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百转间,赫公公仍不忘赞许,「并非我看重,而是左家酒坊中的酒,因秘传麹方,色味皆冠,醇而不腻,无人能及啊。」
「多谢公公赞美,来人,还不快将酒送上来。」左斯渊对着外面的侍从道。
这左斯渊怎么变得这么客气,这态度跟以往也不太相同,还有刚刚,他还跟他这个老太监道歉?赫公公看着他,怎么看都觉得怪怪的。
因为左斯渊一向不喜多余的应酬,虽然身为皇商却没有官僚气儿,特立独行,既霸道又难沟通,但也不会以权势压人,一切按照规矩来,他们这些来回奔波的人没半点油水可捞,有几坛美酒尝尝,已经不错了。
不过,当侍从一将两坛好酒送上来后,赫公公与随行的两名公公先是瞪大了眼,接着互看一眼,表情诡异,左府的下人们,在看到酒名时,都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连忙捂嘴低头。
韩薰仪不解,左斯渊更佯装困惑,但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向放在桌上的两坛酒后,俊脸倏地一变,「这、怎么送给赫公公鹿茸酒呢?」
「怎么了?」韩薰仪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因为赫公公原本粉色的老脸,此刻是一阵青一阵白。
「你怎么这么调皮?明知道鹿茸酒主治阳虚痿弱的,用在命根子上,而太监是——不过,不能怪你,只怪我被你迷得团团转,竟然没有察觉到你这个小小的恶作剧。」左斯渊看似在低声解释,但带着宠溺的低沉嗓音还是足以让厅内的任何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韩薰仪脸色发白的瞪着他。真的完全搞不懂,不,她根本是有听没有懂,只知道那两坛酒惹了祸!
赫公公脸色更是难看。这韩薰仪竟然是故意的!
左斯渊随即看向赫公公,再次拱手,「抱歉,全是我的错,我没看仔细,因为我的眼中只有薰仪,真的很对不住,犯下如此尴尬的错!」
「没、没关系,韩姑娘的确很美。」赫公公被羞辱了却还是只能陪着笑。没办法,虽然他掌管御酒房,在宫里也有一点点的分量,但跟商业巨擘、一方霸主的左斯渊一比,他可矮了好几截。
「薰仪,还不快跟赫公公赔罪道歉。」左斯渊看着她,口气却是温柔的。
她仍瞪着他。他怎么可以乱栽赃?但是……也是,她得罪这个公公,总比他得罪好吧?反正,她跟这名赫公公应该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对不起。」她只能道歉,这就当是她在这里白吃白喝的回礼吧,她可不欠他了!
「没关系。」赫公公苦笑。不然,能说什么?
「赫公公,我会另外差人送去上好的香雪酒,算是为薰仪的无心之过道歉。」左斯渊很会做人,自然要安抚一下对方。但接下来……
「但不知道,赫公公特地上门来,有何贵事?」
无心之过?明明是故意的嘛,大家都有听到!但赫公公无奈,在道谢之外,还得将昨天想了好久才想到的藉口说出,「其实,是宫里的几位娘娘要我过来看看,该送什么礼来恭贺——呃——殷王府跟左府联姻之事,当然,还有韩姑娘……左爷纳妾的事。」
「我——」韩薰仪正要说明自己并不想当妾,但左斯渊的动作更快,一把将她揽入怀里,让她吓傻了,根本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请代我谢谢几位娘娘,由于良辰吉日尚未择定,所以,先不必费心。」
「那好,呃——我尚有要事,先走了。」
赫公公急急离开,为的是要去向殷王爷通报坏消息——这左斯渊已经将小妾宠上天了,他的闺女进府后,处境堪忧啊。
赫公公一离开,韩薰仪就推开左斯渊,准备发难,没想到,他却反而拉着她的手,直往他的寝房奔去。
「跑那么快做什么?」她不懂,但也甩不开他的手,只能跟着他跑。
没想到一进到卧房,这个恶劣栽赃她的男人竟然朗笑出声。
她突然明白了,「你故意陷我于不义!」而他到这里才笑出来,是因为不能让下人们察觉自家主子竟然借她的名义来欺负赫公公吧!
他点头承认,「我弟弟因为想谋取左家的一切,除了不择手段的笼络商行的一些管事外,也接近不少在宫里当差的人,而赫公公就曾是他接触的人之一。」
她不懂,「那他怎么……老太爷跟我说那些相关人等下场都不太好。」
左斯渊心中一暖。真是个单纯的女人,一触及他差点命丧亲弟弟手上的事,马上就忘了刚刚在生气什么了,因为她,他倒发现自己原来有「狡黠」的特质。
「赫公公在中间退出了,因为他在乎的只有是否有利可图。在发觉我弟弟动摇不了我的地位,成不了气候后,他自然也不必冒险,这才能安然而退。」
「那你刚刚又为什么故意整他?」她终究是聪慧的,被转移的注意力又回到刚刚的事了。
「若我没猜错,他没事过来左府,应该是得到某人授意,先来会会你的!」
她不解的摇头,他继而解释,殷王府那里肯定也听到了她跟希儿入住左府的风声,殷王爷跟赫公公向来往来密切,想必是特意拜托赫公公上门,只是这打探费怕是不怎么便宜。
「虽然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不过……」左斯渊突然很认真的看着她,「就今天赫公公看到的、听到的事,一定会认为我在替你撑腰,如果你跟凌家的人在任何地方遇上了,尤其是见到那趾高气扬、恃强凌弱的凌茵茵,她也不敢以皇亲国戚之姿来欺压你!」
所以,那些突兀的行为举止,全是演给赫公公看的?她心神震荡。他是在保护她?是吗?而他批评凌茵茵的言语,又是……
她被他搞糊涂了!「我以为你是疼爱凌茵茵的,所以对她做那些有争议的事,从不干涉。」
「我不管只是不在乎,这桩婚事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安排好的,我父母早逝,这等于是他们的遗愿,爷爷要我娶,我便娶,不过,我已另有打算。」那些想保护她的念头与举止,他是做得那么的果决明快、毫不犹豫,他很清楚自己的心已做了抉择。
他不娶凌茵茵了?听懂他的弦外之音,她眼眶微红,一颗心儿怦怦狂跳。
左斯渊直勾勾的望进她的眼里,「有些事,我相信老天爷已做了安排,若非凌茵茵的要求太多,也许我跟她已经成亲;若非我弟弟鬼迷心窍,我应该也没有机会为了逃命而遇上你……」
「是,在那个下着暴风雨的夜晚,你的确是被一大群黑衣人追杀,才进到我家的……」她低声附和。
「那么之后,又发生什么事?我的记忆一片空白。」他可是商人,在她明显被感动的当下,不趁机问个清楚,待她的理智一回笼,铁定又闭了口。
当时吗?一想到她主动脱了他的衣物,她的粉脸就涨得红通通的。
他拧眉。「看来你好像做了什么不合礼教的事?要不怎么脸红了?」
「才没有,那时候你全身又湿又冷的,昏迷不醒,外头寒风吹入,我是担心你染上风寒,只得帮你脱——」她倏地住了口。
他饶富兴味的黑眸笑看着她,「原来见面没多久,你就将我剥光、看光了,难怪,每回问你,你总是说不出口。」
「才没有呢,那时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她急急否认。
「天亮呢?」他挑眉再问。
她粉脸热红,话说得吞吞吐吐,「是刚、刚好……我进门,你、你刚好下床,就是那样。」
「你还真会抓时间,大饱眼福了吧?原来我就是这样失身的——」黑眸闪一道狡黠之光。
「什么,才不是!」
被激到脸红得快滴血的她,在气不过下,竟一古脑儿的将事情发生的始末,连珠炮似的说了出来,一直说到她气喘吁吁,见他一副「奸计得逞」的得意表情,她才惊觉到自己竟然将他空白的记忆给填上了!
她、她这个笨蛋!
她又羞又恼的瞪他,但他却对她露出一抹温柔的眼神,而这样的眼神太醉人,她不由得有些恍惚。
他突然欺身靠近,她这才发觉自己痴痴凝睇着他,连忙回神往后退,没想到他跟着欺身上前,她再退,后面却就是床的柱子了,而他倒好,乐得看她这只被逼到角落的小母狮子会如何——
她想闪身,但他的动作更快,双手靠在她身旁的柱子,正好将她困在自己跟柱子之间,动弹不得。
「干、干什么?」
「我失忆了,被占的便宜,总得在这此时要点补偿。」
韩薰仪咽了咽口水,「不,想都别想——」
「做人要公平不是吗?」
「你别、别乱来喔……」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心跳越来越快。
「也许我会想起来……」他忍不住倾身,汲取更多她身上的淡淡馨香。
就在他将吻上她诱人的樱唇时,小家伙竟然兴高采烈的奔了进来,双手拿着一颗皮球,喊道,「爹,看曾爷爷送我的新球球——」
左承希在看到眼前的亲密画面时,手中的球咚地落了地,「喔哦……没看见,我没看见!」双手捣脸,却开指缝偷看。
「你还不快走开!」她伸手推着左斯渊,粉脸涨红,快糗死了!
「我该走吗?」他却还问儿子。
她没想到,儿子竟背叛她,「亲一下嘛,娘。」
左斯渊黑眸灼亮,但她还是羞怯的逃开,没让他偷了香。
他们之间的气氛好像越来越融洽了,这样好吗?她的心情却突地沉重起来。他不娶凌茵茵,可以吗?
第7章(1)
在殷王府,气氛是低迷的。
尤其凌平夫妻在得知赫公公在左府所听、所看、所遭遇的羞辱之后,两人相视摇头,对自己宝贝女儿的未来,同感忧心。
韩薰仪竟那么受宠,因为她,左斯渊忘了赫公公在外候着;他珍藏的酒器与酒窖内的藏酒都是最上等的好,多少王公贵族上府一叙都难窥二一,他竟领着她进去参观,更甭提一个淡漠冷峻的男人竟然当众展现两人的恩爱,睁眼说瞎话的只为包庇她,简直匪夷所思。
「看来,韩薰仪并不好惹!」凌平神情严肃的说道。
赫公公咬牙点头,「没错,那丫头胆子极大,也许就是有左斯渊撑腰,才敢拿鹿茸酒来开我的玩笑,真是太可恨了!」
「那怎么办?这闷亏要吃多久?茵茵的婚事整个停顿了。」殷王妃也不由得替女儿担心起来。
「能怎么办?当然是由我亲自去会会那个不要脸的小妾!」
凌茵茵其实在门外偷听许久,此刻,再也忍不住的走了进来,只见她一袭上好绫罗绸缎裁制的衣裙,艳丽的脸上有着精致的妆容,走起路来,步步生莲,身后有两名丫鬟随侍,气势不小。
赫公公看着她,心里不由得将她和韩薰仪比较,只觉得那出身卑微的韩薰仪虽羞辱他一番,可见她面对左斯渊时一派温柔痴情小女人的样子,是比这凌茵茵更有一股魅惑男人的气质,难怪,从不谈情说爱的左斯渊竟然也沉沦于女人香。
「不,你别去,这反而降了自己的身份!」凌平马上否决。
「可是爹——」她已憋了一肚子的怒火,若非赫公公在场,她早就发脾气了!
他马上打断她的话,「听话,你可是正室啊,要有气度,何况这件事,应该是斯渊亲自上门来跟我们解释才对。」
「可他没来!而且若非烦劳赫公公走那么一趟,我们怎么会知道他宠小妾已宠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了?」她真的气炸了,也顾不得仪态。
女儿所言也没错,他将目光移到赫公公身上,「公公可有什么好的建言?」
「左爷那样的女婿,可是提着灯笼也找不到的,所以,在成婚前,茵茵小姐,最好能维持大家闺秀的风范,忍一忍,先进了左家门后,再来做自己想做的事也不迟啊。」
「听到没有?」
凌平叮嘱女儿,但心里明白,每个人都很清楚她脾气有多骄纵,若不是这种脾气,此刻,哪来这么棘手的问题?
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全要她忍吗?不!「爹,您至少去问问,不,是去要求斯渊赶快履行婚约,而且要有隆重风光的迎娶仪式。」
「这算什么?我不要面子吗?是你太丑,还是你太刁蛮,怕我殷王爷的女儿没人娶,才要求人家早点娶你?那太难看,我才不会去求他!」凌平摇头起身,拿起早已备好的两小箱金子,交给赫公公,「这事就照赫公公说的,你别惹事,爹会看着办的。」
赫公公拿着金子笑着离去,但凌家三人,可是笑不出来。
几日过后,不管是韩薰仪或是左斯渊,也同样笑不出来了。
先是韩薰仪不愿再一家三口挤一床,原因很多,总之没名没分,同床共眠就是不对。
左斯渊却无法娶她,只因爷爷还是坚持要他先娶妻再娶妾,问题是,他只想娶韩薰仪为妻,而韩薰仪也不愿当小的,但爷爷这一关就过不去,更甭提要怎么过殷王府那一关,只能僵持着。
于是,韩薰仪开口了,如果左斯渊不另外安排住处,那么,她就一个人回胡同去住。
于是,破天荒的,他妥协应允,将她安排别处院落,与他的别院相邻,一样有精致的亭台楼阁、花团锦簇,相当幽静。
然后,她不喜欢侍女、小厮跟进跟出,他也吩咐下人们只能守在院前大门,她若没叫唤,谁也不许进。
但她还是不当少奶奶,要当苦命女,凡事自己来,自己进出买菜,整理院子、洗衣烧饭,下人们只有当雕像的分儿。
不过,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都观察到一个很特别的现象,除了老太爷常常照三餐过来报到外,很多时候,他们的左爷也是带着笑容进去,离开时,也大多是带着笑容离开的。
但很奇怪的是,再过不久,就会看到韩姑娘气呼呼的走出来,令众人非常好奇。
这一天,左斯渊又阔步走进去,没一会儿,就有争执的声音传了出来。
「左爷、左大爷,真的不可以借我一些钱吗?我只是想开家小店。」
「韩薰仪姑娘,希儿的娘!左家有酒坊、酒楼、客栈、绸缎店、很多很多店,你想要哪一家?只要你喜欢,我全都给你。」
「我只想自己开一家小餐馆。」
「韩薰仪,你煮给我们一家四口吃就可以了,外人有什么资格吃你煮的菜?」
花园里,很不理性的左斯渊对很执着的韩薰仪其实很佩服,她虽然是穷秀才的女儿,但是厨艺很不简单,听说是接济她的潘姨曾经在城里开餐馆,在和她同住的那几年,将一手的好手艺全都传授给她,不管是烤鸭、烩鸡、葱香鱼、简单的炒青菜都令人吃不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