑了马术教练,结果死后还被利用来赚钱,张柏芝被拍裸照,养了千万网友的眼,那个坏蛋还一脸的理所当然,所以要挑、要挑的嘛。”
萧书临无言,静静听她发牢骚。
认真说来,她客气了,一个奸情颠覆她的世界,让她从千金小姐变成育幼院的小孤女,任谁都要忿忿不平。
“我不像妈那么笨,我只挑好男人,有肩膀、有能力的男人,而且一辈子只要一个就够。大叔,我认定你了,这辈子不管怎样,我都不要放开你的手,我爱你、你爱我是最理想的状态,如果你不爱我,也要努力爱上我,知不知道?”
瞧,强不强势!
她就这样大刀阔斧的告诉你,你必须爱上我。很没道理的必须,要不是早在她说这句话之前,他先爱上她,否则现在恐怕会困扰到不行。
挑眉,萧书临没说话,闪闪把他的沉默解释成——问题是,喜欢我的女生有很多个人。
于是她强势加上强势,拉过他的长手臂,枕在上面。“至于花瓶或其他女人,我不会让她们得逞的。在育幼院长大的孩子最大的特色是什么,知道吗?”
“不知道。”
“认准目标,勇往直前。我们要的任何东西都必须自己争取,没有父母亲会帮你捧到面前,所以谁都别想阻碍我前进。”
说著,她翻过身,像无尾熊那样,紧紧抱住他的身体。
萧书临笑开。被这样一个大胆的女生“勇往直前”,感觉还真不错,第一次,他觉得当别人的目标,是件挺不错的事。
“可是……如果哪天,我们分开了,你会怎样?”闪闪突如其来问,眼底闪过一丝不安。直到现在,她说过那么多回爱他,他却连让不让她爱,都没明说过。
“你不是打死不放手了吗?怎么还会分开?”他低头、笑捏她的鼻子。
“我只是乐观、不是白痴好吗?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又让我碰见大叔、又让我无风无浪、顺理成章变成你的老婆,不对!所有好事后面都会藏著一些坏事,我要想把最坏的状况模拟起来放。”
是吗?她每面对一次好事就要尝一次苦头,她必须模拟最坏状况来保护自己?
心又酸了,她的话老是一个不仔细,就钻进他的心窝,让酸酸的感觉在他身体里蔓延。
“那你呢?如果我们分开了,你会有什么感觉?”他反问。
“轰!”她翻身、支起手肘,撑著脸,认真作答。
“什么轰?”他看见她认真的眼睛。
“原子弹炸到广岛、长崎那种轰,是一下子炸得什么都不剩的轰。”也是她的心、她的世界、她的未来、她的明天……通通粉碎的轰。
萧书临笑了笑,揉揉她的头说:“有这么严重吗?”
“有,因为我很爱、很爱、很爱你。”
她擅长搞行销,很清楚什么方法可以强势推销,她想,就像连续剧主题曲,播一次、难听,但播五十集之后,就会变得顺耳。她要让他对“我爱你”三个字顺心顺耳。
“好。”他笃定说。
“好什么?”她一头雾水。
“我让你爱。”
这是第一次,他正面回应她的爱情,也许是她那句“所有好事后面都会藏著一些坏事二议他太心疼,于是决定给她甜头吃一吃。
闪闪先是发呆三十秒,然后像中乐透那样叫著眺起来。“你要让我爱?”
他笑著点头。
“你确定要让我爱?”她再问。
他又点头。
“耶!你不会后侮的,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爱我胜过爱海齐的妈妈,真的、真的,我保证,虽然我没有她那么美,虽然我没有她那么温柔善良,虽然我没有她那么聪明……但这也代表,我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啊!大叔,我发誓,尽管我现在只有六十分,但我会为了你,让自己变成一百分女人。”
傻气,他不需要一百分女人,他要的是他真心爱的女人。
揉揉她的发,萧书临问:“你刚说海齐的妈妈?”
“嗯,海齐告诉过我,你和他母亲的故事。”
“他怎么跟你说的?”
“你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从小学到中学,你们都是同学眼中的班对,她长得很美,头发长长的,风一吹就会扬起来,她讲话很温柔很小声,每个男人看到她,都会不自主地迷上。”
听著闪闪的话,他笑弯眉。
高兴什么啦,人家夸奖他的前妻有那么得意吗?前妻、前妻,是过去式,没有加ing。闪闪不高兴了,她承认小心眼是自己不能当一百分女人的重大关键。
“还有吗?”
“有啊,海齐说你爱她爱得不能自己,才会十六岁就当上爸爸,她离开后,你眼里再也看不见别的女生,你想她、念她,就算花瓶插进来瞎搅和,你的心还是在小青梅身上。”
他又笑了,嘴巴咧得大大的,大得让她想一掌巴下去。
可是,她想起自己已经后来慢到了,长得不美丽就够凄惨丫,脸还嫩得像小学生,再加上讲话很大声,看到她的男人没几个会被她迷上……
这种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的状况下,再多一条暴力倾向,说不定,他会马上把那句“我让你爱”收回去。
不行,那是她忙好久才挤出来的痕迹,绝对不可以就这样蒸发、不见踪影。
她开始跟著他笑,笑得露齿弯眉,笑得法令纹很明显,反正说谎是她的强项,她很有本事把假的弄成真的,而演戏和说谎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她演出没有对海齐的母亲吃味,演出不嫉妒、不在意,演出她和他一样开心。
“大叔,海齐的妈妈还活著吗?”至少她得知道自己排在人类还是鬼类后面。
“活著。”他答得毫不犹豫。
“她为什么要离开你,你们下是很爱彼此吗?”
“海齐没告诉你?”
“他说他不知道,但你们都相信她迟早会回来,到那个时候,你们就全家团圆了。可不可以告诉我,她为什么要离开海齐?”
“她……是一个博爱的女人。”他盗用她的话。
闪闪叹气。原来是这样啊,博爱的大婶配上专情的大叔,上天真不公平!
“大叔……”
“什么事?”
“我的心很小,对爱情的需求不大,我只要大叔喜欢我,不需要其他男人。这话是真的,我没骗人。”
“嗯。”他相信,不管她多会说谎,但这句,他信她是真心真意。
大手一勾,他把她勾进怀里。不早了,她明天还要上班。
“不聊天了吗?”她的鼻子贴著他的胸膛,闷闷发音。
萧书临没回答,闪闪勉强抬起头看看他的脸,他闭上眼睛睡了。
吐气,她把头贴回他怀里,耳朵里传进他缓慢的呼吸声,稳稳的,一下一下,她再不必送神猪去屠宰场,她在心底算著他的呼吸,把他的每个呼吸都当成一句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很快地,甜言蜜语把她带进梦乡,缓慢的呼吸也一声声唱著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第6章(1)
萧书临打算到展场去接小雨伞。今天海齐学校举办校外教学,有三天时间不在家,听见这个消息,花瓶……不对,是静柔,她说她要过来,要准备两个人的烛光晚餐。
自从闪闪的实际年龄被拆穿后,静柔开始出现危机意识,她不只一次暗示他,别收留成年女人,也不只一次和闪闪正面冲突。
眼看著两个女生的战争开打,他无能为力,更无能为力的是,他不只一次正面告诉静柔,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她却无动于哀,假装没听见。
他想,接下来将会是一段艰辛的历程,说服静柔不容易,她并不如表面上那样柔顺,何况他对她有责任,虽然他从没松口许过两人未来,但他无可无不可的态度的确给了她希冀。
女人的固执很吓人,他只好告诉静柔,晚上公司要开会,请她别过来。可是她说食材已经买好,她先过来准备菜色,他再晚回来都没关系,她等他。
他说,也许弄得太晚,就会留在公司不回家过夜。
她轻笑说:“无所谓,反正闪闪下班回来也要吃晚餐。”
她说得轻松,但他可没勇气把两个女人留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得离开、并且把小雨伞带走。
二十分钟后,他出现在展场,看著闪闪对一个年轻孕妇介绍房子,她喜欢看她精神奕奕的模样,喜欢她说服人时眼睛闪闪发亮,在她眼里,赚钱是人生最大的乐事。
昨天,她又没睡好,那个烂梦并没有随著日子安逸出现机率减少,她带著熊猫眼到他房里说:“这次我没做罐头,只把断气的神猪丢到山崖下。”
“那样会不会太浪费?”
“对啊,所以我心痛得睡不著。”
他笑了,大方展开双臂迎接她的来到,他想,幸好海齐功课太累,每天一沾枕头就睡到不省人事,不然半夜让他发现他和小雨伞的“奸情”,怎么可能不闹家庭革命。
媳妇爱上公公……这种关系够乱吧,至少不此小雨伞的妈妈差。
入睡前,她喃喃道:“糟糕,我非嫁你不可了,没有你的手臂当枕头,我会自律神经失调。”
他敲敲她的额头笑说:“不要太过分,我已经答应让你爱了。”
她嘟囔,“进度超前一点点有什么关系?”
然后她熟睡,在他怀里一觉到天明。
天亮时,他很郑重问,要不要帮她预约心理医生,没想到她嗤笑说:“拜托,这样就要看心理医生,又不是钱赚太多!”
他板起脸孔回话,“生病就是要看医生,不管钱赚多赚少都要看。”
“不过是作恶梦,院长有说过,等我长大就会慢慢好起来。”
“你现在还不够大?”都二十二了,还真以为自己十六?
闪闪看著他的关心,环起他的腰说:“育幼院里的每个孩子,背后都有一本故事,而且多半是不愉快、痛苦的,我们会慢慢试著去接受自己的故事,不管喜欢或不喜欢。我想,大概是因为我还接受得不够,不过我对自己有信心,早晚我会克服它的。”
又是让他心发酸的话,他揉揉她的头,把她塞进怀里。
小雨伞不愿意看医生,他只好另找办法,他想过,如果一开始就直接让她躺在自己床上入睡,情况会不会好转?
但这种话不能轻易出口,在尚未解除海齐的心防时,他并不想让事情进展得太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