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下来后,她呆坐在床上,茫然的瞧着自己的双手,发觉除了痛感之外,她想动动手指都动不了,好像这双手已经不再属于她了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脑袋空白一片,无所适从,有种恐惧感开始在她的心上生根、发芽,一点一滴开始吞噬、浸蚀她的理智,让她无力招架。
她的手会好吧?可是万一好不了,她该怎么办……
“小希,吃药了。”宫向晚将刚煎好的药端入房里,坐上床沿,一反之前对她的冷淡,温柔的拿着汤匙自起一匙,吹得稍微凉一些之后才放到她嘴边。“把药给喝下,这样你的伤才能够好得比较快。”
她迟了好一会,手肘抬高的想要接过。“我可以自己来……”
“不准动,别给我逞强,我喂你就好。”
“我真的可以自己……”
他将碗移开,就是不让她碰。“你现在是病人,所以一切都听我的,不准反驳。”
她微皱眉。“没得商量吗?”
“当然,没得商量。”
“……喔。”她将双手放下,放弃再和他僵持下去。
如果是从前的她,肯定和他耗得没完没了,怎么可能这么听话?
宫向晚看着她披散着柔发、苍白没有元气的面容,内心隐隐有种不舍。在失去过往的活力之后,她看起来很脆弱,像是一朵长在路旁,随时都有可能被狂风吹闽的不起眼花朵,让他担心不已。
之前活力十足的她,他嫌聒噪,而现在这脆弱到了极点的她,他却感到不习惯,他宁愿她回到从前那吱吱喳喳的样子,也好过现在这让人担心的模样。
他将汤匙放在小希嘴边,她配合的喝下,再也没有说半句话,没过多久药就顺利喝完,他拿起一旁的帕子帮她檫拭嘴角的残汁,将她照顾得小心仔细,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疏忽。
“大夫说里头放有安神的药材,你喝了会想睡是正常的,躺下来睡一会,等要吃饭了我再叫你起来。”
她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瞧着他。“宫向晚。”
“嗯?”
“我的手……为什么动不了?”
她果然还是问了,他的神色没有任何改变,冷静且镇定的回答。“这只是暂时的,等伤口痊愈后,你的手就好了。”
“真的?你没骗我?”
“当然是真的,所以在伤口痊愈之前,我不准你轻举妄动,让伤势恶化,你安份的给我好好休养,听到没?”
她轻轻点头,虽说神色还是非常茫然。“喔。”
“听我的话,躺下休息,别想太多,一切都会没事的。”
好不容易她听话的躺下休息,不再询问伤口的事。宫向晚在离开她房间之后,忍不庄松了口气,不知道自已还能安抚她到什么时候?
但能拖一刻是一刻,他也只能看着办。
日复一日,小希的精神始终低落,随着她的外伤好了大半,新的问题也产生了——“宫向晚,为什么我的手使不太上力气?”
她现在手指动是可以动,却明显的变迟钝了,想要施力也有困难,总觉得这一双手不受她控制。
“你的伤势还不算完全好,难免有些不适应,等再过一段日子,就会恢复正常的。”
“真的?你没骗我?”
“我没骗你,所以你要耐心的养伤,好吗?”
“……喔。”
她瞧着他的眼神里满是困惑,让他感到既心虚又不安,不知道谎言什么时候会被她看穿。
然而现在的她不适合知道真相,他怕……她会脆弱得不堪一击,彻底崩溃……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不管宫向晚如何想尽办法拖延时间,该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小希,该起来吃小希?”
端着午膳的他进到小希的房里,这才发现她并不在里头,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状况,她总是听他的话好好待在房内休养,不曾踏出过房门半步。
“小希?”
他将午膳放在桌上,思考着她会跑到哪里去,这时看到桌上有一张纸,桌旁地上有一枝笔,笔尖毫毛乱岔,像是被人奋力一丢而开花一样,纸上只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字,像是小娃儿在鬼画符,最后一撇像是执笔人使力甩过,很本就没有写完。
“该死!她趁我不在的时候练字了?”
宫向晚马上冲出房间,四下寻找小希的踪迹。屋子里没人,难道她出去了?他担心的往外走去,抓住路人就问,希望能得到任何一点小希的线索。她现在情绪不稳定,独自一个人在外头游荡很危险,她甚至没有自保的能力,如果又遇到意外,那该怎么办才好?
“那个女人难道不知道她这样一声不响的消失,我会担心吗?”
以最快的速度在附近找过了一遍,却完全没有小希的综影,宫尚晚不由得懊恼的停下脚步,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她到底会跑到哪里去?
她和他一样,都不是这个地方的人,无亲无故的没有其他地方可以依靠,既然如此,她又能去哪……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地方。“该不会跑回去那里了吧……”
事不宜迟,他马上迈开步伐赶过去,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她才行!
小希站在莫高窟的壁画前,看着自己绘制到一半的闇王出征图,久久没有其他动作。
等到她瞧够了,才用手指轻触壁面,沿着墨线缓慢移动,动作非常轻柔小心,就像是怕把壁画给碰坏一样。
“已经休息好久没画图,进度慢了好多……”
她拿起放在桌上的画笔,手隐隐颤抖着,沾上青色颜料,抬手慢漫的在壁上涂色。
“这里要青色……还有那一块也是……”
她越是想使力拿稳画笔,手就越是控制不了的抖动,涂上去的笔划歪歪斜斜,完全失去从前的水准,难看到了极点。
她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哈……太久没画图,手感似乎荒废了不少,真是糟糕……”
歪歪扭扭的一笔画完,她重新沾颜料,然后又将笔提起来,结果笔头才一碰上壁面,画笔就从她的手里滑落,一大撇青色痕迹笔直而下,彻底破坏掉整幅壁画,让她顿时看傻了眼。
“呵……原来……我连一枝笔都拿不好,连一个简单的字都写得歪七扭八,看都不能看……”
她这双手……等于是废了,使不上力,无法拿捏力道,从前的手感全部消失,连枝笔都拿不稳,更别说写字画图了。
“呵……废了……果然真的废了。”
就在这一刻,她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滚滚滑落,再也控制不了,所有的情绪全瀑发出来,哭得越来越凄厉,一发不可收拾。
“呜……废了,都废了,那我还画什么呢?”
她将桌上的画具、颜料,全都奋力摔上壁面,这样还不够,她泄质似的使力刮下已经干硬的图案,完全不管这么做她的指头会受到伤害。
“一切都毁了……那就毁个彻底,我不要了!”
第4章(2)
“小希!”
宫向晚赶回莫高窟,没想到就见到她做出这等自虐的举动,马上冲到她身旁,将她架离壁画,不让她再摧残自己的双手。
“你在做什么?别再伤害自己,快冷静下来!”
“你放开我!”她绝望且激烈的挣扎着。“你凭什么阻止我做任何事情?你没有资恪,快放开我!”
“不管你认为我到底有没有资格,我都绝不会放手的!”
他不能让她继续伤害自己,自暴自弃,无论如何他都要想办法拉她一把。
“为什么……你这个可恶的家伙!”小希愤而转过身,拚命槌打他。
“你骗我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我的手早就废了,你却一直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他由着她在他身上发泄倩绪,至少打他不会对她造成伤害。“你的手并没有全废,至少还可以动……”
“但却无法画画了,对我来说,这双手要是无法画画,就和废了没有两样!”
她心碎的拚命呜咽,挞打他的动作始终没有停止,在他洁白的衣上染上各色颜料及指上的点点血痕。“你到底懂不懂?除了画画之外,我恨本就一无是处,现在我连画图都不行了,那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还剩什么?”
从小到大,师溥教授给她的文韬武略,她没有一样学得好的,只有画图这一项称得上出色,能让她感到自已并非一无是处,她可以安慰自己,天生我材必有用。
结果现在,她连唯一能让自己感到有用的技能都失去了,变成什么都不会的废人,这教她怎么能接受?
“你为什么要这样小看你自己,难道不能画画了,你就没了活下去的目标了吗?”宫向晚气恼的紧抓庄她双肩。“你并没有这么差劲,你现在只是在自暴自弃,快点振作起来!”
她死命的摇头。“不!我不想听……”
“你不想听也得听!这世上状况比你凄惨、比你更是一无所有的人多得是,但他们还是拚死拚活的活下来,而你呢?遇到一点挫折就连面对的勇气也没有,你简直比他们还不如!”
“够了!你住口、住口……”
“我偏不庄口!你这个懦弱的女人,不要替自己找借口,就算真的失去手,你也不会变得一无是处,你可以另外寻找目标,继续努力,只要你有心找的话,就一定会有!”
“宫向晚,我讨厌你、讨厌你!”她崩溃的软下身子,跪坐在地,痛哭失声。他残忍的逼她面对事实,无法逃避,她想放逐自己,他却死抓住她不放,要她别放弃。
为什么一定要逼她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她不想承受,也承受不了……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好好的大哭一场,直到无力哭泣为止……
宫向晚蹲下身,将崩溃痛哭的她轻轻拥入怀中,靠着他的胸膛发泄情绪,她的哭声隐隐牵动着他的心,让他也跟着感到一阵阵抽痛,舍不得她哭得如此激动凄惨。
他说不出什么好听话安慰她,只能寸步不离的陪着她。“尽量哭吧,不过答应我,哭完之后就要振作起来,别再自暴自弃的折磨自己了。”
小希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一样,现在至少还有他可以让她抓住,还有他愿意给她温暖,让她不至于陷入完全的黑暗里,连半点微小的希望光芒都没有。
她该怎么办才好?她的心好乱,脑袋也是一片闹烘烘的,只能下意识贪求着他怀抱里的安慰。
她懒得再去想了,就好好的痛哭一场吧,放任自己被他所保护,直到哭累了为止……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终于因为阵力不支而在宫向晚怀里迷糊睡去,可即使睡着了,她的眼角还是不断流着泪,看来楚楚可怜。
许是睡沉了,她终于停住泪水,宫向晚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他真怕她会把自己的眼给哭瞎了。
就算她的外表再随性,让人分不出男女,但她的内在还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姑娘家,仍是有其脆弱无助的一面。
他轻柔的为她拭去颊上的泪痕,不由自主的,心里出现一种渴望,想好好保护这个外表看似坚强,其实内心却脆弱无比的女人,他第一次有这种想守护一个人的冲动,不计任何代价,只求她能重新展开灿烂无忧的笑颜。
可他能吗?他没忘,自个身上有个难以挣脱的to锁,彻底束缚庄他,让他身不由已。
先不去想那些了,现在就让他静静的陪着她,能陪多久算多久,直到不得不分离的那一刻到来为止。
月落日升,小希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当她终于睁开眼,洞窟外是明亮的,灿烂阳光斜射入内,让她可以看清洞里的景象。
她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薄毯,完全没有印象自己是如何睡在这的,脑海中的记忆只停留在她依偎在宫向晚怀中大哭特哭,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她完全不记得了。
一回想起自己在他怀中没形象大哭,她突然感到莫名的羞涩。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像个羞答答的姑娘家一样。
她想着他的胸膛,很温暖、很让人眷恋,在他的怀里,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裹着她,就是那股力量安抚了她的心,让她逐渐平静下来,恢复冷静。
从软榻上坐起身,她一偏过头,就见到宫向晚正背对着她站在被她毁坏的壁画前,而所有的画具、颜料被重新摆回桌上,大致都整理好了。
他瞧着半毁的壁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让小希忍不庄困惑,正想开口唤他,就见他突然拿起画笔,沾上黑色墨汁,在壁上画了起来,慢漫的将被她毁坏掉的部份重新上墨线。
“啧,就只是照着原本的样子描而已,怎么还是这么难画……”他一边低咒出声,一边不放弃的继续挑战,就不信自己做不来,大不了画坏了再重新来一遍。
小希默默的瞧着他专心画图的背影,没来由的,有一股强烈的感动冲击着她,让她移不开视线,直瞅着他。
回想起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一开始的他对她疏离,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一次次的争执磨合之下越拉越近,将彼此放进心里。
他难以相处、傲气十足,却在她受伤之后对她照顾备至,细心的程度早超乎一般朋友会做的地步。
他说话总是尖锐不留情面,好似只顾自己,不管他人死活,却在她崩溃想要逃避一切时不厌其烦的开导她,就算说出的话不动听,但句句中肯。
现在,他甚至为了她而想要帮她修补壁画,不管颜料会弄脏自己,不管自己根本是作画的门外汉,他不放弃的尝试,尽最大的能力去做。
为什么他要对她这么好?这样会害她变得贪心,希望他能一直对她这么好,永远不要收回去……
感动的泪水控制不了的溢满眼眶,害她又成了不争气的泪人儿,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泪水这么多,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想停都停不下来。
微弱的低泣声让原本专注在壁画上的宫向晚马上回过头来,看向小希,才发现她已经醒了,而且又在落泪。
他赶紧放下画笔,担心的来到她面前。
“怎么又哭了?收起你的泪水,要不然到时候哭瞎了眼,连华佗再世都救不了你。”
小希还是哭,却已能漾起和过往一样的灿烂笑容。“你安慰别人用词可不可以温和一点?这么尖锐的话,一点都不像在安慰人。”
宫向晚发现她的眼神不再像前一阵子那样茫然,心里一阵欣喜。“我讲话就是这样,你不爱听可以当作没听见。”
“听都听了,怎么可能当作没听见?”
“这也是你逼我讲的,谁教你哭个不停,像是水做的一样。”
“我也想停呀,可是就是停不了嘛。”她努力抹泪,但还是不断有泪水滑落下来。“对了,你别再浪费时间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