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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记 page 11 作者:清朗

  “凭什么全要别人为你着想!顶天立地一个人,自己便活不下去么!”

  这一掌打得极重,江澄躲闪不及,半边脸霎时红肿起来。他长到十三岁,何曾受过这等委屈!然而听了清明言语,怔怔的却是说不出话来。

  从小到大,并无一人这样教训过他。

  清明懒得理他,一耳光打完,也不顾房中其他人,一推门径自出去了。

  清明这一个耳光,虽然亦有教训之意,但一半也是为了抒发心中气恼。他却不知,江澄自此立志苦读,后来三次征讨戎族,武功显赫,与何琛并称“碧血双将”,天下传扬。一代名将,却是由这一个耳光而来。

  方出房门,忽闻远远处传来云板数声连响,一片寂静之中,这声音清晰如见。

  云板报哀,江涉已逝。

  房内的江澄闻得这声音,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江陵双膝跪倒床前,指甲刺破掌心,一句话说不出来,唯有清泪双流。

  潘白华默默站在一边,深深一拜。

  惟有静王依然保持着原来姿势,不言不动,江涉既不在人世,便也带走了半个静王。

  清明悄然走到另一侧厢房,因江府主人过世,仆役皆聚到正房之中,这里并无他人。他向空中遥遥一拜,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手卷,展开细看。

  手卷上图画精致,七个年青人或坐或立,仪容不一,却均是英姿勃发、风采出众。

  石敬成、烈军、段克阳、陈玉辉、云飞渡、潘意、江涉。

  三十年前的京华七少,而今还余几人?

  清明将那手卷卷好,晃火折子点燃,清冷厅堂中,火光摇曳不定,零风吹动,纸灰纷起。

  忽然他觉得风声似乎凝固起来,一种极沉重压抑的气息弥漫四周。清明并未听得有任何声响,然而以他多年杀手经验,却知身后已多了一人。

  他屏息凝气,除了那沉重气息外却再不闻其他。清明心头一沉,心知这人实是自己平生未见的绝顶高手。那人一语未发,一个动作俱无,单是身上一种森严杀气,已逼得玉京第一杀手喘不过气来。

  清明左手暗自握定袖中淡青匕首,镇定心神,短短一刹那,他已想好了一十八种应变招式。左脚虚点,右脚踏定原地,随时便可出手一击。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房门不知何时敞开,门外站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一身玄色衣衫,气宇深沉,威仪逼人,负手而立,睥睨万物。

  清明从未见过此人,然而只一眼,他已猜出这老者身份。

  ——石敬成!

  除了权倾朝野石太师,何人更有这种威严气度。

  清明躬身一礼,为公为私,眼前这人都当得起他一拜。

  待他抬起头时,那玄衣老者已不见了踪影。

  十二  燕然未勒

  清明走出房门时,天近黄昏。不知何时,已下起了蒙蒙细雨。一个高大身影伫立庭中,雨水沾衣却浑然不觉,正是静王。

  清明轻轻咳嗽一声,举步上前,“静王殿下,你可恨我?”

  江涉情怀激荡,一病不起,玉京使者到来亦有相当原因,清明知这位静王亦是性情中人,此时若不理清玉京一事,只怕日后更难说明。

  静王冷淡看他一眼,“老师伤病已有十年之久,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本王虽是个不肖学生,终不至迁怒无辜之人,只不过——”他冷笑一声,“玉京使者身份暂且不提,你又可是无辜之人么?”

  清明倏然一惊,面上却不曾表露。

  静王也不理他,负手道:“老师那日曾说你那招‘连环劫’是段克阳亲手所授。段克阳一生只传过两人武功,你又姓于——你的真实身份,还要本王明讲么?”他复又冷笑道:“本来你是什么人,杀了谁,这些琐事均与本王无干。你的真正身份,老师也并不知晓。本想只要老师喜欢,我做些什么都好,谁知……”他一咬牙,不欲在清明面前流露情绪,只在转身之际森然留下一句:“你年纪轻轻,行事如此阴恨。老师灵前我不想杀人,如若再见,本王绝不留情。”

  清明呆立片刻,终是缓缓笑出声来,笑了两声,只觉嗓子里一阵发咸。自知伤势未愈,急忙强压下去,悄然走出了江府。

  此刻外面天色昏暗,门前灯火摇曳,长街上一片素白,冠盖如云,皆是前来吊唁之人。

  清明短促笑一声,不欲多留,抹一把发丝上的雨水,快步向前走去。方行几步,却见遥遥前方,一株高大槐树下立着一个熟悉人影,身形削瘦,眉目清扬,正是青梅竹。

  虽是吊唁而来,他仍是平素一身青衣。口中轻声念着:“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

  正念至此,忽有一个声音悠悠响起,略带几分倦意,“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青梅竹一怔,回身望去,身后一个素衣年轻人,一双眼眸在夜色中宝光流转,正是清明。

  这两人本是敌对身份,然而当此情境,却均无动手之意,只觉人生无常,世事变幻,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这区区争斗,又有何意义可言!

  然而这等思量也不过片刻之事,清明先自笑道:“未想梅侍郎,却原来也是个多情善感之人。”

  青梅竹冷冷看他一眼,“我不是。”

  清明笑道:“原是如此,大抵这样人,心里越觉得是,口中越不肯承认的。”

  青梅竹冷笑一声,“以于公子身份,说出这般话来,倒也好笑。”

  二人正对峙间,忽有一个家人自府中奔出,叫道:“梅侍郎,梅侍郎!”

  清明一笑,“有人来找你了,下次再见吧。”随便一挥手,也不待青梅竹言语,径自而去。

  清明未回相府,直接返回了客栈,南园正坐在窗下,一见清明进来,不由欢然起身:“清明,你回来了!”

  清明疲惫笑道:“是啊,我回来了。”想一想,又补充道:“这次再不走了。”

  ☆☆凡间独家录入★★☆☆33扫描平平校对★★

  江涉骤逝,江澄年幼,静王神志恍惚,江陵一人分身乏术。潘白华因是世交,便留下来帮助江陵打理丧仪事务,足忙到下半夜,才胡乱歇了一会儿。

  次日清晨,江陵送他离开,心中着实感激,“白华,昨夜真是多亏了你。”

  潘白华微微一笑:“何必如此客气。我从来当你自家兄妹一般,江世叔又是长辈,原是理所应当之事。只是世叔这一去,阿澄又年少,今后几年,你少不了更要辛苦些了。”

  “辛苦又有何妨。”江陵面容憔悴,却是一派豁然之色,“你素知我,以一女子官居至此,早不以他事为念。日后只要把澄弟教养成人,再训练出手下一队忘归,便已再无遗憾。”

  “忘归?”这个名字潘白华却是第一次听江陵提起。

  良马既闲,丽服有晖。

  左揽繁弱,右接忘归。

  忘归乃是古代名箭之名,潘白华心中猜到大半,却仍是问道:“莫非……”

  “不错。”江陵双眸闪亮,“那是我花费五年心血,暗地里一手训练出的弓箭手,虽只百人,却足可抵挡十倍以上军队。遍寻天下,再无如此强兵!百年之后,或者已无人知道我江陵,可是我要他们记得,有这样一支纵横天下,无坚不催的忘归!”

  江陵虽是个女子,当此时,自有一种凛然气势。

  她亦知自己失态,“叫你见笑了,父亲刚过世,我便在这里说这些事情……”

  “没什么。”潘白华不动声色的笑笑,“有机会,带我去看看这支忘归吧。”他向前走了几步,忽又转身由衷道:“阿陵,江世叔若知你如此,九泉之下,亦会以你为荣。”

  当此乱世,却又出了多少英雄。

  这一日是朝假,潘白华也未回府,而是去了京城里最为雅致的一间茶楼,楼名退思。要了几样茶点,临窗坐了。

  如天下居、退思楼这等所在,其实均是潘家产业,不然清明初进京那一日,也不会带南园去天下居。楼中伙计素知他禀性,静悄悄送上茶点,随即退下。

  潘白华只取了一盏清茶在手,慢慢啜饮。他向窗外望去,此时天方破晓,但见京城内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处处景色如画。

  众人相争三十载,为的皆是这一片无限江山。

  而我身在红尘,又怎能免俗。

  他拿了茶杯正自沉吟,忽见对面一间茶楼座间宝光一闪,一条人影轻飘飘自楼上一跃而下。

  就算不提那熟悉身影,单那流动光芒他也看得仔细,正是他前夜为清明亲手扣上的琥珀连环!

  清明笑吟吟站在街口,恰是拦住几个商旅打扮的行人,叫道:“燕然,你也进京了?”

  其中一个为首的停住脚步,诧异道:“于冰,你竟然也在这里!”面上亦有惊喜之色。那人三十出头年纪,高鼻深目,轮廓分明,虽是商人打扮,气派迥异常人。惟其口音略有差异,并不似中原人物。

  潘白华知其中必有缘故,于是隐蔽身形,静观其变。

  那人身边几个随从连使眼色,意欲离开。那人也自省悟,想到此行任务,方要开口,却被清明抢先一步道:“三年前,那场比试不分胜负,你或是忘了,我可是一直记在心里!今日相逢想是天意,正好再来较量一番!”

  那人推辞道:“我今日不行……”一语未了,一道淡青色光芒已至眼前,凌厉如电,却是清明根本不待他言语,一匕首已经刺了过来。

  清明此刻右肩伤势远未痊愈,但他左手匕首之迅捷毒辣犹胜右手,此刻骤然一击,那人身边虽也有几个护卫,竟是无一人看清那匕首来势,阻挡更不用提。

  那人曾与清明打斗一天一夜之久,对他匕首路数亦有了解。这一击剑气纵横,远不似清明平日招数之无声无息,杀气竟是不屑掩饰。以他之能,竟也无法招架。唯有疾退数步,霎时只觉前心一阵寒冷,却是剑透重衣,他胸前衣衫,已是碎成片片。

  清明不依不饶,招式咄咄逼人,分毫不留余地。那人退得快,他身法更快,匕首锋芒始终不离那人胸前三尺之内,不待他还手,又是两匕首刺出,剑光破空,劲风呼啸。

  为这连环三击,那人竟被逼得连退了一十八步,只因退得疾了,长街上一行青砖直被他踏得粉碎。清明长笑出声:“燕然,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那人在戎族中刀法几无对手,身份又不同。他自来心高气傲,何曾受过这等屈辱!起先还因身有要事,意图忍让,此刻却是再按捺不住,大喝一声,抽出腰间佩刀,一刀劈下。

  这一刀刀光烈烈,实有石破天惊之威。

  潘白华在楼上  观战半晌,心中不由惊讶,他对清明何等了解,一见之下便知清明哪里是比试武功,分明是以命相搏!

  再看那人刀法亦是十分精湛,大开大合,不以招式而以气势取胜。又见那人手中佩刀青光闪烁,间或与清明手中匕首相击,龙吟隐隐,实是一把绝世的宝刀。

  “燕然……燕然……”潘白华把这名字默念数遍,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再一回想那人口音及容貌举止,并与清明从前言语对照,不由暗叫一声:“原来如此!”

  清明心思,霎时他已明白大半。

  然而以小潘相之心计决断,一时之间,竟也犹豫起来。

  长街之上,清明以快打快,片刻之间,与燕然已斗了近百招。

  清明起初那连环三击,实已耗去他一半气力。他口中虽长笑,心中却已暗惊:未想三年未见,燕然功夫竟也进益至此。此刻百招将过,莫说时间拖不得,就是自己身体也难长久支撑。他素来下手无情,对人对己皆是如此。一念至此,更不犹豫,匕首交至右手,左手食中二指交叠,并指如剑。

  那是段克阳的毕生绝学——失空斩。

  段克阳一生武学精华,皆在于此。这失空斩其实是一种无形剑气,断金裂石,无坚不摧。论到清明的外家剑法,实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但内家功夫却殊为平常,这一半是他天资所限,一半也是他无心于此。失空斩段克阳虽也传了给他,但以清明内力,却尚不足以施为。

  此刻清明被逼至此,再不顾其他,拼了身受重伤甚至武功尽废,也要将燕然置于死地。

  潘白华见清明如此,暗叫“不好”!他自是识得其中厉害,只是他身在楼上,又如何阻止?

  燕然见清明忽然弃了匕首。虽不晓得其中缘故,也知必然有异。他微微冷笑,长臂又是一刀砍下,刀光凛冽,金石之声铿然大作。

  正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忽闻长街一侧,遥遥一声箫鸣。

  箫声本应是低沉缠绵,然而这一声却如丹凤长鸣,清厉激昂,大有动人心魄之意。清明燕然闻得这箫声,均是一怔,手中招式不由缓了一缓。

  一道青色瘦削身影便在这一缓之余,晃入二人之间,身法之快直是匪夷所思。他随手抛去已断成两截的竹箫,伸手拭去唇边血痕,却是自身也被箫声震成内伤。

  一瞬之间,一道银光破空而起,正是闻名京城的银丝软剑。青衣人面色苍白之中犹是镇定,声音寒冷若冰:“京城内,禁止私斗。”

  这青衣人正是青梅竹,在他身后,犹跟着十几名大内高手。

  清明伫立片刻,知事再不可为,忽然想到初遇青梅竹时,他说得也是这样一句话。再忍不住,哈哈的竟笑出声来,没笑两声,一口血又涌上来。他性子高傲,殊不愿人前示弱,然而这口血来势猛烈,一半虽被他咽下,一半仍是沿着口角边缓缓流了下来。

  燕然与他从前相识,交情不薄,方才这一场打斗对他来说实在是有点莫名所以。见清明受伤,于是上前一步,意欲询问。

  清明却也即刻伸袖拭去血迹,若无其事笑道:“梅侍郎,你好。”

  青梅竹皱一皱眉,正要开口,却闻一个温文声音道:“于冰,这位燕然殿下乃是戎族显要,又是进京使者,你怎地这般不知轻重,竟敢与他比试,还不快些赔罪!”正是潘白华。

  青梅竹一怔,心道戎族使者进京一事只在最近,进京后先找到太师,太师几次密奏,昨日皇帝才答应使者入宫密谈和议一事,这消息十分隐秘,小潘相怎么便知道了?但他亦是个十分聪明之人,面上仍是一片冷淡。

  他却不知,戎族一事,竟已被清明推测到了八九不离十,只是今日长街上清明与燕然这场变故,却也着实是个巧合。

  眼下他虽不知清明真正身份,却早已料到他和南园多半便是玉京使者,心中暗道:这倒有趣,这条长街之上,竟然汇集了当世的四大势力。

  青梅竹心中思量不提,再说清明又是何等机变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连忙笑道:“实在对不住,我并不知中间这些干系,燕然你不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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