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雅笑了,“你最多不超过十二岁,而我已经二十二岁了,我想要的女人不是你这样的小孩子,我若是碰你,只是要照顾你,没有歹意。你回想一下,从我带你离开卧云阁之后,我有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她的眼珠骨碌乱转,“你看起来不像好人。”
他失笑道:“为什么?”
“你……长得太好看了。”她很认真地说。
他再度失笑,“好看的人就是坏人吗?”
“你和别人不一样。”她贫乏的词汇里找不出更适合解释自己感受的语言。
正好燕生带了药膏和铜镜进来。福雅将她拉到铜镜前,“来看看你自己,如果说我不像好人,那镜子里这么好看的女孩子是不是也是个坏人呢?”
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问道:“这是我吗?”
“当然是啊。”他用小指挑了一点药膏,细细地涂抹在脸上的伤痕处。
漠尘呆呆地看着他给自己上药,问道:“疼吗?”
“不大疼了,这药膏清凉止痛。”他笑着也挑起一点抹在她的手背上,“是不是很舒服?”
她很认真地看着那清凉的一层似水似油的药膏,放在鼻下闻了闻,然后伸出小舌头舔了舔。
福雅轻呼着拉开她的手,“这是外敷,不是内服的,可不能吃。”
她忽然对着他嫣然一笑,“这药膏的味道有点甜。”
“那是因为里面放了甘草。”
“但是叔叔说受伤不必抹药膏也能好。”她踮起脚尖,双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嘴唇贴到他的伤口上,湿滑的舌尖在那道伤痕上舔了一圈。
福雅怔住,直到她的笑靥再度出现在面前,“叔叔说这样很快就会好了。”
好一阵,他失神的心才重新找回,不禁苦笑道:“你们叔侄的感情还真好,不过……”他揽过她窄窄的肩膀,低声说:“以后不要再对别人做这样的事了,会给你带来灾难,明白吗?”
“灾难?”她不解地堆蹙着一双柳叶细眉,“可是……”
“漠尘,从今以后照顾你的人不是你的叔叔,而是我,你的叔叔卖了你,他已经不要你了,救下你、让你吃饱穿暖的人是我,所以不要再听信叔叔以前对你说的话。”
他慢声细语,却说得她垂下了头。“叔叔病了。”她低喃着,“所以他不能照顾我,不是故意要卖我。”
“但即使我病得快要死掉了,也不会卖漠尘的。”他抚摸着她头顶的发髻,“你这样的好女孩儿,应该让人好好疼惜。”
她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纤细的手指爬到他脸上,在那处伤痕旁停住,“我抓伤了你,你为什么不生气?”
“因为我很喜欢漠尘啊。我说了你这样的女孩子应该好好疼惜,怎么能生你的气呢?”他温和的笑语卸下她脸上僵持许久的防备。
“那你为什么要疼惜我?”她问。
“因为我喜欢漠尘啊。”他还是这个回答。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她执着地问,不厌其烦地问。
他一笑,拇指在她花瓣般的唇上摩挲着,“没有什么为什么,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讲缘分的,我和你冥冥之中是有缘分的。”
她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眼睛中看出什么。
他温柔地与她对视,清楚地看出她眼中最后的一丝戒备淡淡地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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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冷清的福雅王府来了一位访客。
他是单人独骑而来,像是怕惊动了谁,来到府门前只是轻轻地拍了拍门,等到大门刚刚打开一条缝隙就立刻钻了进去。
福雅正坐在院中品茶,好似早已料到这位客人会来,他没有起身迎接,只是斜睨着那人,说:“我们的尚书大人真是日理万机啊,难得您有空到我这里来坐坐。”
此人正是户部尚书方城叶,被福雅这样揶揄,他的神色并不好看,拱手道:“小臣来迟是小臣之罪,请王爷见谅。”
“在此时候还敢来见我的皇兄之臣,在我看来都是值得我仰慕的,哪敢怪罪,又谈什么见谅?”他递给对方一杯茶,“怎样?你先来品了我的茶,再告诉我,最近皇兄是不是又想动我了?”
方城叶一路赶来的确口渴了,喝下一口茶后道:“陛下身边的确有些奸佞小人一直对您有所不利,他们说当年陛下继位的时候,王爷虽然年幼却已经懂事,必然会对陛下修改遗诏,违背先帝圣意,强行取代登基一事心怀芥蒂。在幽州孤守,犹如流放,王爷必然会更加怀恨。听说最近幽州兵精粮足,百姓富庶安乐胜过以往百年,他们便更加担心了。”
福雅冷笑道:“他抢了我的宝座,将我丢在那个冷僻的地方任我自生自灭,如今我替他修整这片破败河山,他就算是不感恩,也不该这样怕我。”
“王爷那里过得越好,陛下心中自然就越怕,所以依小臣之见,王爷还是早早回幽州吧。”
“既然怕的人是他不是我,我为什么要着急赶回幽州去?”他在滚开的茶炉里添了一捧雪,“方大人,多谢你惦记先帝对你的恩情,这些年冒着风险一直为我传递消息。”
方城叶陪笑道:“这是小臣应该做的。先帝在世时曾经多次让小臣日后辅佐王爷,开创我天雀盛世,只可惜天不从人愿,这些年陛下的所做所为已经让天雀一日不如一日,小臣就算不为王爷,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也是看不下去的。”
“好冠冕堂皇、感人肺腑的说词啊。”福雅嘴角边冷嘲的笑意更深,“说穿了,是因为先帝在你身上下蛊,而你知道只有我有解蛊的方法,所以才拚命对我效忠吧?”
被说破心事,方城叶立刻脸色大变,冷汗直流。“王爷说哪里话,小臣对王爷赤胆忠心,从未更改……”
“好了,你不必怕,在你刚才喝的茶水里就有今年蛊毒的解药,此后十二个月内可保你平安无事。”
方城叶像是松了一口气,连声说:“多谢王爷!”
“谢我不必,只要不在心中咒骂我就好。”福雅咬着唇笑,那笑容竟是说不出的旖旎,笑得方城叶更加尴尬。
恰在此时,旁边内室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全身雪白,身量不足的小女孩赤着脚站在那里,蹙着一双弯弯的细眉,含含糊糊地问:“你为什么还不睡觉?”
“就去睡了,别为我操心。”他柔声哄道。
“可是你不在,我睡不着。”她揉揉眼,“我想听你唱幽州的歌儿。”
方城叶惊住,“王爷,这孩子……”
“她……”福雅黑眸幽幽,低笑道:“就算是我的义女吧。”
他离开石桌旁,甚至没有送一送方城叶,揽过漠尘的肩膀,走进房间,柔声问道:“喜欢听我上次唱给你的那首曲子?”
“我听不懂唱的是什么,但是很好听。”她似乎天生不怕冷,总是喜欢光着脚到处走,又极为钟爱那狐裘的温暖和柔顺的皮毛,所以一回到房间就迫不及待地用皮毛将自己裹起来。
福雅也盘腿坐下来,让她的头枕靠在自己的膝盖上,“那么,就再唱一遍给你听吧。这首是幽州的女孩子们最喜欢唱的歌儿,以后每天清晨你在我幽州的王府中醒来时,就可以在窗下听到她们唱。”
他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手臂,清朗的嗓音唱起万般缠绵的曲词──
“对景惹起愁闷。染相思、病成方寸。是阿谁先有意,阿谁薄幸?斗顿恁、少喜多嗔。合下休传音问。你有我,我无你分。似合欢桃核,真堪人恨。心儿里、有两个人人。”
她打了个哈欠,眼皮发沉,却强打着精神问:“这歌儿里说的什么‘两个人人’?是你和我这样的人吗?”
“也是,也不是。”他尽量简洁地解释给她听,“是在说一男一女,但他们是恋人,不是你我这样的人。”
“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是父女啊。”他笑道。
她狐疑地抬起头从下往上地看他,“我们就差十岁,你能做我爹吗?”
“我说是不就行了,管他年纪差得多少。”他眯着眼笑道:“漠尘愿不愿意我做你的爹吗?”
“我爹没你好看。”她阖上眼,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不愿意回忆。“他也没有你有钱。”
“所以说,做我的女儿并不吃亏,对不对?”他像是在诱拐她,自己说着都觉得可笑。
“我可不可以不要叫你‘爹’?”她又睁开眼,晶亮的眸子看着他,“你叫我的名字,我也叫你的名字。”
他眨了下眼,“好啊,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只要你高兴就好。”
“你叫什么?”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拉过她的右手手掌,在她的掌心以自己的指尖划下他的名字,“福雅。你认得字吗?”
“不认得。”她皱眉看着他在她手中写出的那两个无形字。“叔叔没教过。”
“没关系,以后我会教你。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他的温柔慷慨大方,让她的小脸上又焕发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我想学剑!”
“学剑?”他惊讶地问,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学会保护自己!”小小年纪的她已经不想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庇佑之下了。
他微一迟疑后才朗声道:“好,就学剑,就从明日开始学。”
她向后一倒,倒进他怀里,那是心愿得偿后满足的跌倒。
福雅立刻拥住她,他知道,这个孩子已经越来越习惯依赖他,在她不驯的外表下,那颗奔跑在山野狼群之间的野心正一点点被他驯服。
很好。一步步终会如他所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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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雅说到做到,次日就开始教她练剑。他先让燕生找来一把小一点的木剑让漠尘练习持剑的姿势和基本要领。
她居然聪明绝顶,一点就透,一天的时间就将木剑掌握得有模有样。于是他教她练习初级剑法,不过三天,全套三十六式她就全部学会了,虽然还只是剑招而无内力,却让燕生这个刀剑行家都大为惊讶。
福雅显得很得意,经常赞叹说:“真不愧是我的漠尘,学得好快,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年我都要比不上你了。”
漠尘也得意扬扬地扬起小下巴,示威似的看着燕生,好像已经从现在开始等待着他成为自己手下败将的那一天了。
这一日,燕生带来一封信,“王爷,这是刚刚从宫里送出来的信函。”
漠尘拿着木剑从旁边突然跳出,一剑刺向他,燕生避开,瞪了她一眼。
福雅笑道:“漠尘太顽皮了,燕生是我的护卫,怎么可以随意伤害?你先到一边去。”
漠尘对燕生皱皱鼻子,自己跳到院子中间继续练剑。
福雅展开信,看了一眼,笑道:“皇兄居然请我去赴宴,不知道是鸿门宴还是想杯酒释兵权呢?”
“王爷不必去。”燕生说道:“在城外早有许将军带着一千精兵埋伏,只要城中有任何的动静,许将军立刻会带人来救。”
“我知道,许将军昨天亲自来见过我了。”
福雅的话让燕生吃惊,“属下怎么不知道?”
“许将军向来号称鬼魅将军,他若不想在别人面前现身,当然谁也不会看到他,你不必介意这件事。”福雅说:“我这次离开幽州,幽州的一干人都对我百般劝阻,其实我若不来,皇兄那里才会起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我和你们反复说过的,但你们都不肯听。”
“属下等不得不挂怀王爷的安危。”燕生道:“近日在王府门口转来转去的闲杂人等越来越多,显然是各路人马对王爷的试探,难道您还不准备回去吗?”
“会回去的,也就是这一两日吧。”福雅淡淡微笑,“我喜欢在一个好日子里出门,比如月圆之夜,清辉遍地,马踏月色,你不觉得这样很诗情画意吗?”
燕生回答,“属下没有王爷这么惬意的心情,属下心里只有王爷的安危。”
福雅笑着拍拍他的肩头。“燕生,我知道你是最忠诚的,只是有时候不要过于古板,人活着不能太无趣,对不对?漠尘,你那一剑还要刺得高一些才对。”
漠尘应了一声,剑尖又向上撩起。
“既然皇兄想见我,我也不好拂君美意。燕生帮我备车,漠尘,换件衣服,我带你进宫。”
“进宫?”漠尘不解地问:“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很好玩、很美丽的地方,以后也许你会住在那里。”他用袖子擦去她额头的汗水,交代,“不过漠尘要保证到了那里只听我的话,不要乱跑,好不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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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雅带着漠尘出现在皇宫中,立刻引起宫内众人注意。
谁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美得有些古怪的女孩子是从哪里来的,与福雅是什么关系,不过大伙都看得出福雅对她万分宠爱、呵护备至又百依百顺。
让皇帝和太后都惧怕三分的福雅王爷为什么会对这个小女孩如此的好?
漠尘好奇地看着四周,她的确从没有到过这么大的“院子”,走了许久都好像没有走到目的地,而周围那些同样充满好奇猜测的眼神让她渐渐地有点不愉快。
她低声对福雅说:“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奇怪。”
“因为你和我站在一起。”福雅笑道。
“他们觉得你也奇怪?”
“他们怕我。”
“为什么?”漠尘不解道:“我不觉得你可怕啊。”
“漠尘以前不是说我像个坏人吗?大概他们也觉得我是坏人吧。”他牵着她的手,感觉到她的身体有股反抗的力量。“怎么了?”
“我不想再走了,我不喜欢这里。”她停住脚步,皱着眉头。
“坐一会儿就好,就当是为了我,好吗?”福雅和颜悦色地哄着她。
她只好勉强再往前走,迎面正好撞上三皇子和五皇子跑着过来,五皇子正雄边跑边喊道:“三哥!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这不过是一条死蜥蜴,有什么可怕的?”
琼名脸色煞白,拚命向后摆手,“五弟,别开玩笑了,你知道我最怕这种东西!”
琼名因为跑得太急匆匆,甚至没有看路,几乎撞到漠尘的身上。
福雅将她一把揽入怀中,沉声道:“三皇子怎么一点皇家风度都没有了?难道走路从来不用眼睛吗?”
琼名赫然站住,一看到是福雅,脸色更白了,垂手肃立道:“福雅王叔。”
正雄也跑到跟前,笑着将手里的死蜥蜴冲着琼名就丢了过来,但是没有丢中,竟正好砸在漠尘身上。
漠尘蹙蹙眉,没有说话。
福雅的眉宇更沉,“正雄,把你的东西捡起来,然后向漠尘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