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搬回大缸后,陶倾岚不再拉着他往李大娘家跑,反之,他发现陶倾岚有许多拾宝的地点。
从城里到城外,颇具慧眼的她总能拾到不错的东西。
这一日,乔梓韧正为「美人窝」里的宝物做清点工作,陶倾岚微扬的语调让他忙碌的双手歇了下来。
「楞柱!」
乔梓韧抬起头,这才发现点点繁星托出一轮圆月,原来不自觉中,夜已深沉。
门院半敞,屋外梨花随风漫天飞舞,淡淡的梨花香随着陶倾岚的脚步飘入「美人窝」,萦绕在他鼻端。
他微皱起俊眉,用无比温柔的目光看着她。「小姐怎么在这时候过来?」
虽然这段日子他已经十分习惯她的随性,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出他的疑惑。
「我为你送上『随心所欲』了。」
突地听到这词儿,他俊眉微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赢了,所以请你喝酒。」她拎着一小坛酒,水眸被兴奋点缀得亮晶晶。
听她这么一说,乔梓韧这才想起前些日子两人的打赌。
「这就是你的随心所欲?」压下心头浮动的情绪,乔梓韧被自己满脑子邪恶的思想给逗笑了。
她喜孜孜地颔首笑道:「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古瓮吗?你说它是赝品,卖不到好价钱。」
「我记得。」莫名的,乔梓韧很确定自己会听到什么答案。
「你知道集雅斋用多少银子买走那个古瓮吗?」
他笑了笑,心里大概有个谱。
依那破瓮的价值能卖一两就该偷笑了,但让他不解的是,「集雅斋」买了破瓮的动机。
「五十两耶!」陶倾岚扯开灿笑,微扬的语调让人感受到她此时快乐的心情。
忽闻那夸张的价钱,他的面色忽地一凛。「小姐,你说什么?」
乔梓韧充满了疑惑,不懂「集雅斋」的鉴物水准,怎么会差到用五十两买下那个破瓮?
没发觉他细小的神情变化,陶倾岚迳自又道:「做主的是集雅斋的代掌眼,他说我眼光好,硬是要买下那古瓮。」
她的表情有些懊恼,似也对古瓮能卖这么高的价钱感到疑惑。
蓦地,乔梓韧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浅笑。 「小姐可知那个代掌眼的名字?」
乔梓韧的心绪随着她的言语起起伏伏,若不是深感事态严重,他绝对不会插手管「集雅斋」的事。
她偏头想了一会儿。「乔喻杰,听说他是乔家少掌眼的……」
「堂兄。」他深吸一口气,替她接了未尽的话语。
陶倾岚诧异的声音落入耳畔。「对,就是堂兄。乔家在城里果然顿负盛名,连楞柱部知晓乔家的事儿。你知道吗?代掌眼还同我说,希望有时间能同我切磋鉴物的功力呢!」
乔梓韧怔了怔,看着她俏脸上眉飞色舞的神情:心头蓦地漫上一股不是滋味的醋意。
有那么一瞬间他迫不及待想告诉她,他就是乔家少掌眼——乔梓韧!
其实他从以前就知道,堂兄对乔家少掌眼这位子十分感兴趣。
这些年来,他承认玩心颇重的他根本不在乎堂兄有多积极、多渴望得到这个位子。
直到今天,透过陶倾岚,他才深刻体会到,堂兄的野心与父亲当日的急切。
堂兄不是真心想经营「集雅斋」,他要的是握有「集雅斋」少掌眼的权势与利益,因为这些东西将带给他荣华富贵。
原本不负责任抛下一切离家而去的心情,因为乔喻杰的出现而变得五味杂陈。
「楞柱,你怎么了?」感受到他陡然紧绷的情绪,陶倾岚问得直接。
胸中窒闷的感觉仍在,他不愿扫她的兴。 「小姐不是要楞柱陪你『随心所欲』吗?」
「但你瞧来似乎不太高兴。」捕捉到他脸上来不及掩饰的阴郁,陶倾岚忧心忡仲地说。
他压下胸中波涛汹涌的思绪,苦苦一笑。「我的感觉总是不太好。」
莫名的,陶倾岚看到他忧郁的神情,原本喜悦的心情变得好闷、好闷。
「不过无妨,今晚月色极好,我就陪小姐对月进酒。」乔梓韧暂且抛开心头的烦忧,放松地悠然道。
没想到陶倾岚仍陷在为他心痛的古怪情绪里。
「楞柱,其实……其实咱们是扯平的。」她突如其来开口。
乔梓韧纳闷地瞥了她一眼。
「其实我也可以陪你『随心所欲』的。」她认真的提醒。
乔梓韧的身躯颤了一下,深觉自己龌龊、卑鄙的心思误解了她话里的意思。
他努力克制着呼吸的缓急,并相信此刻他麦褐色的脸庞,铁定隐隐透着「羞人」的暗红。
「小姐,答应我,这话别对他人说。」他慎重嘱咐,拿她纯真的性子没辙。
陶倾岚眨了眨眸,天真的眸光在他脸上游移。「上回咱们打了赌,后来那只大缸卖了十五两,我只对你说,不是吗?」
乔梓韧沉重地、挫败地叹了口气,换了个方式开口。「除了我,不要随便同人打赌。」
「那你赢了,不开心吗?」见不到他的笑,她执拗地问。
为了安抚她,乔梓韧嘴角扬起没好气的淡笑。「开心!」
语落的那一瞬间,他不由得心中志忑。
若到了要离开的那一天,陶倾岚会有什么反应?
若她知道他一直隐瞒他是乔家少掌眼的事,她会不会伤心?会不会气他?
因为乔喻杰的出现,许多他曾经不在乎的心情莫名的被挑起,而这一回,他得连同陶倾岚的心思也算计进去。
他不想惹她伤心啊!
「那今晚咱们就对月进酒,不醉不归。」看见他脸上的笑容,她睑上跟着露出无邪的笑靥。
「小姐手中那小酒坛,应该没办法让咱们不醉不归。」
在她身边,他只想讨好她,根本无法分神再想其他事情。
「当然可以!这是来自醉花坞的『千里醉』,听说尝一口可知人间美、两口可叹世间好,三口包准茫茫醉到明一早。」
「这么神奇?」他肚子里的酒虫,已被她手中那一瓮酒香浓郁的酒给勾起了兴致。
「咱们尝尝不就知道这酒是不是诓人。」一如往昔拉着他在「美人窝」的石阶上坐下,她细心地递给他一只玉杯。
乔梓韧颔首,端起玉杯,一口饮尽杯中物。
醉吧!醉了或许可以暂时将一切的矛盾与烦恼忘却,明日醒来,要面对再面对吧!
不知他心思转折,陶倾岚澈亮的水眸直勾勾望着他,万分期待地想知道答案。「怎么样、怎么样?有知道人间美的感觉吗?」
「有……天下一绝。」
眼前姑娘的美,是人间纯净的美,有如滑入喉间的酒,清冽甘甜,让他心醉神迷。
「真的吗?」她唇边笑花初绽,也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
见她红扑扑的脸蛋如此可人,乔梓韧心湖荡漾,想将她揽进怀中。
「小姐……」他深幽的黑眸直直望进她的眼瞳,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怎么了?」她垂下眼帘,被他灼人的视线瞧得有些不自在。
「我……我想吻你……」他俯下脸,热烫的唇刷过她微颤的唇瓣,缓慢而低哑的开口。
陶倾岚不敢置信地傻傻看着他。「楞……」
下一瞬,乔梓韧无比热烫的唇舌,已情不自禁紧吻住她的小嘴,炽热地与她缠绵起来。
当双唇接触的邵一刹那,陶倾岚已然失去思考的能力。
他的唇带着酒香,线条刚毅的唇瓣在她的小嘴上描绘、辗转地吸吮着,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他的心跳,全都包围着她。
她震慑得无法言语,似懂非懂地任乔梓韧似团火地将她包裹。
理智告诉她,她该推开他,但全身的力气像被吸光似的,只能柔软无力地瘫软在他胸前,任她的唇沾染着他的气息……
第六章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射进来,把沉睡中的男女笼罩在暧昧、亲密的光影交错当中。
当刺眼的光线缓缓落下,陶倾岚眨了眨墨长的睫后,慢慢睁开眼。
有一瞬间,她辨不清此刻身在何处,直到热呼呼的男性气息,规律地喷在她面颊上,思绪才逐渐回笼。
是了,昨儿个喝了酒后,楞柱除了吻她、抱她外,他们没发生其他更亲密的事儿,只是一同醉卧美人窝。
醉醺醺的她枕在他强壮的臂弯里睡着了,而此刻她的身躯,依旧啳缩在乔梓韧结实宽阔的胸膛里。
蓦地,陶倾岚心底漫起一股柔软,一份连她自己也没察觉的陌生感情,正在心头慢慢滋长……
他的身体好暖,她的鼻息间充斥着他身上特有并让她感到安心的气息。
好怪呐!该是昨儿个「千里醉」的酒力太强,导致她现在还有些紊乱、晕眩。
她幽幽叹了口气,不是很明白此刻的心情。
「你醒了?」耳底落入她微乎其微的叹息,乔梓韧沉哑开口,似乎很享受这一刻的美好。
他慵懒的嗓音倏地将她从陶醉的迷雾中拉回。「我、我要回去了。」她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只是慌张地想尽快离开他的怀抱。
若让人发现她在「美人窝」里与他厮混了一夜,怕是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等等,我有话得跟小姐说清楚。」见她急着离开,乔梓韧倏地拉住她的纤腕不让她走。
「有什么话,咱们晚些再说。」
她的神情真的颇有怕被人瞧见的慌乱。
乔梓韧双眸灼亮地看着她,竟觉她的反应可爱、有趣得紧。
这般轻松的心情无法持续太久,因为在下一瞬,挣扎着要从他怀里爬起来的陶倾岚,竞在混乱中,出其不意的赏了他一记拐子。
「噢……」他吃痛地抬起手捣着眼,脑中所有的旖旎思绪翩然离去,让他陡然清醒了过来。
「楞柱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听到他的低呼,陶倾岚懊恼开口,一双手硬要拉开他捣住眼的手。
「小姐好狠的心……」
他夸张的呜咽加深了陶倾岚心里的愧疚。
「很痛吗?」她忧心仲忡的开口,声音里藏着微微哽咽。
「痛。」虽然他比姑娘高大强壮,但人足肉做的,岂有不疼的道理。
「我瞧瞧。」拉开他的手,她贴近他,着急的眸子落在他微红的眼眶上来回审视着。
因为她的贴近,两人的气息无可避免地交融在一块儿。
「若小姐不小心弄瞎我,小姐会嫌弃我吗?」握住她软嫩的小手,乔梓韧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焦急的面容问道。
此刻的他很想知道,经过昨晚的相处,她是否可以不再粗线条的无知无觉,他对她疯狂且热切的仰慕爱恋。
「你、你胡说什么!」迎向他深邃的黑眸,陶倾岚耳根没来由地发烫,想收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牢。
「我喜欢小姐,想一辈子跟着小姐。」
脸蛋微微发热,她瞪着他刚毅的脸庞,不太确定他说的是真话,仰或是故意捉弄她。
「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俏脸漫上绋红,陶倾岚怔然地瞅着他。
「因为我是真心喜爱小姐,所以才会抱你、亲你、吻你,绝对没有半点轻薄的意思。」
他厌倦了模糊不清的暧昧,更怕她误会他占她便宜,于是,乔梓韧决定要让这份爱她的心让她明白。
「楞柱……」他的坦诚来得太突然,教她有些措手不及。
「其实我是——」
当他正准备说出身分,坦然面对一切时,门外窸窣的走动声,让两人心中同时打了个突。
下一瞬,「美人窝』的门扇被推开了——
许是怕与楞柱醉卧美人窝的事被发现,陶倾岚心虚地惊声唤道:「爹!」
深觉情况不妙,他直觉的把陶倾岚娇小的身子,护在身后。「老爷,这一切都是……」
无视楞柱左眼上莫名的红肿、女儿过度慌张的神情,陶老爷一脸了然地敞开笑颜。「欸!你们俩今儿个真早。」
陶老爷充满好心情的语调让两人同时怔了怔。
「爹……你这么早来有什么事吗?」她若无其事地开口,脸蛋却泛着奇异的红晕。
暗暗把女儿身旁的伟岸男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陶老爷漫不经心地道:「我听冬儿说你一早就不在房里,所以过来瞧瞧。」
「小姐一早过来交代我办些事。」为了不让陶老爷起疑,他试着让气氛自然些并胡认了句。
陶老爷呵呵笑着,一双锐眸泛着可亲的暖光,抚了抚须说道:「没事儿,你们忙,我和人有约,得出门了。」
是他的错觉吗?乔梓韧总觉得今天陶老爷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连神情也和煦得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爹,我跟您一块儿走。」陶倾岚三步并做两步走向父亲。
很显然,她压根没发现爹爹过分温和的态度。
「这么快?」陶老爷诧异的扬着眉。
「我只是过来交代楞柱帮我办事。」她急忙开口,恨不得赶快回到房里,好好想想,到底她这一颗被楞柱捣得紊乱不已的心是怎么一回事。
乔梓韧挑眉,盯着姑娘略慌的身影,内心竟是无声的叹息。
他吓坏她了吗?
顿时,他竞有些恨自己,把自己逼入进退不得的囹圄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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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房里,陶倾岚在床榻上愣坐了一会儿。
她摸摸胸口,急促的心跳跃动依旧明显:她再摸摸脸,掌心触到颊上火热的烫意……
好奇怪,为什么只要一想到楞柱,她的心跳便不自觉加快,连胸口也漫着股热烘烘的感觉,
为什么?她轻蹙着眉,努力的想为这奇怪的现象理出一个头绪来。
当陶倾岚回过神的那一瞬间,被小丫鬟忽地凑上前的动作给吓得怔住了。
「冬儿你做什么?」她轻捣着心口,惊呼出声。
小丫鬟努起唇,抗议地道:「我已经叫小姐好几声了。」
她眨着迷蒙的眼眸,疑惑地咕哝了句。「是、是吗?」
瞧着主子失魂落魄的傻样子,小丫鬟不经意地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小姐犯了相思呢?」
相思……这词对她而言好陌生呐!
从她懂事以来,最大的兴趣就是拾宝,向来她的注意力,便是落在如何把手中看似古旧的废物用好价格卖出。
爹爹的事业忙,没心思管她,而她性子单纯,身边接触的男子除了爹爹以外,便是家中的奴仆。
她根本不知何谓相思……
见主子轻颦着眉兀自沉思着,小丫鬟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的好小姐,你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想些什么呢?」
听不到小丫鬟在耳边的吱吱喳喳,她不安地绞着十指,霍地想起楞柱今儿个在「美人窝」对她说的话。
他说他喜欢她,想一辈子跟着她!
他说他是真心喜爱她!
她猛地回过神,因为想起他说的话,心跳得好快。
虽然她到现在还是有些不明白,楞柱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这一个小小的意外却让陶倾岚惊觉,楞柱明明只是她拣回府的流浪汉,为何他身上没有一丁点粗俗的气质? 相反的,他不但拥有优雅的谈吐,更有着辨物方面的敏锐直觉,光这几点就足以让她在心头堆上无数个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