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了摇脑袋。“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谁家的烛火不小心弄倒了吧,而且最近几个月以来,京城里发生许多大大小小的火灾,我娘说大概是谁做了坏事惹老天爷发火,大家才跟着遭殃。”
“这种事不能全怪老天爷,那不过是迷信,要找出真正的原因才行……”婉瑛沉吟一下。“最近真的经常失火?”
“一个月内总有个五、六次吧,这还是大火,小火可就没算在内了。”小柱子搔了搔后脑勺说。
婉瑛不禁推敲起人为纵火的可能性,又想到大杂院里的人都很单纯,也没听说过有谁跟人结怨,应该不太可能,不过还有很多疑问,包括那天晚上的起火点究竟在什么地方、谁又是第一个发现失火的人,这些都得要查个水落石出。
不期然地,一道有过两面之缘的高大身影正要从熸火铺屋里出来,婉瑛不想又碰到那个男人,马上拉着小柱子躲进小巷内。
“婉儿姐姐?”他仰头问道。
婉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对于这位将军大人,还是能避就避,她不打算学穿越故事里的女主角,引起一堆重要人物的注意,从此与平凡生活无缘。
“……那是秦将军,婉儿姐姐为何要躲着他?”小柱子认出了对方,在京城里又有谁不晓得这一号人物。
她用手心捂住小柱子的嘴巴。
待穿着红色铠甲的秦凤戈坐上马背,踢了一下马腹,渐渐地走远了,婉瑛这才放开手心,从小巷内出来。
“虽然这位将军大人身为熸火军指挥使,要是拜托他的话,应该会让我进熸火铺屋参观一下,可是……”她左思右想,还是不想太冒险。“人情债不好还,尤其他还是骠骑将军,据说又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我不想欠他人情,再看看有没有其他法子好了。”
小柱子见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也听不懂,反正大人有大人的烦恼,他只是个小孩子就别管了。
“婉儿姐姐,咱们快去林老爷家吧。”
“对,差点忘了办正事……”婉瑛这才把心思收回,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楚自己的“雇主”有哪些人,还有他们的住处、每隔几日要去收衣服之类的,便跟着小柱子往目的地前进。
这天,申时左右,秦凤戈踏进秦府大门,虽然自从皇上御赐将军府之后,他便和正室搬离此处,不过他还是经常抽空回来跟祖母和各房长辈们请安。
自从秦府大房,也就是他的双亲相继染上肺痨过世,再度由已届古稀之年的老太君出面主事,毕竟除了二房、三房之外,还有各房的几位姨娘,以及庶出的子女们在,台面下的明争暗斗可是从来没停过,若无人坐镇,很难不出乱子。
他一身常服踏进祖母居住的院落,除了请安之外,也顺道接长子回府。
“凤哥儿来了!”坐在厅堂上喝茶的老太君,见到疼爱的孙儿到来,布满皱纹的脸上饱含笑意。“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孙儿想看祖母,自然早点来了。”秦凤戈上前请了安,然后打量着红光满面的七旬老妇,和他的体型相比,显得格外娇小。
老太君顿时眉开眼笑。“还以为你怕祖母唠叨,不敢来了。”
“怎么会呢?”他低着头回道。
她拉着孙子的手,关切地问:“你那媳妇儿的身子最近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
“太医署里的太医都去看过了,也不见半点起色,这该如何是好呢?”老太君忧心忡忡地喃道。
秦凤戈眉头轻蹙。“孙儿已经请六安堂的纪大夫来看过,她说是产后耗损严重,又未调养得宜,把太医之前开的药方子改了。”
“就算她是领有行医令的大夫,毕竟是个女人,又怎么比得上太医们的经验老道,不能全听她的……”她对女大夫的医术还是保持怀疑的态度。“不成!不成!还是让太医再仔细瞧瞧,身子再不调养好,怎能帮砚哥儿多生几个弟弟?”
他在口头上应允了。“孙儿明白。”
“砚哥儿玩了一个下午,方才直打呵欠,我便让人抱到隔壁房里去了……”老太君提到宝贝曾孙,马上转忧为喜,立刻命贴身婢女去抱了出来。“小孩子就是长得快,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抱不动了。”
“祖母也别累着了。”秦凤戈可不想折腾了老人家。
老太君笑眯了眼,不见一丝疲态。“累着也无妨,谁叫砚哥儿现在是咱们秦家的心肝宝贝。”
“来了!来了!”贴身婢女跨进门坎,两手抱着哇哇大哭的男娃。
见曾孙哭得这么可怜,她可是心疼得不得了。“怎么了?”
“我来抱!”秦凤戈上前接过已经哭到满脸泪痕的儿子,父子俩有双神似的虎目,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被亲爹的将军气势一压,马上兵败如山倒,砚哥儿吸了吸气,瘪了瘪小嘴,就算才六个月大,也懂得欺善怕恶的道理。
他慢慢地收起哭声了。
“凤哥儿,你可别吓坏了孩子。”老太君轻斥地说。
秦凤戈就是不希望儿子被长辈们给宠坏了。“孙儿不是在吓他,而是要他明白一些人情世故。”
“他才多大,懂什么人情世故?”她笑骂地说。
就在这当口,二房的媳妇儿林氏和三房的媳妇儿江氏也来凑热闹了。
“……婆婆说得是,砚哥儿不过六个月大,别当他是你手底下的熸火军。”林氏打趣地笑说。
见两位长辈进了厅堂,秦凤戈唤了一声“二婶”和“三婶”。
江氏表面上自然不能跟妯娌的意见相左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要让大人宠的,要是害得砚哥儿受了惊,晚上睡不好,你可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你们的消息倒挺灵通的。”老太君笑睨了下媳妇们。
“咱们也好一阵子没见到凤哥儿了,听说他来了,当然要赶紧来看看,最近外头火灾频传,千万得小心点。”林氏正色地说。
秦凤戈恭敬地回道:“是,多谢二婶关心。”
“我最担心的还是侄媳妇儿的身子了……”江氏提起梁氏的病情便一脸忧虑。
“我本是她的亲姨母,理当站在她那一边,可也是秦家人,得要为秦家着想,你们夫妻感情再好,也该考虑纳妾了。”
在老太君跟前,江氏自然要懂得她心里真正想要什么,不敢唱反调,免得失宠了,在这府里一旦失去分量,二房可就真会骑到自己头上,更别想将来有机会成为秦府的主事者。
他还是躲不开这个话题。“侄儿明白。”
“二婶手上倒有几个不错的人选……”林氏这回打算推荐自己人。
老太君脸上一喜。“是哪一户人家的闺女?”
“我这儿也有,个个都是知书达礼,就算是妾,可也不能太随便……”江氏也不甘示弱地说。
“你们都快说来听听!”老太君两眼发光。
看来真的无法再拖延下去,与其任长辈们把属意的人选硬推给自己,秦凤戈心想还不如自己来挑选合适的对象。
思及至此,不禁又想起那位从鬼门关中逃过一劫的婉儿姑娘,看来并不像是个会惹是生非的女子,如果纳她为妾,不只能给祖母一个交代,正室毋须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也可安心养病。
秦凤戈决定等对方的喉咙伤势好转,当面说过话,再打听一下她平日的为人,就算只是纳妾,也不想马虎行事。
“多谢二婶、三婶,其实侄儿心里已有人选。”他适时地开口。
“怎么不早说呢?”老太君惊喜地问。
“原本想等过一阵子再说的。”
老太君直点着头,笑不拢嘴地说:“有中意的人选就好,不过可要先派人仔细地打听清楚,就算只是个妾,也得清清白白的。”
“是。”秦凤戈再三保证,一定会尽快作出决定。
又和长辈们聊个几句,他才将怀中的砚哥儿交给奶娘,起身告辞。
不过才步出秦府大门,就见一名铺兵有急事寻了过来,他便让抱着砚哥儿的奶娘先行回去。
来到一个多月前同样发生大火的巾子坊,秦凤戈神情凝重地踏进位在此地的熸火铺屋,另外几位铺兵也正在等他到来。
“将军,就是这个!”其中一名铺兵指着桌上的物品。
秦凤戈瞪着已经被烟熏黑的小酒坛,正好可以抓在掌中或揣在怀里,不容易被人瞧见,想到两个月前发生在巾子坊的大火,为了扑灭火势,数名熸火军因而受到程度不一的烧伤,目光转为严厉。
“确定是在后门找到的?”他寒声地问。
“是,将军,之前没有找到,是因为被一名酒鬼拿走,他时常喝得烂醉如泥,那天晚上晃到后门想要解手,一见到失火,就吓得落荒而逃,不小心踢到这个小酒坛,误以为里头有酒,便拿回家去了,直到前几天不小心说溜了嘴,这才传了出来。”另一名铺兵说明始末。
他神情显得骇人。“肯定不是他酒后纵火?”
“那名酒鬼说他这辈子最怕火,连生火烧饭都不敢,更别说放火,属下去问了他的家人以及街坊邻居,确实如他所说的……”负责调查的铺兵又往下说。“另外后门是死巷,平日无人走动,屋主也很小心,不可能出现这样东西。”
端详着置于掌中的小酒坛,秦凤戈回想那场大火的初步报告,确实是由后门开始延烧,原本以为是因为堆放太多柴火才会不慎引燃,可若是人为造成的,那就兹事体大了。
“马上将这物证呈交给知府衙门。”他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去设想。
“是,将军。”
第3章(1)
翌日一早——
婉瑛躺在木板床上做了大概半个小时的仰卧起坐,这也是从小开始,每天跟着当警察的父亲锻炼身体所养成的好习惯,想到现在换了一副身体,远远比不上之前那一副,得要从头训练,直到完全变成属于自己的东西,因此早晚都会拨出一点时间,躲在房里偷偷地运动。
“呼……”做完了仰卧起坐,她又拿起木梳,开始和头发奋斗,经过这些天的特训成果,总算可以梳出样子来了。
“婉儿!”陶大娘在外头叫了一声,听到她出声回应,才推门进来。
“秦将军又来探望你了,他可真是有责任心,非要确认你的伤势痊愈才能安心,其实这种事交给下头的人去办就好,何必亲自走一趟呢?”
她也很想知道。
“这位秦将军对所有的人都这么关心吗?”婉瑛随口问道。
陶大娘顺手帮她调整了下发髻的角度,插上一支簪子。“京城里有谁不晓得秦将军一向尽忠职守,又爱护百姓,好几次冲进火场中救人,即使受了伤也毫无怨言,真令人敬佩。”
“嗯。”看来就如同对方的外表,不是个心术不正的人,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这就出去……对了!玉珠呢?”
“一早就不见人影了。”陶大娘苦笑地说。
玉珠要是知道秦将军来到大杂院,她居然错过了,一定相当扼腕,婉瑛心里这么想着,拂了下襦裙上的绉褶,便步出房间。
在陶大娘的陪同之下,来到位在大杂院中央的天井,婉瑛见对方大概是在执勤当中,身上穿的是红色铠甲,而不是常服。
“见过将军!”婉瑛垂下眼睑,朝对方福了下身。
“婉儿姑娘已经可以说话了?”秦凤戈原本只是顺道前来探望,倒没想到已经能跟她面对面交谈了。
“……都是托将军的福。”她想着原创小说里的女主角都是怎么说话的,把那一套借来用。
见她态度落落大方,语气也不疾不徐,秦凤戈幽黑炯亮的虎目掠过一抹赞许之色。“没事了就好。”
她很婉转的回复。“让将军费心了。”
等了好一会儿,对方都没有说话,不过婉瑛可以敏感地察觉到这个男人在看自己,视线还带了些不太妙的热度,毕竟真正的她都二十四岁,也交过男朋友,见过男人看女人是用什么样的眼光,心里不禁有些怪怪的。
“婉儿姑娘可有婚配?”他直言不讳地问。
婚配?是在问她有没有订婚还是结婚吗?
她愣了一愣。“回将军,目前没有。”
“那就好。”秦凤戈颔首。
婉瑛不禁抬眼看他,揣度着这句“那就好”是什么意思,却没想到正巧和对方幽深的双目相接,连忙垂下眼睑,还是依照正牌主人翁的温弱性子与人应对,比较不会引起怀疑。
“……听说婉儿姑娘自小就无父无母。”他目光中流露出怜惜。
“是。”不管是她还是正牌主人翁,同样都失去父母了。
他又沉吟一会儿。“可还有其他亲人?”
“应该没有……吧。”婉瑛歪着头回想,只知道正牌主人翁是被遗弃在大杂院外头,要是还有亲人,早就来相认了。
秦凤戈掀动了下薄唇,有些似笑非笑的。“连婉儿姑娘自己都不确定的话,只怕没有人知晓了。”
心里不禁要想,这位婉儿姑娘前两次给他的印象是柔弱文静、楚楚可怜,直到真正交谈之后,发现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尤其是提到身世,也不见一丝难过,或是自怨自艾,相当地坚强。
“让将军见笑了。”她意识到自己在态度上可能有些不敬,马上装出反省的样子,不想得罪人。
他抬了下右手。“无妨,我并非在取笑婉儿姑娘。”
“是,小女子明白。”其实婉瑛一点都不明白,在心里大叫,谁来告诉她现在是什么状况?
“明白就好。”秦凤戈决定派人好好地打听。
这位将军大人是在打哑谜吗?她这个人最讨厌猜谜了。
“……在大杂院里的生活很辛苦吧?”秦凤戈自然也清楚住在这里的百姓都是属于低下阶层,靠劳力为生的。
婉瑛回答得坦率。“辛苦是辛苦,习惯就好。”
“难得婉儿姑娘想得开,又很认分,更证明是个乐观之人。”他见多了家中妻妾之间的勾心斗角,不希望在自己身上看到。
她干笑一声。“将军过奖了,小女子不敢当。”
秦凤戈用深黝的目光凝视着她。“婉儿姑娘……”
“是!”婉瑛有些头皮发麻。
这个男人到底想要干嘛?有话就一次说完,不要老是把话说一半,含蓄也不是这种含蓄法,令人忍不住提心吊胆。
担心由自己来问太过唐突,还是由媒婆来开口较为妥当,这么一想,秦凤戈把话又咽回去。“那就先告辞了。”
“将军慢走。”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待人一走,陶大娘才忧喜参半地走到她身边。“我说婉儿,你晓不晓得秦将军方才问那些话的意思?”
她摇了摇头,正在想这件事。
“他八成看上你了。”既然问到婚配的事,自然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