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圆睁清瞳的清丽女子忽地停下脚步,微带慌色的往身侧男子的怀里一躲,神情迷惘,有些不自然的尴尬,白白净净的脸上闪过他在叫我吗?我该怎么做的慌乱。
“宜青,你几时出院的,怎么没有知会我一声?身体好点没?需不需要再回诊,这几个月我担心到头发快白了,想去看你好不好,你出车祸把所有人都吓掉半条命……”尹广亮惊喜地跑上前,没察觉她不同以往的异样。
“我……呃,很好,没事,谢谢你的关心。”他是谁?好像跟她很熟的样子,一冲上来就说个没完。
“兔子小姐,才一百多天没见就变得生疏了,你我之间还用得著谢谢这两个字吗?相识五、六年了,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她瘦了一点,但气色不错,看不出车祸留下的疤痕。
相识五、六年?她和他认识这么久?
“兔子小姐?”
“别跟我说你忘了爱丽丝梦游仙境那出滑稽爆笑话剧,因为你的力拱害我穿上可笑的女仆装,反串爱丽丝,你则是那只很匆忙,一直低头看怀表的兔子先生,不过你是女生,所以改成兔子小姐。”那出戏造成空前的回响,兔子小姐成了她当时的绰号。
她是忘了,但是她说不出来。
“我一直以为你还在医院,连打了上百通电话都说查无此人,把我急得连闯了几次院长办公室,最后他们才给我一个家属禁止会客的答复,我还找小芬询问你的情况,她居然叫我掷茭问她家的王爷,硬叫我供奉香油钱!”简直比土匪还可恶,她该改行去抢劫。
“我……我……”我不记得你。
小芬是谁,是她的朋友吗?
为什么要掷茭问王爷,难道小芬住在庙里?
看著眼前兴奋得眼眶都红了 的年轻男子,石宜青一点感觉也没有,只觉得他很吵,话很多,自来熟似的滔滔不绝,像坏掉的水龙头淋的别人一头湿他却一无所觉,照样口沫横飞,展现他无比热力。
手心一紧,是丈夫轻握了她一下,以手与手的交握传送他的力量,藉由掌心的温度告诉她:放心,我在你身边,不必担忧莫名其妙的人,一切有我,你可以安心的依靠。
这轻轻一握,让她的心定额了许多,侧过头偷看了正朝它一笑的老公一眼,她绷紧的心情豁然一松,露出阳光般甜美的笑颜。
“我什么我,吞吞吐吐根本不像你,你平常的朝气和不怕死的冲劲跑哪儿去了?赶快给我恢复正常,你不会被车子一撞就撞坏了脑子了吧,你一向自称是打不死的钢铁人,卡车一来你两手一撑,立刻让车底朝天。”尹广亮很不喜欢他的眼神,感觉很不好。
石宜青看著他,不知道该回他什么,失忆也是一种病吧,说她脑子撞坏了也没错,她回不去从前的她。
“青青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请你长话短说,不要耗费她太多精神,她需要静养。”面容淡漠的季亚连将神色微慌的妻子搂入怀中,目光锐利的直视挡路的闲人。
看到情敌,尹广亮表情专为愤怒,“就是你害了宜青!你把她害得惨兮兮,你这条无所不在的毒蛇,快放开她,不要想再毒害她,我尹广亮绝不原谅你对她的伤害,宜青,过来,我带你走,绝不让他再害你。”
“你是无所不在的毒蛇?”看了看丈夫微微一抽紧的颊肉,石宜青莫名地想发笑,她觉得这个比喻有点突兀。
丈夫是毒蛇,妻子不就成了鞋子?蛇蝎一窝。
低下头,季亚连会心一笑,“他又被害妄想症,严重到胡言乱语的地步,你听听就好,用不著当真。”
“我跟他很熟吗?”她小声问道。
他的回答直接得让人怀疑他和尹广亮有仇,“一点也不熟,他是和你同一所大学的学长,不同科系,为人有些轻狂,正义感过盛,对女同学特别照顾,尤其是学妹,他有某种特殊癖好。”尽量抹黑他,反正他早就看他不顺眼。
她讶然:“天哪!看不出他是这种人。”
“老婆,你要离他远一点,他最大的嗜好是离间、挑拨、把人批评得一文不值,拆散感情如胶似漆的情侣,别人的情路越不顺他越高兴,自鸣得意是爱情刽子手。”季亚连说得认真,似五虚假,带笑的眼底冷芒阵阵。
“真的?”她惊讶的瞪大眼。
“那还是你私底下向我透露的,一再警告我不要相信他的假话,他骗人的招式千奇百怪,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说得跟真的一样,谁不信他就骗到信为止。”彻底的丑化他,看他还能从谷底翻身吗?
“原来是我说的,这么说我也挺八卦的……”石宜青不疑有他,频频以可惜的眼神看向气得快爆青筋的尹广亮。
夫妻俩的耳语虽然说的并不大声,可是在季亚连有意的操纵下,刚好是能让人听得一清二楚的音量。
“石宜青你是白痴呀!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脑子坏了就去修一修,他的话能听吗?你嫌自己被他害得还不够凄惨是不是!”她肯定被下了符,才会被害她不浅的人牵著鼻子走,分不清谁是真正对她好的人。
“他……”是我老公耶,不听他的听谁的。
季亚连将妻子推向身后,脸色冷酷的一扬唇,“请记住她是我的妻子,我绝不容许有人用言语侮辱她,让开。”
“让什么让,你是什么东西,对她最不好的人就是你,你让她为你吃了多少苦,流下多少眼泪,幸好她再过几个月就不是你老婆了,三年的期限快到了……”
他等的便是那一天。“滚——”
这声低吼让尹广亮一怔,“你……”
“这位学长先生,我真的不认识你,我这里……”她比比开过刀的后脑。“受过伤,很严重的伤,我不记得你,不记得任何人,我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医生说我失忆了……”
“什么,你失忆了?!”尹广亮大叫。
第6章(1)
“田小芬你给我出来!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没有告诉我,想我平日对你多好,又给了你多少好处,你今天竟然敢对我不仁不义,辜负我对你的信任,我掐死你好让你早日当鬼……”
不用掐就快是鬼,她会被他害死啦!
躲在神坛后面吃三色汤圆的田郁芬发不出声音,贪心的她吃太大口了,几颗黏成一团的芋圆因突如其来的大吼声梗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卡得紧紧的。
几乎无法呼吸的她脸色涨成深紫色,甚至有转黑的迹象,她想她一条小命就要丢了,只能来生再报父母恩。
忽然间背上被人重重一拍,她身体往前一倾四肢趴地,呕了一声吐出一团汤圆,倏地空气通往喉头往下灌,发黑的一张脸才转为惊吓过度的苍白,她用力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回复正常肤色。
真的是十万火急的惊险呀!她家的王爷有保佑,千钧一发之际大显神通,把她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不然就算她是九条命的怪猫也活不成。
不过这个讨债的怎么又来了,不是告诉他自己正在闭关中,修行更高一层的灵修,要他有多远滚多远,别来打扰她成仙成佛吗?
冤孽呀!冤孽,何时才偿还得完,她真的不想再看到这位自以为痴情无敌的冤亲债主。
“你趴在供桌底下干什么,不会是看到我就躲起来吧?一辈子减肥都失败的田小芬,你不要妄想能逃开我,我有一堆帐等著跟你算,装死是没用的,就算你装在棺材里我也会把你捉出来鞭尸。”除非她有本事把庙搬走,否则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这位大哥,你的嘴巴太毒了,她只是胖了一点点,又不是肥得出不了门,有必要这样损她吗?“尹学长,你真闲呀,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你坐一会儿,学妹我到后面劈柴,生火给你煮一壶菊花茶。”
菊花茶,明目退火,他看起来火气很大。
“回来,现在还有人用柴火吗?全都改成瓦斯炉了,你的鬼话连篇等七月半再说给鬼听,学长我现在很想杀人。”尹广亮一把揪住她后领,颇为吃力地往后拉。
“有呀!我阿嬷用它蒸菜头稞,一口大灶在庙后面,学长不信我带你去瞧瞧。”她一副绝对不说谎的好市民模样,只差没三炷香向神明发誓了。
他冷笑地往她的头巴下去。“少给我装傻,你们王爷不是最灵验,你会不晓得我找你做什么?你要老实地招供还是我严刑逼供,我听说拔指甲很痛,你要不要试一试,然后说说感想。”
“刑求是有罪,我家王爷会割你耳朵。”她命苦呀!为什么从公司躲回家里还是躲不开这煞星。
家即是庙,庙即是家,从小在公庙长大的田郁芬以庙为家,庙的前半段是供奉神明的神坛,有座三人抱的天公炉,供信徒参拜和问事,有时也招待远来的香客和亲朋好友,人神共处。
而庙的后半段是住家,除了田家人住的几间房间外,对面空屋辟了三间香客厢房,中间是有口井的中庭,铺上水泥,信徒送来的几盆花花草草摆在庭院旁,虽说挡路了些却又几分绿意,有花又有香气,无风自凉爽。
“等他显灵了再叫我三叩九拜的来谢罪,小肥,你说你要怎样的死法,头七到四七的后事我全包了。”人死入土为安,他会给她留一个全尸,免得她爸妈太伤心。
“我叫田郁芬,学长叫我小芬就好,我不是小肥。”她不过比标准体重多出几公斤肥肉而已,哪里肥了。
田郁芬是那种没瘦下来的婴儿肥,手脚有肉但不痴肥,小腹略微凸了一些,脸圆圆的很讨喜,眼睛又大又亮,仔细一看和佛像旁的福气娃娃有七、八分相似,是婆婆妈妈最喜欢的媳妇人选。
套句老一辈的话,好生养啦!胸大屁股大,三年生两个娃,个个是带把的,旺夫旺子更旺家,旺一家老小。
她是所谓的漂亮的胖子,瘦下来反而不好看,有种刻薄的感觉,她国中以前是瘦巴巴的竹竿,人缘非常不好,人见人嫌,直到她家的王爷说她是福仙转世,要胖一点才有福气,因此她放宽心的吃,吃的肉肉的也真的转运了。
现在私底下追她的人还真是不少,可是王爷说正缘还没到,全是烂桃花,要等到二十五岁那一年,她才会红鸾星动,缘分到来。
当然信者恒信,不信者不信,田郁芬还是谈过几次小恋爱,虽然最后没修成正果,但是分手分得很平和,绝对不会有事后反悔,爱不成反结仇的凶杀案,恐怖情人毕竟不多见,她没那么倒霉碰上一个。
不过遇到尹广亮这样的凶神恶煞,她的运气也没好到哪去,明明城池失火却殃及她这个无辜百姓,还不苦命吗?
“少罗嗦,兔子小姐失忆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昏迷了三个月吗?为什么一醒来什么都不记得,把身边的人事物全忘个精光,那场车祸真把她脑子撞坏了?”听她说不认识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时,他鼻头都酸了,心口好像空了一个大洞。
她可以不记得他,他只是一个爱她若狂的学长而已,可是她连自己也忘记了,以后谁会心疼她,父母双亡又失忆 ,她是真正的孤独一人,没人能成为她的过去。
“远来你已经晓得这件事了,我只比你早知道半个月,是我在医院的表姊偷偷告诉我的,原本我想把宜青接回家,可是看到她笑得很开心的模样,我的脚定住了,没法往前走。”那是全然开怀的宜青,眉间没有忧愁,嘴边看不见苦涩,神采飞扬的笑著,放佛全世界的幸福全洒在她身上。
她做不到,没办法夺走那抹浅浅的微笑,那时的石宜青是快乐的,身为她最要好的朋友,她怎么狠得下心去破坏,让她的眉宇间再度染上浓的化不开的轻愁,她不想再看到她无声的哭泣。
“你就没有一句话把她留给那个男人,你这是在害她还是见不得她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他不会真心对待她,他不爱她!”当初她嫁得匆忙,根本没人晓得她结婚了,要是他早一点知道,就算打晕她也要把她从婚礼中劫走,那个人面兽心的男人哪里值得她托付终身。
傻得无可救药,凭什么被牺牲的人是她,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而不是成为人家的契约新娘。
尹广亮在很久之后才知晓这桩婚姻的背后藏著极大的秘密,季亚连的爸妈逼著他娶好友的女儿为妻。也就是石宜青,否则将取消他的继承人资格,把季氏企业拆了卖给各大集团,一毛钱也不给他。
石宜青得知心上人即将丧失继承权,因此自愿委屈自己,和季家二老签订三年一千万的契约书,言明只做三年夫妻。她心里认定的是一一若是期限一到季亚连仍未爱上她,她愿意退出,成全他和另一个女人。
但是季亚连并不晓得两方的私下协议,他误会石宜青是贪图季家的财产才笼络他的父母,千方百计想嫁给他,让他背上负心的罪恶感负了当时的女朋友,因此对她百般奚落和嘲讽,不许她生下季家的孩子。
其实那一千万的支票一到手,石宜青就以爸妈的名义捐给育幼院,她分文未取,只留下心思恶毒的骂名。
“你怎么晓得姓季的不爱她?在我看来他就是个情深不自知的笨蛋,在我痛快地骂过他一回后,他整个人都变了,居然眼眶泛著泪,求我给他爱宜青的机会,他说他不会再错第二次,否则连他自己也不原谅自己。”他的眼神满是哀伤和非爱不可的决心,看得她都快哭了。
“你相信他的鬼话?”尹广亮冷冷一哼。
她双手合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一脸很有佛心的样子。“你看过宜青的表情了没?”
他哼了一声,“没看过哪知道她出院了,藏头缩尾地把我当成陌生人看待,我真想一棒子敲醒她。”
“你觉得以前的她比较开心,还是失忆后的她?”她也想把好友从迷途的深渊拉回来,可是她能做的事是不让她再伤心,而非自以为是为她好而阻止她。
“这……”他顿了一下,脸色略显难看。
“因为看到她在笑,而且笑得跟太阳一样灿烂,所以你说服不了自己是在拯救她,而不是拆散一段美满婚姻。”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幕落入她眼底,她看见的是感动,以及无法控制的喜悦。
他们本来就应该在一起,多相配的一对,男的高大俊逸,温柔多情,女的娇俏可人,深情不移,谁来介入都破坏不了这唯美的浪漫,两人是前世注定的三世夫妻。
“什么美满婚姻,自欺欺人,你别忘了还有那个女人。”一提到那个女人,尹广亮不屑的撇嘴,心生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