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少、睡得少、话更少,两师姐妹在无计可施之下,只得应了她的请求,带她来到厉炎坟前上香。
希望苗千月了了这一个心愿后,可以重新振作起来。
“我们在这里等你,你同小师弟好好说说心底话吧!”艳无敌语重心长地开口。
待两人走开后,苗千月咽下心头的酸楚,强逼着自己正视眼前这一座方修葺好的新冢。
在墓冢里,躺着她心爱的男子……在泪眼蒙眬之间,苗千月她仿佛能看见,厉炎毫无表情的冷峻容颜在眼前浮现。
苗千月目光飘忽地蹲下身,轻轻抚摸着深刻于墓碑上铁笔勾勒的厉炎二字,语气幽幽地说着。“你好残忍……这么久了,连入梦来见我也不肯……难道你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心都快碎了吗?”
她心里觉得委屈,隐忍多日的眼泪与哀愁,再也无法遏止地再度溃堤。
风张狂地袭来,迫得众人的衣袂翩翩翻飞,这一刻,连风都惨澹地令人不由得鼻酸。
雁飞影远远地杵在原地,怔怔凝着苗千月几要随风而去的凄楚背影,若有所思地打了个冷颤。
“三师姐,你说眼前的姑娘还活得成吗?”
艳无敌轻蹙眉正声道:“你忘了小师弟的嘱咐?该割该舍的便不该心软,时间久了,心痛的感觉淡了,她很快就会忘了,重新过新的生活。”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跟三师姐一样坚强的。”雁飞影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仍是无法认同厉炎的决定:“这对她不公平。”
语落雁飞影愤然地走向前,打算戳破眼前这一个可笑的谎言。
“小师弟既已做了决定,任何一种结果对苗千月而言,都不可能是她所能承受,既是如此,就让她以为小师弟已死,或许还轻松些。”
艳无敌冷冷地扬声,慢条斯理地分析着。
雁飞影定住脚步,晶亮的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生离或许比死别来得容易接受,我豁出去了,看着她日益憔悴,我再也瞒不下去了。”
“雁飞影!”瞠目结舌地瞅着雁飞影一意孤行的背影,艳无敌翻了翻美眸,精致绝美的脸上有着万般无奈。
果不其然,苗千月因为雁飞影突如其来的话,震慑地说不出话。
好半晌,她才颤着唇问:“他没死,为什么不肯来见我?而这座墓冢……”
“对厉炎来说,他已经死了。”
苗千月窒了窒,苍白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慌乱:“我不懂?”
既然已露了馅,艳无敌也不好再继续欺瞒下去,深吸一口气,她说出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其实厉家发生血案后,师父很担心厉炎的状况,于是派出了几位师兄妹分头追查他的下落。
当时苍海二鬼的恶名正炽,炎鬼的武功招式又与‘步武堂’十分接近,我和小九就沿着这条线追查。
后来我们找到身受重伤的炎鬼,并证实无恶不做的炎鬼就是我们的小师弟——厉炎。
在他手刀喀尚日后,他向我们表明欲赎罪的心,并决定束手就擒,任凭找上山寨的啸夜鬼船一班人处置。”
苗千月微颔首,力持着镇定,关于这点也是她当初心里很大的疑惑。
“虽然我们都知道这些年来,炎鬼在江湖上犯案累累,但这之中疑云重重,没厘清,我们怎么可能让他送死。
于是在他佯装被擒前,我们骗他吃了一颗‘绝处逢生丸’。”
“绝处逢生丸?”
“‘死中得活因灾退,绝处逢生遇救来。’这药丸有些类似龟息大法、胎息大法,吃下的人在几个时辰内,气息会渐趋微弱,直至完全封闭,体温也会跟着益发冰冷地进入假死状况。”
这下苗千月终于明白,为何她在赶至努拉苗寨的路上会听闻,炎鬼已死的消息。
“最后我们就顺他的意愿,让他以炎鬼的身分去受死,只是待他醒来后,他气坏了……最后的结果是——”
“只要他没死,什么样的结果我都可以接受!”难掩心中激动,苗千月语气轻颤地欣然开口。
只要留着命才能保护自己最珍爱的东西,即使他把她骗得这般凄惨、让她平白无故流了那么多眼泪,她不在乎!
顿时气氛凝窒,两人怔怔看着苗千月骤转的情绪,竟有些于心不忍,更有些感叹天意弄人。
假如苗千月知晓,厉炎这一个决定足以摧毁她为未来勾勒的美好,她脸上还能出现如此幸福的笑容吗?
半晌,苗千月吸吸鼻子,宁定心绪地问:“他现在在哪?我可以见他吗?”
艳无敌有些为难地开口:“他还在师父的疗伤房里,只是师父的疗伤房严禁弟子靠近。”
“没关系,我可以等他。”她微弯着嘴角,笑得好美,原本憔悴哀伤的小脸覆着喜悦的光彩。
这峰回路转的结果,让苗千月兀自沉浸在想见厉炎的渴望当中,浑然没发现身旁那忧心忡忡的眸光藏着多少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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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更夫敲着梆子——三更天。
厉炎木然地睁着眼,无法入睡。
自从被师姐带回步武堂的镇远分堂后,在众多师兄弟的帮忙下,内功造诣极高的他更犹如神助,内伤恢复得极为神速。
除了当日被雪蝶儿刺进心窝那一道伤口尚未愈合外,现在他可以说已全然恢复了……
只是,死过一回犹如重生的他,至今仍无法让心里的伤痊愈。
每到夜梦里,厉炎仿佛可以听见死在他剑下的亡魂在他耳边发出悲凄的哀号。
他这一身的罪孽太深太重,即便杀戮的回忆已成过往,却足以让他的情绪翻腾无法平复。
每夜每夜,他总是瞠着眼直至天明,就算筋疲力尽地睡着,也会被那纠缠的梦魇给惊醒。
于是他告诉自己,或许唯有跨入佛门,长伴青灯古佛之下为亡魂诵经敲钟,他才能求得心灵平静,赎偿他这些年来犯下的罪恶。
抛却那一段让他不堪回首的过往,成了他重生后唯一的想望。
当时,他这个决定引起步武堂上下一阵喧然,但碍于他心意已决,旁人只得尊重他的决定。
今晚是他在步武堂最后一夜,也是他可以见到苗千月最后一面的唯一一次机会。
和衣起身,厉炎就着清冷的月光往着伊人的方向而去。
一如在湖畔小屋养成的习惯,他始终不敢靠近地杵在窗边,只是将她投映在纸窗上的剪影深深烙进心底、眼底。
“千月,今世是我负你,来世我们再续夫妻情……原谅我!”
压抑着心底想见她、抱她的渴望,厉炎将为她兴起的不舍全痛苦地紧握在双拳。
对她的爱……只能寄托在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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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夜苗千月睡得并不好,天才刚初破晓,远处鸡鸣一啼起,她便起身下榻梳洗。
理着未梳的墨色长发,她思忖着是不是该再同师姐们探探厉炎的状况,又或者问问几时能见他一面。
突地,雁飞影爽朗的嗓惊心动魄地由步武堂的练武场,直穿透至后苑的厢房外。
“千月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耳底落入她着急的语调,苗千月心一凛地放下手中的黄杨木梳,连忙起身推开门扉,直觉地问:“厉炎出事了吗?”
雁飞影气喘吁吁地抚着胸,勉强定了定紊乱的气息后才道:“今日午时,小师弟准备至普陀寺剃度,至此皈依佛门。”
她原本想择个时机同苗千月说这事儿,但一直没找到适当的时机,没想到转眼才过了几天,厉炎已仓促地做了决定,震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苗千月怔然地杵在原地,打了个冷颤,难以置信地喃着:“你说……他……要出家?”
瞅着雁飞影,苗千月愕然地连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自从脱困以来,他们没谈过、没见过,她压根不知道厉炎怎么会兴起这样的想法。
难道他真的认为唯有一死才能消除他心中的罪孽吗?
“别杵着发愣,见了面再说!”雁飞影拉着苗千月往外跑,却霍地停住,转了个方向。
“飞影,你……上哪去?”
“回我的房里拿家伙。”因为兴奋与怒意交杂,雁飞影那双清亮的圆眸,闪着跃动的光采。
苗千月蹙起眉,被她诡谲的举止弄混了。“拿……拿什么家伙?”
“我猜厉炎这小子一定是被亡魂给迷了心窍,待我去把家传的降妖伏魔剑取来,打出附在他身上的恶鬼,他便会回心转意了!”
在厉炎说出出家的打算时她便打算这么做了,偏偏三师姐艳无敌拦着她,说什么师父瞧见她那把家传的降妖伏魔剑,定会好好修理她一顿。
今儿个有苗千月当她的后盾,她定是不能错过这大好时机。
苗千月怔了怔,为她的举动感到啼笑皆非,却又不免忧心忡忡。
在步武堂这些日子来,她知道步武堂里的弟子个个古怪、有趣,教她不由得想留下来,好好体验、感受厉炎在这个大家庭里习武的日子。
她希望在这样的日子里,未来两人可以共同走过……而他,竟然要抛下她——出家当和尚?
第十章
雁飞影一取到她的降妖伏魔剑,立刻拽着失魂落魄的苗千月,施展她的轻功,迅速往前苑而去。
两人旋身落地,厉炎正在练武场与众人道别。
苗千月眸底一落入那熟悉的挺拔身形,仿佛当头挨了一记,整个人僵直地杵在原地,心颤地几不能呼吸。
感觉到她的紧张,雁飞影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道:“不怕、不怕,有什么事九师姐罩着你。”
苗千月全神贯注地凝望着眼前的男子,对雁飞影说的话似听而不闻,待茫茫然的思绪已然盘旋在厉炎身上,这一刻苗千月才领略事有蹊跷。
按时间推算,厉炎应该早就醒了、甚至恢复了健康,但……为什么他一次也没来看过她?
他居然狠心地无视她夜夜以泪洗面的痛苦挣扎,让她心如刀割地处在几近崩溃的边缘,合众人之力,瞒着她、骗着她?
苗千月愤恨地瞪着他,受伤的心痛情绪让她难过地几乎不能言语。
感觉到众人的眸光,厉炎顺势望去,眼底映入苗千月含情凝眸的模样时,激荡的心绪没由来一揪。
她杵在前方不远处,纤肩披上粉藕色外敞,尚来不及梳理成髻的墨色长发,衬得她莹白若玉的小脸益发娇弱。
她瘦了,身形单薄了许多,向来清雅的脸庞多了一分憔悴,连水澈的美眸更是染上苍茫。
看着她,厉炎心痛难抑地瞅着她。
忆起初遇苗千月时,她神采奕奕的清雅模样,厉炎登时更加愧疚,更觉是他糟蹋了姑娘的下半辈子。
“为什么……”
迎向他复杂的眸光,苗千月哑声喃着。
神色一沉,厉炎紧抿着唇道。
“我们谈一谈。”
该交代的还是得面对,厉炎深吸了口气,与她交换了个眼神后,迈开脚步就近往练武场旁的古松而去。
脚步一抵定,四目郑重无比静静凝视了好半刻,厉炎才缓缓开口。
“因为你,我才看清自己的罪孽有多深重……既然上天不让我死,给我这个重生的机会,就是要我偿罪。”
苗千月默不作声的听着,脸色却愈来愈苍白。
好半晌她才迭声问:“要偿还罪恶何必一定要出家?既是执意要出家为何不问过我?难道在你心中我就卑微得一文不值?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随着一连串的问句击出,厉炎嘲讽的薄唇扬起浅浅笑弧,包容地低语:“千月,放手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决定,而促使我做这个决定的是你。”
苗千月如受重挫地猛地一滞,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这是她当日对厉炎的想望,这一刻她却作茧自缚,反被当日的想望所束缚。
难道……真的要这么放手吗?
脑中迅速衡量这事,她下意识地咬着软唇,眉心透着股倔强的意味:“我不放!我没那么伟大,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男子遁入空门!”
她不要生离也不要死别,更不要往后的日子只能靠着回忆来填满失去他的缺憾。
厉炎一愕,片刻苦苦地扯动嘴角,艰涩暗哑地开口:“我已经考虑清楚了,心意不会改变。”
耳底落入他坚定的口吻,苗千月惶恐地拚命晃着头,眼泪已管不住地扑簌簌地直落。
“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千月你听话,现在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牵挂的人,请你为自己好好活下去。”眉眼俱柔地替她拭去泪痕,厉炎万般不舍地温言说道。
“我不要、不要、不要!难道你还不懂吗?没有你,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开心。”她揣着他的袖,语气幽怨地瞅着他。
在她与厉炎经历这么多苦难后,她只希望能与他拥有最平凡的幸福,仅此而已。
“傻姑娘,没有人会一辈子不开心的,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一生最美、最美的回忆,这就够了!”
在一声重重的喑哑长叹之后,厉炎架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开口。
“那就不要做这么荒谬的决定!”不知哪来的力气,苗千月死命抱着厉炎,不让他离开。
她应该要熟悉这般坚定冷漠的厉炎,偏偏此刻的他少了往日对她的眷恋,狠心无情地要割舍这一切,永远、永远离开她。
“我不要你走!”她不由得急了、慌了,双臂再一次圈抱住他结实的腰身,彻底耍起赖。
厉炎垂眸凝视着苗千月流露出不胜凄楚的眸光,紧紧逼向她固执神情的沉峻目光,几要随着钢铁般的意识一同软化。
矗在原地任她圈抱着,厉炎沉思良久,才回过身扳住她的纤肩,好言相劝:“我是罪恶之人,没有资格拥有幸福与爱情,你懂吗?”
她心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半刻才勉强压下酸楚,柔声地开口:“我不要懂!我会一直等你,直到你回心转意。”
杵在原地,风吹乱了她的发丝,穿过绿色针叶的金色阳光洒落在苗千月身后,勾勒出她窈窕身段后炽人的光晕。
在性情如此单纯的她面前,更加彰显他的邪恶、晦暗。
他抚着她的脸,有着哀莫大于心死的决心。“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牺牲下半辈子跟着我。”
不再委曲求全,苗千月迎向他满是痛苦的眸光,坚定万分地开口:“若你喜爱我像我喜爱你一般,你就会明白我对你的感情有多深,你赶我也好、讨厌我也罢,这辈子我赖定你了。”
心蓦地一蹙,厉炎紧绷着下颚,胸口涨痛得难受。
他宁愿让苗千月为了他的死而伤心,也不愿让她知道他出家的决心。
一遇上她,他只有臣服,所有赎罪的坚持会在她的眼泪下,一点一滴地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