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特一笑。「才怪,宁宁给你打电话了,对吧?」
他没回答,无可奈何地问:「说吧,蒋默安又怎么惹到你了?」
特特和蒋默安的故事,他已经听过无数遍,每段故事都甜得让他牙酸,他就搞不懂,这么幸福的回忆,为什么每次都招惹出她的伤心。
「这次不是默安。」
「不然呢?」
「是杨慕生。」
一个紧急煞车,郑品疆瞪大眼转头望她,不会吧,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故事抢先上映?
二0一七年六月十三日
你真的是等等的父亲吗?
一句话、十个字,蒋默安连续看过几百次。
这是第一封回信,回的不是他想要的答案,而是一个重磅炸弹,炸掉他所有的知觉神经。
他真的是等等的父亲吗?
是!但是他的运气不够好,等等来不及出世,另一个孩子抢在前面,「他」或「她」……顺利出生了吗?
如果顺利,为什么特特没有和郑品疆结婚?是发生了什么他无法预料的事?
他忍不住又回忆起过去……
「距离」对任何一对恋人,都是种折磨。
蒋默安和特特也不例外。
在六个月密不可分的同居生活之后,谁都不愿意离开对方。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蒋默安的东西大部分都已打包好寄往上海,只剩下一只行李箱摆在门口。
大行李箱旁边有个小行李袋,那是特特的,她的东西也陆陆续续搬回家!
屋子里,只剩下一个二手烤箱、丑丑的窗帘床单,和她种的两盆太阳黄金菊,不知道为什么,光是看着,就觉得凄凉。
所有事全安排好了,心情早就低落了两、三个月,他们都晓得,蒋默安毕业典礼过后,他们将面临什么。
但知道,却无法阻止。
特特不是个会乱发脾气的女生,但为这件事,她试探过也闹过。
她说:「你为什么总认为,到上海才有机会成功?」
他说:「我知道自己有实力。」
她说:「既然有实力,那么就算留在台湾,也会成功,为什么非要离乡背井、孤注一掷?」
他说:「留在台湾也许会成功,但等待的时间太久,我没有耐心,我需要一个够大的舞台,提供我快速成功的捷径。」
同样的话题,他们讨论过无数回。
他有足够的口才、资料、例子来证明他的选择正确,却没有足够的说词安慰特特不安的心情。
所以她闹过、气过,也冷战过,只是……当对手是他的事业未来,她从来没赢过,到最后,赢家总是他的耐心与坚持。
躺在床上,她枕着他的臂膀。
天晓得,心情不安的不仅是她,他也一样。
从明天开始,他将要面对的,不只是特特不在身边的寂寞,还有新环境的考验、职场的压力与竞争,他把话说得很满,可是谁敢保证他一定会成功?
想起家族的压力、长辈的轻鄙,他不允许自己失败。
所以明天对他而言,他比特特更紧张、更担忧,只是他必须沉稳,必须不断告诉自己,他会办到。
特特很伤心,但不允许眼泪现形,眼泪是要流给在乎自己的人看的,而现在,她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在乎自己?
她知道,要求男人在事业与爱情之间做选择,叫做不自量力。
爱情是女人的生命,却只是男人的娱乐交际,她哪有能耐逼着他把爱情和前途摆在天秤上,还要求两边平衡?
既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更多的眼泪只会成为他的压力与不耐。
今天,是最后一夜,她不想让争执成为分离前的最后记忆。
蒋默安看着特特,如果她哭,他还可以找出适当的话安慰她,可是她不哭,只是惨白着一张小脸,她这个样子……让他怎么走?
起心动念,他问:「有没有考虑过到上海念书?」
特特沉默,她怎能跟他走?他的事业刚起步,养活自己都很难,她不能成为他的负担,更别说好的学校不好申请,而且她还肩负着家庭责任。
在他用理智对待「未来」与「等等」同时,她也只能用理智看待明天。
她说:「你去吧,我会努力打工,等存够机票的后,就去看你。」
这个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叫做乐观。
「我也会存钱买机票,但刚开始上班,必须全力以赴,恐怕短期内不能回来,所以你常来好吗?」
「好。」
「三年后,你毕业了,我也累积足够的资历,到时候情况一定会好转,我们再计划下一步。」
「好。」
「我一有时间就给你写信,你也要回信,如果我写的太少,你不要生气,我一定是忙疯了,你不要计较,多给我写信,好不好?」
「好。」
「我不反对你打工,但是要注意身体,记住,不管怎样,念书才是你最重要的事。」
「好。」
她不喜欢这种会让人掉泪的「分离式叮咛」,说过了,今晚她不想用眼泪制造他的不耐烦,因此她扑向他,狠狠地亲上他的脸,最后一天了,她要不管不顾、恣意狂欢……
去了上海之后的日子就像蒋默安预估的那样,为了被看见、为了明里暗地的竞争,他把所有的时间全都投入工作。
他每天工作超过十六个小时,他只是个特助,却因为尽心尽力、无处不周到,得到老板的信任。
他本来就是董事长指定栽培的重点人物,既然有本事,当然要给他额外工作,测试他的实力到哪里。
于是,在事业与爱情的拉锯战中,爱情输掉第二回合。
「默安,我有杨宁的消息了,我要马上出发。」章育襄一进来就飞快说话,神情愉悦、表情飞扬。
蒋默安却是一脸沉重,说:「杨宁给我回信了。」
第6章(1)
啊现在是演科幻剧哦?为什么一年后的信,会跑到特特的帐号里?
千万不要告诉他,真的有时空穿越这种事,他经营的是餐饮、饭店、娱乐业,不是电影、电视、文化出版业。
明明荒谬到爆,阿疆还是把信件和档案全部看过一遍。
「你相信?」他冷眼看她,要是特特敢说相信,他一定要拿把菜刀剖开她的头,看里面装的是豆渣还是肥料。
「我不想相信,但无法不相信,『他』得到肝癌,在这之前,没有人知道。」
「日记上不是说,他在今年六月六日就晓得自己得到肝癌了?我认为这是一个阴谋,他要诱拐蔓姨去上海,拉不下脸求和,想用这一招骗蔓姨过去,说不定连肝癌都是假的。」他认为这些信是杨慕生搞出来的把戏。
「如果要诱拐我妈过去,为什么要预告她车祸身亡,预告我失踪?这分明是不想让我们过去。」
「或许……杨慕生是真的得到肝癌,这些信不是要诱拐蔓姨到上海,而是要吓得蔓姨不敢到上海。
「蔓姨是杨慕生的正妻,依法律来讲,蔓姨可以得到他一半财产,而你和宁宁、杨嘉、杨瑷再平分剩下的一半,江莉雰不甘心,想吓得蔓姨不敢出面,她才有充分的时间对财产动手脚,等到转移完毕,到时就算你们有意见,也改变不了情况。」他做出假设二。
「你的意思是……这是江莉雰的阴谋,她不要我们过去?」
「对,是江莉雰的布置,她不想蔓姨出现,可是杨慕生的律师却找到蔓姨。」
「更不通。第一,这些信是我在律师找到妈妈之前收到的;第二,如果她的目的是不想妈妈出现,为什么要说杨嘉、杨瑷不是『他』的儿女,为什么要说他要把财产转移到蒋默安和章育襄名下。这些信到底是要妈过去,还是不要妈过去?」
特特问倒了他。
没错,漏洞很多,光是一句阴谋根本无从解释。
从看到蒋默安三个字,他的心就乱了,更别说那个让人困惑的日记,一坨紊乱的脑浆能期待它做出什么合理推论?
「所以你相信这个鬼话连篇?」被问得无法回答,阿疆恼羞成怒。
「我希望它只是鬼话连篇,我比你更希望它就是个阴谋或恶作剧,如果是人为事件,我就可以置之不理。
「可你看见了,里头写的许多件事,这里、这里……」她指指自己的头和胸口。「都还记得,那是我深爱的那个爸爸亲手为女儿制造的记忆。再说了,有几个人知道曼特宁的故事?知道我和宁宁的名字是怎么来的?要不是在我小时候妈妈曾经说过,我也不知道,不信你去问宁宁,我保证她不晓得。
「尽管我有再大的成见,我也相信这些日记确实是『他』写的,既然是他写的,为什么要编造妈妈的死亡、他的死亡、我的失踪?
「更何况,章育襄只是打电话告诉妈妈『他』的病情,是我妈自己决定要去上海,刚刚你也亲眼看见,是我妈自己打电话订的机票,你说,尚未发生的『六月二十七日』是意外还是巧合?」
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她的脑袋没有闲着,阿疆质疑的点,她全都质疑过,若不是假设被推翻、再推翻假设过无数遍,她比谁都不愿意相信这个「鬼话连篇」。
「所以呢?」
「我想阻止妈妈去看爸爸,但是我阻止不了,现在别说妈,我连宁宁都阻止不来,她决定放弃指考一起去上海,去看那个连她的存在都不知道的男人,她说,这件事比考试更重要。」她说得咬牙切齿。
特特痛恨这种感觉,痛恨所有事都无法乖乖待在计划内,痛恨明知道前方有危险,火车头仍然失速冲向前。
「然后呢?」阿疆又问。
「我如果知道就好了。」特特沮丧地把自己埋进棉被里。
看着棉被里的特特,阿疆苦笑,她像只鸵鸟,遇到危险就把自己埋起来,就像那年那个滂沱大雨的台风天。
坐在床边,他拍拍她的背,低声道:「特特,你知道你和我最大的差别在哪里?」
棉被里传出闷声回答,「不知道。」
「我们都自卑,我们都习惯用自傲来做伪装,我们勤奋上进,尽全力改变现况,多年下来,我们都累积一些成就,成就会带给人们自信,所以我让那些自信自傲融进骨头里,彻底推翻自卑。
「而你,根本不相信自己的成就、不相信自己的能力,你的自信仍然只是用来涂脂抹粉的伪装,你让自卑融进骨子里。」
扯下棉被,特特坐起身,问:「我希望你提供我的是建议,而不是批评我的性格,可以吗?要谈大道理,你多的是机会和时间,不需要在这个时候讲。」
他没理会她的怒气,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面对地球毁灭,自卑的人会躲在地下室,或者恣意狂欢、或者恐惧害怕,对于结局,他们只会用等待来迎接。而自信的人会想尽办法对抗毁灭,相信只要反抗、只要有所作为,就有机会幸存。
「特特,你为什么认定蔓姨去上海,是死路一条?
「如果你够自信,你会很高兴这些匪夷所思的荒谬信件提醒了你,蔓姨会面对什么危机,想尽办法防范,倾全力扭转、改变结局,你之所以苦恼,之所以手足无措,正是因为你的自卑,你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改变。
「我但愿自己说一些会让你高兴的话,但是,对不起,我无法,我必须说,这六年你白混了。你没有半点进步,你还是那个自卑自鄙,碰到事情没想过怎么解决,只会哭着跑到我面前求援的小女生,杨特特,你已经二十六岁,可是你没长进,你让人失望透顶!」
对,他是在生气、在迁怒,他明明不希望特特去上海,明明不愿意她再跟蒋默安接触,可是……他必须建议她去!
为了蔓姨、宁宁,甚至是为她自己。
他痛恨自己的建议,更痛恨自己不得不做这样的建议,想到有那个人在的上海……他能够预见自己即将失败。
丢下话,阿疆走出特特的房间。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她让人失望透顶?点点头,她同意,她一直都是个失败者,在人生、在爱情、在各方各面,她都是。
在上海奋斗的蒋默安很忙,忙到没有时间给她写信,担她每天都写,一封写过一封,他总是要累积个六、七封,才给她回信。
也许是她的信件乏善可陈,也许是她说来说去,交代的都是无聊的生活琐碎,因此他回的信越来越敷衍。
她很抠,却舍下重本给他打电话,然而打了两次,两次都草草结束,理由是他正在忙。
这样的情况让她不安,她开始猜忌、怀疑,她开始想象他是不是认识了比她更好的女孩?她是自卑的,别人不了解,她也不懂,为什么蒋默安这种条件的男生会愿意和她交往。
听说上海的女孩主动且大胆,她们不介意当单身公害,她们说世界没有破坏不了的婚姻、拆不散的感情,只要男人够好、值得她们尽心,她们便会手段用尽,把男人留在身边。
所以,是这样的吗?
他碰到什么样的女生?和他旗鼓相当、能力高强的?颜值一百,体贴温柔的?聪慧伶俐、对他事业有强力帮助的?
自卑促使了她的胡思乱想,她的不安表现在字里行间,刚开始,他还会试着安抚,可是当她的想象力无限制扩大的时候,他无奈写——如果不放心,你就过来吧,看看我有没有对不起你。
他明知道她不可能过去,她要帮忙妈妈、要照顾妹妹,还要打工维持自己的生活,因此这种话不是衷心建议而是挑衅。
日子在怀疑与争执中过去,直到她发现那个狂欢的最后一晚,让「等等」提早报到。
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蒋默安,如果说了,他会怎么反应?
是笑着说:「放羊的孩子,谎话讲一次别人会信,讲两次,观众就会散席。」
是无奈回答,「我知道你想引起我的注意,但是特特,我真的很忙。」
是怒极咬牙,「你故意的,故意在这种时候让我分心。」
还是隐忍说:「乖,你去把孩子拿掉,我们现在要不起孩子,你有钱吗?要不要我汇给你。」
不管是哪个回答,都会让她很受伤,所以她迟疑着该不该告诉他,或者……隐瞒下来,让这孩子成为第二个宁宁?
可是,她才大一,蒋默安要不起「等等」,她哪就要得起?
正在她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蒋默安的母亲找到她打工的地方。
热腾腾的咖啡放在桌上,特特惴惴不安。
她以为蒋默安的家境不好,所以他需要打工、实习,需要奖学金和比赛奖金支持他的生活,所以他对前途、金钱有强烈渴望。
可是,蒋夫人是个贵妇,递过来的名片上写着XX医院的心脏外科医生。
她说:「我先自我介绍,我是默安的母亲,蒋民家族是医生世家,目前家族里南北各开一家医院,里面的医生有很多是蒋氏子弟,当然,也有人选择自己创业,因此蒋家的第二代、第三代,林林总总算起来,至少有十几家诊所,这还不包括姻亲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