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记忆不多,唯一存在的是愤怒与兴奋。他对于李晏慈率众欺凌玫儿的印象太深刻,深刻到昏迷之后,他几乎都在做噩梦,梦魇里是再被欺负的玫儿,跟一旁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的梦一直断断续续,突然间听见妈说要帮他跟玫儿举行婚礼,什么他们两个既然彼此喜欢,趁机冲个喜也不错……理由他懒得听。但是娶玫儿?他发现自己没有反对的理由。
他喜欢玫儿,玫儿是他的,如果可以藉此永远让她留在身边,何乐而不为?
接着,他的记忆又中断了。再清醒时,就见着身穿红色旗袍的玫儿。
真奇怪,平常大咧咧的她,怎么穿起旗袍来会那么好看?她笑得有些腼腆,戴戒指时,她瞧着他的眼里,盈满了让他欣喜若狂的爱慕。
那应该是爱慕吧?不然谁会这样凝视着他?
后来他应该是又发作了,迷迷糊糊的到前些天,终于完全恢复神智,至少确定他现在正吻着的是真实的人,不是梦。
“停停……”杜玫儿忙捂住她的唇,“你太激动,小心又发病!”
“噢!”他最讨厌这样了。“我非得快点治好我的身体,不然我很难再进一步!”
“再进一步?”她瞪着他,小脸瞬间通红,“你还有工夫想那个喔!”
“为什么不能想?”他倒是大方承认,“你不会以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会甘于只有接吻而已吧?”
“吃早餐啦你!”她羞红了脸,把叉子塞给他。净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我不要!”他缩回手,“我手没力,你喂我!”
以前他生病时都是这样的,玫儿会一口一口喂他吃。
“那是你小时候耶!”她不可思议地抱怨着,却还是动手切起餐盘上的白吐司。
她细心地切着,伴随着一小块起司,送入他的口中。两个人总会相视而笑,其中夹杂了大量的腼腆与羞赧。
谁瞧见了,都会觉得这不只是两小无猜,还是对可爱至极的小夫妻。
“你会想我吗?”杜玫儿在叉起最后一片水果时,突然有些沉重地问。
“会!”胡绍宁抚着她的头,手指伸进她的发里,“我会非常非常非常地想你!”
杜玫儿娇羞般地红着脸,为他送进最后一口水果,然后温顺地偎向他单薄的胸膛,享受他的拥抱。
这将是他们十年来第一次的分离,她觉得好不安。
但绍宁是要去治疗,没有什么事能比他的健康更为重要!
“一痊愈,我就会回来。不准搞外遇!”他吻着她的发霸道地命令。
她不敢太用力,却用尽深情地拥抱他。
“我等你。”
第5章
直到现在,杜玫儿还是觉得“等”这个字未免太沉重了。
等待原本就是煎熬的,一旦时间拉长,就会变成一种难以卸除的苦痛,她很能等,却很讨厌等。
坐在充斥药水味的医院里,她一个人在外头静静等待,手术室的灯不管看几次都扎眼得很,她选择不去注视。起身到贩卖机那儿买杯咖啡,她现在需要的是提神醒脑。
今年的冬天天气很不稳定,尤其是很快要过年的这段时间,一会儿温暖、一会儿又极冷,老人家的身体根本受不了,胡爷爷跟胡奶奶双双染上感冒,只是司空见惯的小病,对长者来说却足以致命。
奶奶陷入昏迷中,爷爷随即跟着倒下。
她希望爷爷奶奶可以赶快康复,一起过新年。
沉下脸色,她看着外头的圣诞气息,却没有快乐的心境。
第三年,这是绍宁离开后的第三个新年。
等待的确是一种煎熬,相隔地球的两端更是一种考验!杜玫儿喝了一口难喝的热咖啡,捧着纸杯试图取暖,因为她的心已冷,渴望有谁能注入一丝暖意。
绍宁到美国后,情况一直不佳,甚至连起身跟她讲电话都有困难,他的身体要适应环境、要适应下雪的冬天,还要排队等心脏;排队名单长得让胡夫人哭泣,随着绍宁发病,大家的希望又少了一些。
情况好的时候,他会写信给她,至今也只有两封;再好一些,他会打电话回来……她已经大一了,法律系的课业很重,没有办法像高中时一样,每天竖起耳朵在电话旁边念书,等着电话响起。
她办了新手机,苦苦地等候,绍宁却只打来过一次,之后,他就音讯全无。她有不好的预感,亲自打去美国,佣人说大家都在医院里,她才知道,绍宁好像以医院为家。
她没有钱出国去看绍宁。胡夫人也明白跟她说,绍宁的状况一直很不好,大家为了他分身乏术、精疲力尽,如果她去了,一来没办法照料她、二来担心绍宁会因过度兴奋而使病情恶化。
杜玫儿想起一本传记──《一公升的眼泪》,里头的病患只是高中生,一天她的弟弟去探望小脑萎缩症的姐姐,那时的姐姐全身肌肉都已经宣告瘫痪,因为见着弟弟,太过喜悦而导致会咽肌肉失控,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噎死。
因为想念姐姐而去探病的弟弟,亲眼看见姐姐因为他而差点死亡的景象,从此,他再也不去看她了。
不是因为厌恶生病的姐姐,而是不希望姐姐因他而死。
她也一样,决不希望绍宁为了她而病情恶化;她只希望有任何状况,一定要让她知道!
却石沈大海。
啪哒,手术室的灯忽然暗下,走出身着绿色手术衣的医生。
“胡先生的家属吗?”他问着,杜玫儿点了头。“我们尽力了,情况并不好,接下来只能看胡老先生的造化了。”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她礼貌地行了个礼,心里没有太大的起伏。
这是预料中的事,她哭了几晚,早有了心理准备。
自从夫人带着绍宁一起去美国后,她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佣人只剩下王妈跟母亲两个人而已,五个人住偌大的宅子,有种空虚寂寥的感受。
她的学校在北部,离郊区的家很远,为此她贷款买了车子,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她不能够离开胡家。
这些年来,她跟母亲的感情并没有进展,而她也早就不期望什么了。她花时间念书、考试,母亲则花时间在照顾爷爷奶奶跟维持胡家的原样。反而是爷爷奶奶对她比以前更好了,她会上楼念书给快看不见的他们听,换得老人家的笑容。
奶奶病倒时,爷爷就说过,万一奶奶走了,他也不想一个人独活。
这是怎么样的爱情呢?自从奶奶昏迷的那一刻起,爷爷也倒了。
杜玫儿在加护病房前,那是她特别要求的双人病房,看着里头插管的两个老人家,她知道,不管谁走了,都不会扔下另一个人。
不会像她一样,被单独遗留在这里……
“玫儿!”不远处,走来心急如焚的杜姨,“怎么了?我听说手术结束了。”
她跟玫儿换班,回去睡个觉洗个衣服才来。
“医生说情况不妙,一切得看造化了。”杜玫儿望着玻璃窗的另一端,嘴角却泛着淡淡的微笑。
“怎么这样?夫人刚打电话来问,我不知道要怎么说。”
杜玫儿回头看向母亲,“她有提到……那边的情况吗?”
杜姨顿了一下,“没有,夫人关心的是老人家的情况。”
“我想也是。”她重新将视线回到老人家身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联系越来越少。是她上大学之后吗?还是她晚归之后?她忘记了,她念的是法律系,不想解释有多少学分要修、有多少东西要背,她只想花时间在自己的兴趣上头。
写过去的信都没有响应,绍宁甚至连Mail都没有再收了,他们之间的情感,慢慢地拉了开来。
哔──忽的一声尖锐长音传来,杜玫儿一惊,看着奶奶的心电图,何时变成了一条直线?
“医生!”她惊恐地大喊,护士们早已经推着电击器,一同冲进加护病房。
病房里一阵兵荒马乱,没有几秒,隔壁床的爷爷心脏也停了。
杜玫儿紧贴着玻璃,情不自禁流下眼泪。
她知道,他们谁也不会被舍下,孤单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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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老夫妻的死亡是件大事,过去曾经掌握权力的胡家老爷爷,与妻子相继去世,由于他德高望重,想要过度简化葬礼很难。
胡大伯先飞回来处理丧葬事宜,他们不喜欢铺张,所以尽可能的简单,不收奠仪,只让吊唁,然后就迅速火葬。
杜玫儿当然也帮忙处理这些事,但并没有声张她的身份。
总以为泪已流干,可是一见到爷爷奶奶的遗体,她就会再哭一次。
“玫儿。”灵堂里,她正在做最后的检查,有个熟悉的声音唤她。
她回过头,竟是胡夫人!
“夫人、老爷……你们回来了。”她感到惊喜,眼神不自觉地往胡常文的身后瞧去。
没有人。没有人?
“你怎么这么叫……唉,算了!”胡夫人看上去疲惫不堪,“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她明显感受到彼此间的生疏感。“绍宁呢?”
这个问题一丢出,胡夫人跟胡常文面有难色,不安地交换了眼神。
“他没有回来?”她感到不可思议。是最疼他的爷爷奶奶的葬礼啊!
“你也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不是很稳定,所以……”胡常文无法直视她的双眼,快速念着像早背好的借口。
“当初出国时也不稳定,他一样飞出去了。”她紧握双拳,“这不是别人的葬礼,是爷爷、奶奶!他们从小疼他到大,他却回来见他们最后一面都不肯?”
“不是的,玫儿,你误会了!绍宁他……”胡夫人紧张地要帮儿子解释,身边的丈夫却突然拉住她。
拧着眉心的胡常文,忧心忡忡地对她摇摇头。很多事能说,有些事就是不能讲!这是他们对儿子的承诺。
杜玫儿没有注意到胡常文,她睁圆了眼,任泪水滴落。她不敢相信,绍宁竟是这么绝情的人。
她承认自己有私心,她好想见他一面,他们两年多没见了,他为什么不想她?要不是没钱,她早就飞到美国去看他了。
撇开这份情,他也应该排除万难回来,他送爷爷奶奶最后一程。
“太过份了!这真的是太过份了!”杜玫儿忍不住低吼起来,“他不理我我可以忍,你们用荒唐的借口来推托,只要为他好,我都可以无所谓。可是,现在是爷爷奶奶的葬礼啊!”
她印象中的绍宁到哪里去了?胡爷爷摔一跤,他都会从病榻上爬起来去看爷爷啊!
事实上从奶奶生病开始,她就觉得不对劲!母亲打越洋电话通知,焦急的是胡常文、是夫人,却没有听到胡绍宁有何反应;等到了情况急时,夫人已经准备行囊要回来了,还是没听见绍宁的关心话语。
他应该是第一时间就飞回来的那个人才对啊!
“玫儿,绍宁真的不是故意的。”胡夫人声泪俱下,公婆的去世加上原本存在的沉重压力,让她情绪崩溃。
“他不接我电话、不回我信,就连你们我都很少听到声音。”杜玫儿忽然一个念头闪进她脑海,“该不会……天哪!绍宁他……他该不会已经……”不在了?所以夫人他们才一直瞒着她,不让她跟绍宁通电话?
瞧见杜玫儿悲哀的神情,胡夫人于心不忍,开口透露,“没有!你想到哪里去了?绍宁活得好好的。”
“是吗?”她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难受,“他活得好好的……却不愿意跟你们一起回来送爷爷奶奶?”
唉!该怎么解释呢?胡常文紧握住妻子的手,他们答应过绍宁,不能透露太多事让玫儿知道。
“他有托你们带什么讯息回来吗?”她突然觉得心寒,竟悬悬念念一个不值得的人。
“讯息?”胡夫人看着老公,难受得说不出话。胡常文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了杜玫儿。
她怔然,还是伸手接过纸条。
如果这也算是信件,这是绍宁写给她的第三封信。
她战战兢兢地展开纸条,里面只有简短的两行字──三年一到请你诉请离婚!我回不回来已经没有意义。
这上头的字迹是绍宁的没错。
天哪!她好想跟爷爷奶奶说,你们好不值,你们后半生所疼爱、所照顾的孙子,原来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动物!
要她离婚她认了。毕竟他们有名无实,不过是两小无猜,但是他不该对老人家也这么残酷!
她难以控制地奔出灵堂,突然间看开了。
“玫儿!玫儿!”胡夫人哽咽地追了出来,“别这样,绍宁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有机会他一会跟你联络的!”
杜玫儿这两年抽高了,加上这阵子为老人家的病情与葬礼忙碌,身子骨更加瘦削,胡常文从后头看着她,觉得她好像随时会倒下去似的。
“不必了。”她喃喃地望着漆黑的夜,泪珠无声滚滚而落,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全随她的泪逝去。
“咦?”
转过头来,杜玫儿充满恨怨的双眼看着胡夫人,“我跟他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从今以后,我杜玫儿跟胡绍宁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玫儿!”胡夫人诧异地呼喊,杜玫儿却狂奔离去。“玫儿,你不懂!你不知道……”
“别这样!”胡常文赶紧趋前搂过心痛的妻子。他知道大家都很难受,都在煎熬里过日子。
他何尝不知道这种苦呢?但是他们什么都不能讲。因为没有人知道,胡绍宁未来的命运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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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远方的美国。
棕发护士来到病房,窗边的病床上躺了一个漂亮的东方少年,他有张白净的脸庞、忧郁且深邃的双眸,还有绝佳的气质,护士们都在窃窃私语,假以时日,他一定是个迷人的好男人。
少年就着桌子在写东西,他是很特别的男孩,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比一般人都坚强,坚强到不像十八岁的男孩。
“嗨!”护士来到床前,“准备好了吗?”
“时间到了吗?”他抬首,微笑地望着护士。
“差不多了,器官移植中心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护士左看右瞧,“你的家人呢?”
“他们有事要忙。”他继续写字,那像是信纸,写着她看不懂的语言。
护士暗自惊讶。心脏手术可不是小手术,怎么会没有家属陪同呢?男孩看起来如此镇定,仿佛等会儿只是要去喝杯咖啡般轻松。
“你在写什么呢?”她难掩好奇地问。
“遗书。”少年头也不抬地回话,落下最后一笔,折好信纸。
“喔,亲爱的!我们的史蒂芬医生可是心脏科权威,你应该要有信心。”
“我阅读过相关书籍,知道存活率跟排斥率的多与寡。”少年依旧面带笑容,“这只是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