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怪妈妈,换成他也会这么做,既然要离开烂男人,当然断得越干净越轻松。
因为父亲的债务,从小到大,他搬家经验丰富。
他郑重怀疑过,那些债主是FBI派来的,不然为什么他们搬到哪里都会被找到?后来,老爸失踪,债主也跟着失踪,祖母一天到晚叨念,说老爸一定是被讨债的砍死了,要他长大以后当警察,把坏人抓起来,替老爸报仇。
他没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想法,他只觉得,如果老爸真被讨债集团怎么了……以后就能高枕无忧,从此不必半夜被吵醒,不必用松香水清洗油漆,不必老被房东驱逐出境,他大大松口气。
他承认自己是不孝儿子。
高二那年,祖母病逝了,他记得来帮忙的里长告诉他,「想要脱贫就要读法律系,而且要读台大,别家不算。」
他没问为什么,卯足劲把台大法律当成脱贫捷径,没想到还真的被他考上。
但后来他觉得有被骗的感觉,律师的收入好像也还普普,不算低但也不算顶高。
某天,他遇上那个里长,问:「为什么你觉得考上台大法律系,就能脱贫?」
里长理直气壮说:「啊不读台大法律,怎么当总统?」
哇哩咧,竟然是因为这个,真真是个夭寿里长,他知道每年台大法律毕业多少人吗,无数年累积下来才出过两个总统,这个机率和中乐透差不多。
唉……想当年,他真是年幼无知。
幸好,他是在心生哀怨之前,考上法律、喜欢上法律,否则他铁定二话不说立刻转系。
之后他遇见董事长,董事长问:「你想跟着我吗?」
跟着瑆璨董事长比跟着老爸光荣多了,那种老爸他都能跟十几年,董事长有什么不能跟的?
但念法律之后,他不再那么年幼无知,偏过头,他实事求是地问:「你可以给我什么?」
他问得直白,董事长回答得也直接,他说:「那要看你值得我给什么?」
没有答案的答案,他居然点头了?唉……还说没有年幼无知,明明就是无知,只是不再年幼罢了。
幸好董事长比夭寿里长有道德、有良知多了,他在董事长的扶植下不再打工,专心完成学业,他考上执照,进入集团底下的律师事务所学习,之后他成为瑆璨百货的律师顾问,但他为董事长做的,远远超过律师该做的。
如果诸葛亮、张飞、关羽是刘备身边最重要的人,那么刘秘书、蒋默安和章育襄就是杨慕生身边最重要的人。
杨慕生深深理解,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更能得到别人的感激,因此他得到他们三个人的耿耿忠心。
当!电梯打开,章育襄跟在蒋默安身后走,还没坐进车子,章育襄手脚俐落地拍了蒋默安的手肘一下。
没有防备的蒋默安,拿在手上的钥匙飞脱,章育襄一个漂亮旋身,帅帅地接过钥匙,说:「我开车吧!」
如果蒋默安是女的,这个帅气动作绝对是大大加分的浪漫场景,会让女生一见倾心,可惜,蒋默安是男的,他不觉得浪漫,只觉得章育襄很痞。
撇撇嘴,他没有反对,和章育襄打交道多年,他很清楚,这个家伙痞是痞,但不会无的放矢,尤其在现在这种关头上。
蒋默安换边上车,扣紧安全带。
看着他的标准动作,章育襄揉揉鼻子,乖学生就是乖学生,一辈子就是用来遵守规矩的,而他……他研究规矩,钻研法律,用法律逼着大家守规矩,自己却在规矩外头游走。
他发动车子,这时简讯声响,蒋默安打开手机,是裘秘书。
蒋先生,令堂请您尽快回电。
只要是家里,他都必须「尽快」回电,这件事跟在他身旁的人都晓得,除非他们想替上司惹祸,大可以漠视讯息。
蒋默安不乐意在章育襄面前回这个电话,但是……考虑片刻,还是拨出。
「默安,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样?」蒋母的声音。
他生于医生世家,叔叔、伯伯、爸爸、伯母、婶婶、母亲,堂哥、堂弟、堂姊、堂妹、哥哥、弟弟……所有他认识姓蒋的人,通通是医生。
难道家族中没有那种成绩不够好,上不了医学院的?
当然有!他们退而求其次,成为护理师、复健师、药师……医疗相关从业人员。
多数的亲戚都在家族医院里上班,也有自己出去开诊所的,总之,套句父亲小时候常挂在嘴边训孩子的话——「我们姓蒋的,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当医生。」
这话听起来有点骄傲,但蒋默安从小对这种话过敏,他觉得无知且幼稚。
当然,没有人会把他的感觉当成一回事。十八岁时,他果真没考上医学院,父母逼他重考,连补习班费用都缴了,他不乐意,背起行囊到新学校报到。
父母火大,断绝他的经济来源,他不肯妥协,半工半读,日子过得辛苦,直到遇见董事长。
第1章(2)
「不。」言简意赅,蒋默安不喜欢说废话。
「为什么不?我和你爸已经让步这么多,又没逼你当医生,只让你回来掌管医院的行政部门,你有什么不乐意的,当经理很了不起吗?你老板一个月能给你多少薪水,八万、十万?你伯父说了,你愿意的话,十五万起薪……」蒋母巴啦巴啦说个不停。「虽然薪水比不上医生,但十五万不算少,谁让你当初不肯念医学院?总之你先回来……」
「不。」他二度回答。
「机票……」蒋母话说得太快,这时才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不?你不要回来?」
「对。」蒋默安回答得斩钉截铁,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被家族綑绑得无法动弹的少年。
「为什么?外面的空气比较香?外面的月亮比较圆?你宁愿在外面吃苦,也不肯回家?你到底要怎么样……」
母亲说话的速度更快了,让他没有机会插话,蒋默安想过,是不是因为母亲的说话能力好得太过分,他才养成不爱讲话的习惯?
深吸气。他缓慢说:「一百三十万。」
「一百三十万?什么东西?」
「我的月薪,除非大伯可以开更高的价码,否则我不回去。」
话丢下,电话那头一片沉默。
「你在唬我?」
「我让我的特助把薪资单传给妈。」
母子俩在手机两端安静下来,半晌,蒋母又讲了几句,才挂上电话。
章育襄撇眼看他,笑了笑,「扬眉吐气的感觉?」
扬眉吐气?确实。
没考上医学院,因为成绩不够好老是受到嘲笑,在长辈们「关爱」眼光下的他,确实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章育襄大笑说:「以前我羡慕别的同学有厉害亲戚,可以拿出来炫耀,可是看到你家亲戚,我觉得当孤鸟也不错。」
蒋默安觑他一眼。
章育襄是那种刚认识时觉得他很安静,认识久了,会想叫他安静的那种人,受不了他的聒噪,蒋默安打开手机,看着方特助传来的文件。
这代表聊天时间结束?真真是无聊透顶的男人!和这种人结交,实在需要无比耐心。
不过,现在可不是闭嘴的时候,他叹口气,进入主题。「江莉雰不是董事长的妻子,只是他的外遇,或者说是……强势小三。」
震撼弹落地,蒋默安被炸到了,「怎么可能?」董事长身边只有江莉雰,他没见过其他女人,更别说她为董事长生下一对子女。
收起手机,蒋默安转头看着章育襄。「那董事长的妻子在哪里?」
「她叫做李蔓君,台湾人,是董事长大学时期的女友,大学刚毕业不久就决定结婚。两个人感情很好,各自努力上班,赚钱养家、付房贷,育有一个女儿,小家庭日子过得平平稳稳,和所有中产家庭一样。
「女儿六岁的时候,董事长遇上人生两个重大转折点,一个是受老板提携准备到上海创业,另一个是认识江莉雰。」
蒋默安问:「然后呢?」
「江莉雰怀孕了,是男的,董事长从小是寡母养大,对母亲的要求一向顺从。为了江莉雰肚里的男孩,董事长的母亲向李蔓君提出离婚要求,李蔓君不愿意,她坚持,除了女儿和离婚之外,其他事都可以商量。
「事情僵持着,但老板要求董事长尽快到上海工作,他只好先飞过来。董事长的母亲企图为难李蔓君,以他们合买的房子做要胁,离婚就给房,不离婚,就搬出房子。李蔓君二话不说,一个星期就租到房子,带着女儿搬出去。
「董事长的母亲卖掉房子后,就带着江莉雰到上海和董事长一起生活。之后的事你应该有所耳闻,瑆璨草创不久,董事长的老板生病,把公司卖给董事长,刚开始那几年,董事长撑得很辛苦,但他靠着精准的目光,做了不少成功投资,才渐渐累积出目前的资产。
「至于李蔓君,因为董事长的母亲屡次以性命作为要胁,不许董事长回台湾与她见面,再加上几次搬家,两夫妻便渐渐失去联络。」
「董事长的母亲是想以未尽同居义务这一条,让董事长申请婚姻无效,对吧?」
「对,但董事长以忙碌为由,始终不肯处理,后来董事长的母亲身体越来越不好,也就顾不上了。你知道每年六月初,董事长都会兴冲冲地精挑细选一份礼物,寄回台湾?」
「我知道。」
「是给他的女儿的。」
「董事长想见李蔓君吗?」蒋默安问,他可以亲自回台湾,为董事长寻人。
「去年董事长发病时,我就开始找了,董事长曾经告诉我,他和李蔓君是在咖啡厅认识的,他喜欢她,每次去都会点一杯曼特宁,看美女配咖啡,最后才抱得美人归。
「他们结婚之后,决定用特、宁两个字来帮孩子取名,董事长告诉我,婚后李蔓君在花店上班,也有开花店的计划,于是我灵机一动,上网查『蔓特宁花店』,居然真的有,我没想过会这么顺利,电话打过去,竟然就联络上蔓姨了。」
「你把董事长生病的事告诉她了?她有没有来看董事长?」
「有,我把董事长的病情说了,蔓姨马上订机票,她是一个真正温柔似水的女人。」他强调真正,有「虚伪」作对比,蔓姨的「真正」显得份外珍贵。
「人呢?」
「死了。」
「怎么会?!」蒋默安大吃一惊。这些日子他是不是忙碌太过,竟然把董事长的事忽略至此?
「在我联络上蔓姨的第三天,她就来到医院,董事长指示我交给她一份文件之后,闭门谢客。那天她在董事长病房里待到很晚,也许有太多的话想说吧,她离开时,董事长哭过了,但精神很好。
「我想送她回饭店,她却说要一个人走走,饭店离医院不远,我和蔓姨约定好,隔天去接她过来,她同意了,没想到有人酒驾肇事,蔓姨惨死轮下。」
是巧合吗?直觉地,蒋默安问:「那份文件是什么?遗嘱?」
「对。」
「遗嘱的内容是什么?」
章育襄佩服蒋默安的敏锐,或许就是这样的嗅觉,让他年纪轻轻就能找出市场动态,撑起瑆璨。
「财产分配,董事长给江莉雰五千万、一幢房子,剩下的由他的子女和蔓姨平分。」
「当时,有谁知道她要来?」
「我和刘秘书。」
他们怀疑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刘秘书,他是会用性命保护董事长的人。
「然后?」
「蔓姨死后,我通知董事长的女儿来办理后事,她不让任何人帮忙,也不去医院看董事长,直接带走蔓姨的骨灰,我猜,她心里是怨恨董事长的。
「也许是太恨,也许是与母亲相依为命多年,无法承受失去母亲的痛苦,她竟然失踪了,我调查过,没有离境记录。
「董事长听到恶耗,病情急转直下,还记得吗,在去年六月底、七月初的时候?」
蒋默安记得,那次董事长差点撑不过去,只是对于董事长的家人……他半点不知情。
「董事长状况渐渐稳定之后,他告诉我,他和蔓姨还有一个小女儿,是这次蔓姨来才说的。这一年来,我经常往返台湾上海,就是想把她找出来,但她不晓得躲到哪里去,我到处都找不到。」
蒋默安沉吟片刻,问:「当时,江莉雰有没有什么举动?」
「你怀疑江莉雰?」
「是。」
章育襄笑了。「我也怀疑过,不过那段时间江莉雰表现得很正常,尤其当时,她正为杨瑷差点被学校退学大伤脑筋。」
「有时候过分正常,也不正常。」她既然清楚董事长有元配,就会晓得夫妻财产共有,元配有资格拿走丈夫一半的财产,剩下的一半,由四个子女平分,这么大一笔财富,值得她兴起杀人念头。
「我同意,但半年前她暗中派人到台湾寻找蔓姨,可见得她确实不知道蔓姨的死亡消息。」
「如果不是她,还有谁想致她们母女于死地?」
「目前看来,蔓姨的死亡倾向意外,而大女儿的那起失踪……我认为也许是……」
「是什么?」蒋默安接话。
「自导自演。」章育襄吸口气后回答,虽然他也不满意这个答案,但截至目前为止,他找不到任何证据足以证明这起失踪牵扯到谁。
章育襄的回答令蒋默安不满,「目的呢?动机呢?她自导自演有何益处?」他才不相信巧合,人家母女在台湾日子过得好好的,来一趟上海就相继出事?当中没有鬼才怪!
「放心,我并没打算放弃调查,为了董事长,我会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接下来我要讲的事,和你我有重大关系,你听清楚。」
「说吧。」
「这一年,除了寻人、调查车祸真相之外,我还在暗中做一些事。我把董事长的公司、股票、基金、地产……名下所有财产,用各种方法全数登记到你、我名下。」
「为什么?!」
「董事长不说,没有人知道,我只是依令行事。」接收到指令时,自己也和他一样错愕,但那是董事长的指令,他不会问原因,只会照做。
「半点不留给江莉雰和杨嘉、杨瑷?」
「对。」
「董事长想要做什么?」
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他要我们找到他的小女儿,将财产的五成交给她,我们各得两成半。至于杨嘉、杨瑷……若董事长想将让他们继承的话,就不会让我背着江莉雰在暗地里做这么多事。」
「如果江莉雰知道……」
「会气死吧。」
跟在董事长身边多年,最后竟落个什么都没有,谁都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