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庆看到温从行的眼神,心头一跳,立刻对孟若荷使了个眼色,“若荷,这本游记你之前不是说要送给表哥,怎么拿出来卖了呢?”
孟若荷闻言,在心中冷哼,这人还真不要脸,难不成以为他说这几句话暗示,她就会傻得双手将书册送上吗?作梦!
她故做天真的眨了眨眼,不解的反问:“表哥,我不记得我说过要送你什么游记,我只记得表哥说要在京城里求学问,让人看得起,就得住到城中,我爹那间在榆钱胡同里的宅子虽说已旧了,但还是勉强能住,所以我便答应姨母,把屋子给表哥你们一家居住。
“然后表哥又说,要我把我爹留下来的首饰、银子给你,让你有银子能跟来自各地的学子喝茶谈学问,还为了让表哥住得舒服,就把我爹给我在京郊留的最后一处屋子给卖了,好翻修城里的宅子,这些事我全都记得,但我真不记得自个儿说过要把书册送给表哥。”
孟若荷的声音不大,却清楚的传到四周众人的耳里,李少庆立刻感觉无数眼神投注在自己身上,有审视、有怀疑更有不屑,一个昂然的读书人怎么向个小姑娘讨要家产,这话若不澄清,别说将来的仕途,可能连青山书院都要没脸待下去了。
李少庆的脸色微红,斥了一声,“表妹,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孟若荷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眼眶泛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我从小到大都听表哥的话,只是这些书册我真没说过要给表哥,表哥你别生气。”
温从行在一旁闻言,眼神不由得一冷。李少庆口口声声说是孟若荷缠着他不放,看样子应该是李少庆背地里向孟若荷挖了不少银子才是真的,这样的人实在不配与温家结亲。
他的眼神一转,在温从芳身后的丫鬟立刻上前,将自家小姐从李少庆的身旁拉开。
“哥,你别听她胡说。”温从芳挣扎道:“明明就是她不知羞耻,自己把家产送上。”温从行冷冷一哼,“纵是如此,也不该寡廉鲜耻的收下。”
“温兄,之中有误会。”李少庆急了,连忙解释,“我表妹前些日子投湖,脑子有些不清楚,说的话不可尽信。”
“李少庆,你说什么鬼话?”穆翰是个粗人,在这些文人面前难免有些自卑,但一听到李少庆的话忍不住的斥道:“人在做,天在看,荷丫说的句句属实,你竟说她脑子不清楚,也不想想她是被谁人逼得投湖,你也不怕有报应。”
穆翰一气起来声若洪钟,气势十足。
李少庆向来自以为是个高高在上的斯文人,立刻露出一脸厌恶,“表妹,我看你这些日子就是尽跟这些粗鄙之人相交,今日才会满口胡言乱语,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交友不可不慎。”
他才是狗眼看人低吧,讲什么大道理!孟若荷拦着打算冲过去教训人的穆翰,或许李少庆打的就是让穆翰出丑的主意,看着四周学子因为穆翰卷袖子想要上前讨公道而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她脸上依然带着笑,可心头一冷,这些所谓的斯文人,满嘴的仁义道德,自以为高人一等,但真正懂礼义廉耻的人可没几个。
“表哥说得没错,阿牛叔是个粗人。”孟若荷清脆的声音响起,“但他努力干活,赚银子养活一家老小,做人实诚,比起那些只顾着往孤儿寡母身上打主意、占便宜,自以为高尚,实际脏秽的文人雅士更值得人尊敬。”
李少庆听出了孟若荷的指桑骂槐,一阵心虚,嚅了嚅嘴唇,最后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一个小小女子,只是缺银子过日子,这才抛头露面来卖书册,图的是卖给个惜书的有缘人,各位若有兴趣就出个价,若没兴趣就当小女子打扰了各位公子。”
众人见她眼眶微红,楚楚可人,令人心生怜惜,对李少庆的不屑更是多了几分。
温从行上前,不再理会李少庆,“我要这本游记,不知姑娘怎么卖?”
孟若荷感激的对温从行一笑,“公子若喜欢,就——”
“五百两。”
第六章 合作对象换了人(1)
五百两这个数字令周遭一静。
孟若荷有些错愕的眨了下眼,她是缺了五百两,但是一本书就要价这个数儿——她又不是奸商!她一抬头,循声望去,就见身着一袭黑衣的东方文宇缓缓走来,一举一动轻缓优雅,几乎与眼前山明水秀的风光合而为一,美得就像幅画。
“东方先生。”别人没见过东方文宇,温从行却是见过一次,虽说已时隔三年之久,似他依然第一眼认出了他,也顾不得书册了,立刻上前行礼。
东方文宇可是青山书院第一大学士的关门弟子,能文能武,年纪轻轻的学问超群,连大学士都承认无能再教导他。
放眼整个青山书院,别说学子,就连师者见到他都得礼让几分,不过三年前,传闻他因重病返乡休养,三年来毫无音讯,他还以为自己此生无缘再与他相见,就在昨日听闻他归来,会在今日亲临书院,他就一心期待着一睹风采。
几个认出东方文宇的人也都上前,虽说自古文人相轻,但东方文宇文武双全,风度翩翩,让人见了就想亲近。书院前的两道石门,也是他的构思,亲领着工匠雕刻而成,成为青山书院最令人赞叹的一景。
原还在气闷的温从芳一看到东方文宇便不由得看直了眼,曾听闻过这个京城第一才子俊朗非凡,还以为言过其实,今日见了本人,比传闻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赶紧上前,想要让自己的兄长引见一番。
未料东方文宇直接无视投注在自己身上的众多目光,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孟若荷,“五百两——可否?”
孟若荷的眼睛转啊转,敏锐的察觉到周遭浮动的兴奋,他是温润君子,不管在什么时空背景之下都能轻易夺人目光,她的耳际回荡着他温柔的话语——五百两……五百两!
她用力的点着头,“五百两便五百两,谢谢东方先生,其他的这些书要吗?一百两就成了。”
她清脆的话语一出,引来一连串不可思议的惊叹,若是换成他们,若是有东西是东方文宇想要的,根本直接无偿的双手奉上,以图有个交情,不料孟若荷不仅要收五百两不说,还要再多一百两……
“表妹,”李少庆不禁急切的说道:“你可知道他是谁?”
“东方文宇。”她理所当然的回答。
“你既知他是东方先生,怎可口出狂言?”李少庆连忙上前,在东方文宇身边陪不是。
一本书册要拿东方文宇五百两,她知道自己是过分了,但这明明是东方文宇自己开口说的价,又不是她讨要来的,说她口出狂言,实在言过其实,看周围那些眼冒爱心的人,尤其是那些姑娘,不知道在脸红个什么意思?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不开心。
李少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孟若荷一眼,对东方文宇恭敬的道:“我的表妹无知,冲撞了先生,这些书册若是东方先生喜欢,在下愿意无偿赠予东方先生。”
孟若荷闻言忍不住发脾气了,口气不善的开口,“表哥,这书册是我的,你无权替我做主。”
“表妹,这里无你说话的余地。”李少庆板起了脸,扫了孟若荷一眼,平时只要他稍一动怒,他这个表妹就会乖乖听话,他不认为这次会例外。
想当初他用尽了一切办法,好不容易才在一年前进了青山书院,当时东方文宇早已不在青山书院了,他与他失之交臂,然而他的风采和文章、画作仍被不少人传颂,他这一年来没少听过他的事迹。
当朝以士人为尊,可东方文宇不如一般儒生汲汲营营于出仕,他醉心学问,在几年前货河溃提、淹没临近九郡时,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他上万言书,兴水利,以工代赈,让百姓有所依归,救民于水火之中。
他的名声大盛,虽未加官封爵,却受当今圣上喜爱,只要他想求官,朝廷定有他一席之地;他还与朱家交好,朱家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繁华之地,拨了处宅子让东方文宇落脚,皇上甚至亲题了东方府的匾额。
这些年求见东方文宇的人不少,但真正能跟他见面的人却不多,这个连夫子都敬重几分的人,如今有幸一见,孟若荷不懂巴结也就算了,还将人当成冤大头,硬要拿五百两,实在是个无知的丫头。
“东方先生失礼了,”李少庆讨好道:“我的表妹不懂事。”
东方文宇冷冷的看着李少庆,没人不喜欢被人讨好,不过也有例外。“诚如孟姑娘所言,书册非你所有,无你说话的余地,失礼的人该是你才是。”
李少庆被当众喝斥,面上有些挂不住。
孟若荷见了,心里一阵舒爽,感激的看了东方文宇一眼。
东方文宇几不可察的勾了下嘴角,“所有书册六百两是吗?”
看着东方文宇,孟若荷几乎想要退缩,但也只是几乎,毕竟现在真的缺银子,只要有了银子,她就能与朱家合作,然后跟东方文宇朝夕相处。一想到以后的日子,她毫不迟疑的用力点头,“五百两做生意,一百两让我把我爹留下来的屋子给买回来,让我娘安心,日后我一定会报答东方先生的大恩大德。”
“你有心便好。”东方文宇向程毅伸出手。
程毅上前将银票放在他的手上,两张银票,一张五百两,另一张却是两百两。
“这里共是七百两,拿去。”
孟若荷飞快的看了一眼,心脏跳动得厉害,她知道自己占了东方文宇很大的便宜,心虚得很。
“要,还是不要?”
“要!”孟若荷手一伸,急急的想将银票拿走,但是他的手突然微微用力,她扯不动又不敢硬扯,白花花的银票扯碎了她可会心疼的。“你后悔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多给你的一百两,你买些决明子、枸杞、生地黄和车前子熬茶,一天早晚——不,看看情况,还是照三餐服用比较好。”
她人好好的,平白无故要她喝药茶,她实在觉得莫名其妙,但男神的关心,她当然会乖乖收下,“谢谢东方先生,我回去一定喝。”
“很好,此茶明目。”东方文宇看了李少庆的方向一眼,像李少庆这种货色都当宝,她的眼睛得治。
“明目?东方先生果然有学问,听起来就是个好东西。”孟若荷根本听不懂他讽刺她识人不清,“回去立刻喝。”
得到承诺,东方文宇松开手。
银票一到手,孟若荷的心安了,七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她兴奋的低下头,看着银票,眼底发光。
“回去了。”
东方文宇的声音不轻不重的传来,孟若荷一个激灵,虽说没指名道姓,但她就是知道他这话是要她走人,反正银子也到手了,她也不迟疑,收了银票,立刻收拾桌子。
她身后的穆翰还在被几本书册就卖了七百两的事给吓得傻了,但一看到孟若荷的动作,也连忙回过神,上前帮忙。
东方文宇没有多语,迳自转身离去,一堆学子急急的跟在后头,你一言我一句的向他请益。
李少庆也想跟上去,但一想到今日因为孟若荷的缘故,自己在青山书院肯定名声有损,又看到原本一心都扑在自己身上的温从芳直接无视他,跟在温从行的身旁,一副娇羞的看着东方文宇,一口气更是闷在胸口。
他不客气的挡住了孟若荷的去路,“你不觉得欠表哥我一个交代吗?”
孟若荷看着李少庆,这个人真是刷新了她对一个人能厚颜无耻到什么程度的下限,竟有脸面跟她要交代?她笑得甜美可人,道:“表哥,你要荷丫给交代?好,荷丫就跟表哥把话说清楚。
个少庆满心以为她要当众向自己致歉,觉得稍稍找回了些尊严。
“荷丫以前不懂事,所以老跟着表哥打转,但这些日子终于想通,荷丫无知,误把石头当珍珠,识人不清,才会喜欢上表哥这样的人。”
李少庆的表情变了,她这话明明不是道歉,反而是在贬低自己,“你……你说什么?”
“表哥放心,现在荷丫长大了也懂事了,知道表哥不是什么崖畔上独一无二的一枝花,而是人海中可有可无的一粒沙,自然不会再拉低身分跟表哥相交,表哥日后也不要再叫红瑶表妹来寻我讨要东西,令人厌恶。”
孟若荷的声音不小,话声才落,周遭就有不少窃笑之声,李少庆一张脸涨得通红。
“荷丫,你——”
“失礼了,不过表哥你也知道,荷丫从小人就老实,藏不住话。”见李少庆一脸错愕,孟若荷心情大好,招呼着穆翰走人。
登上书院大门石阶的东方文宇脚步微顿,孟若荷的话清清楚楚的传进他的耳里,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
崖畔上的一枝花,人海中的一粒沙?!这个丫头果然有趣。
几本书册七百两,值吗?他心中肯定,书不值,人值!
***
朱永谊听闻孟若荷拿着孟秀才留下来的几本书册就从东方文宇手上拿走七百两后,忍不住跟妻子抱怨,原来自己被东方文宇坑了,原本以为东方文宇是帮着他委婉的拒绝孟若荷,谁知道背过身东方文宇竟花银子帮了孟若荷一把。
多年交情遇上女人,全都是假的!
偏偏被坑了一把,他还得笑脸盈盈的请人来朱府,对上门的孟若荷以礼相待。
“我真心服了孟姑娘。”
孟若荷对自己在短短日子里能凑得五百两,也有一丝得意,不过她很清楚这是因为遇上东方文宇。想到他,她是真心感谢,他就像从天而降的神祇一般解决了她的难题。
“据说这笔银子是卖了孟秀才留下来的书册所得?一本书就五百两!孟姑娘好本事。”
孟若荷揉了揉鼻子,怎么觉得二当家的语气有些酸?“事情能如此顺利,全是二当家福泽深厚,我沾了二当家的光。”
听到她讨好的话,朱永谊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事已至此,也无反悔的余地,他看了一旁的管事一眼,管事让人在孟若荷身旁放下笔墨,再将事先立好的契书交到孟若荷的手中。
契书内容并非全然公平,铺子对内对外皆由孟若荷出面,但决定权却在朱永谊手里,说到底朱永谊才是大老板,不过每年给孟若荷的分红倒是很优渥。孟若荷看完之后,知道以自己的背景和拿出的银两,朱永谊能给这样的条件已是让步。
这不过是她的第一步,她决定先赚得钱袋满满,再来想下一步,于是同意了这份契书,拿起毛笔,写上自己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