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太子一天到晚疯疯癫癫,书也不好好读,骑射也是一团糟,真要是把天雀国交给他,只怕早晚会亡在他手里!”琴妃气呼呼的,不知道是替三皇子打抱不平还是为自己的儿子。
这时候有太监高声喊,“皇太后驾到!”
于是院内所有坐着的、站着闲聊的人都立刻站到旁边,躬身等候。
太后一身的雍容华贵,笑咪咪地走进来说:“罢了罢了,今天晚上是家宴,大家不要这么拘束,皇上还没有来,今天他可能要晚点过来,让我们先吃。书妃琴妃,你们怎么坐那么远?来,坐近些。”
有太后陛下的钦点,两人立刻觉得面上大增光彩,书妃拉上儿子要上前坐首席客位,但是琼名却很不合时宜地在旁边大声说了一句──
“孙儿和母妃不便坐首席,孙儿代母妃谢太后赐坐。”
众人惊讶地看着这个小大人似的,却不过只有八岁的皇子。
太后惊喜地看着他,“琼名越来越懂事了,可是这首席的位子为什么你母妃不能坐?你说说看。”
“因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红色的人影,就见对方一屁股坐在那个高高的空位上,大声说:“因为我要坐在这里啊!”
众人全都皱了眉头,看着那个坐在太后旁边,一脸毫不客气的红衣女孩。她明艳的脸庞上还有着浓浓的未脱稚气,以及与在场所有人完全不同的世俗之气,一举一动不仅不讲规矩,甚至显得粗鄙。
太后也皱着眉头,对那女孩说:“蝶衣,你年纪还小,辈分在几位哥哥之后,这位子你是不能坐的。”
“我为什么不能坐?”这叫蝶衣的女孩就是那个因战乱而与皇帝分离,最近才刚刚被接回宫,被人议论纷纷的“野公主”赵蝶衣。
她小小的身子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一双小脚晃来晃去,倔傲地仰起头,“以前在家吃饭时,娘都是让我坐在她右手边的。”
太后本来就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孙女儿没什么好感,此时也没多少耐心和她解释,“你家的规矩与皇宫的规矩不一样,”随即抬高声音问:“谁是蝶衣公主的随侍宫女?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几位宫女诚惶诚恐地连忙上前请罪,连哄带劝的将赵蝶衣架下了首席。
赵蝶衣当然不肯,又踢又踹的哭喊道:“为什么我不能坐在这里?为什么我就不能?”
当她被拉过琼名的身边时,琼名朗声说:“因为这里能坐的人只能是除了太后之外身分最尊贵的主客,我们年纪小,辈分低,不能坐在那里。”
太后刚才有点铁青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问道:“琼名,那你觉得谁可以坐在那里?”
“父皇,只有父皇才能坐在那里。”
众人都露出赞许的笑容,书妃本来也觉得自己刚才要坐主客位是有点冒失,幸好儿子及时阻拦和解释,掩盖了她的错误,还为她更多挣了一份面子,她重新露出笑容。
太后更觉得琼名明理可爱,刚要开口奖赏他点什么,就听院门口有个人悠然说道:“是吗?只有你父皇才可以坐在那里是吗?我却不这样认为呢。”
一团雪白的雾气像是裹挟着多日来的雪花一起来到院中,原本的欢声笑语、暖意融融因此人的到来而骤然消散。
他并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带着一丝几乎很难察觉的笑意慢慢地走进院中,走向太后身边的那个席位,俊逸得甚至有几分冷艳的容颜因四周灯火的摇曳而多了几分难言的诡异,让所有人心头不禁一寒,原本哭闹不止的赵蝶衣也不由得住了嘴。
“母后,儿臣是不是来迟了?”他站在太后面前,微微躬身,笑问道。
“哦,福雅啊,来得不迟,正好正好,快,到这边坐。”太后如梦初醒,指着自己身边的另一个位子。那位子比刚才蝶衣公主所坐的稍稍矮了一点,在其对面。
福雅斜睨了那位子一眼,嗔笑道:“母后好偏心,这么久不见儿臣,连个好位子都不肯赏给儿臣吗?那里靠着风口,母后应该知道儿臣体弱,吹不得风的。”
太后尴尬地笑笑,“是啊是啊,那你……”
“儿臣就坐这里好了。”他解开狐裘披风的束带,反手一挂,将它挂在赵蝶衣刚刚坐过的椅子靠背上,顺势坐了下来。
全场忽然变得更加安静。
“母后寿诞,不知道御膳房有什么看家的拿手菜要孝敬您呢?”福雅又扫了一眼面前桌上的菜盘。
“哟,狮子滚绣球、繁花拥锦、众星捧月,都是寿宴上的名菜,可怜我在幽州都吃不到这些,母后今天可不可以让儿臣一饱口福?”
他似埋怨似调笑的口吻并没有让场上的气氛缓和多少,反而让众人的沉默更加持久。
只有太后还可以强打着精神笑道:“福雅,你想吃什么就随便吃,如果喜欢哪道菜,母后可以让那个做菜的厨子和你一起回幽州去。”
“母后好大方啊,随手就送儿臣一个厨子,那儿臣也该有东西孝敬母后才是。”
他轻轻拍了拍手,院门口立即有人出现,捧着一个锦缎盒子恭恭敬敬地走来。
“将盒子打开吧。”福雅懒洋洋地说道。
盒子被打开,立刻有两股皎洁如明月的光芒破盒而出,映照全场。
众人都惊呆了!那是两颗如鸡蛋般大小的夜明珠,一颗便价值连城了,更何况是一对!
太后也惊呆住了,连语调都变得和刚才不同,“这、这对夜明珠,福雅,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从哪里弄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儿臣对母后的这片心意,母后是否能明了?”
福雅亲自将锦盒捧过来送到太后手中,微笑道:“儿臣平时不在母后身边,听说母后目光不好,但愿这对夜明珠能代替儿臣的眼睛为母后照亮眼前之路。”
太后的眼睛被这对夜明珠吸引,简直移不开分毫,也没注意到他到底说了什么。
此时太监又忽然大声道:“陛下驾到!”
被夜明珠光华吸引的众人恍若从梦中惊醒,再度全体起身。
福雅并没有站起来,他斜靠着椅背,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帝所在的方向,低笑道:“皇兄终于到了,既然正主来了,我这个无名小辈还是告退吧。”
“福雅,你要走吗?”太后抬起眼,惊诧地看着他,他已经走下高高的台阶,来到赵阐远身边。
福雅没有回答母后的话,他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位皇兄,没有半点要行君臣之礼的意思,只是挑挑眉,“皇兄来晚了,让多少人为君空等啊。”
赵阐远本来是兴致勃勃地前来,见到他时不由得脸色一变,“你、你要走?”
“皇兄盼着我早点走呢,还是让我再留一会儿?”他故意逗弄道。
赵阐远的嘴唇嗫嚅几下,“你难得回京,多留一阵吧。”
“皇兄会有如此美意让小弟真是惊喜万分,可惜,小弟的幽州城中还有不少公务积压,刚刚快马送到,小弟要先行告退回府了。”
他施施然离开,听得身后许久都是一片寂静,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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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载着福雅回到了他的王府。这座府邸坐落在都城郊外,十年之内不曾有主人在这里住过,只不过有些仆人常年把守打扫。
穿过空旷的庭院,一抬头,发现有雪花飘落,难怪脚下又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真喜欢下雪天,这么洁净的雪,仿佛可以掩盖世上一切脏东西。”他笑着,自言自语,走进了宽敞的寝室。
这里点着红色的灯笼,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这地毯价值千金,就是豪华的天雀皇宫中也不曾有。
在地毯的中间,有个小小的人儿正拥着他的那条白裘围脖,睡得香沉,一双雪白的小脚裸露在外似乎也不觉得冷。
“这可是狐毛,而不是狼毛啊,怎么就让你这么眷恋?”他笑着跪坐在她面前,想将那狐裘围脖从她的手上拉出来,但是她拽得更紧,而且被惊醒了。
一见到他,她全身绷紧,敌意浮现在眼底面容之上,瞪着他,缩靠在旁边的椅子后面。
“我有那么可怕吗?”他笑看着她,“你这个不知道感恩的小东西,是我把你从那个魔窟中救出来的,你都不会说声感谢吗?还是你压根儿不会说话?”
她好像真的不会说话似的,只是盯着他看。
“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呢?鳝丝面?还是银耳汤?或是糖醋肉丸?”他慢慢说着,注意到她漆黑的眼珠不同寻常地随着他的语速转动。
“看来你是听得懂我的话的。”他一笑,“很好,我选中你就是因为你这与众不同的个性,我叫他们现在准备饭菜上来,在那个虚假浮华的地方转一圈,真是让人又烦又倦,所以我也还没有吃,就当是……我陪你吃饭好了。”
王府内的厨子很快将饭菜做好,满满的一大桌飘着浓郁的香气,她看到这桌饭菜立刻不顾一切地扑过来,用双手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福雅则斯文地拿着筷子,一点点地夹菜入口,同时惬意地欣赏她的吃相。
“不必为了这一顿饭而撑死自己,我保证,以后每天你都可以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
他的话让她的动作一停,抬头看着他,口中含满饭菜的含糊问出两个字,“真的?”
“我像骗子吗?”他从袖中抽出一方雪白丝帕,替她擦去唇角油渍。
大概是满桌的饭菜让她顾不上思考别的,也或许是他的体贴温柔和笑意盈盈降低了她的戒备心,这一次她没有躲开也没有再瞪他,任由他擦好后再埋首进攻那些美食。
“该为你取个名字,要怎样的一个名字才配得上你这双独特的眼睛呢?”福雅咬着筷尾喃喃自语。
忽然间他想到一个名字,“漠尘,如何?漠视尘世,或是冷漠如尘?嗯,就是这一个吧。记得,以后我若叫‘漠尘’,就是在叫你,明白吗?”
她只顾着吃饭,完全没有时间抬头回应他什么。
他也不在乎,为她夹了一筷子的肉丸后才继续吃自己的饭。
空旷的小屋中,他们一起共用了第一餐饭。外面的飞雪飘零与室内的红光融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时候的他们不曾想过他们将会有怎样的十年正漫漫展开──
第二章
“漠尘──”福雅靠着软软的锦榻,悠悠扬扬地喊出她的名字。
她已不再是那个破衣烂衫的女孩了,穿着和他一样的雪白色,软云轻雾一样的绢布材质,发髻被整整齐齐地梳起,编成两串发辫盘在头顶,一只银钗斜插。
没有多余的饰物,但她修长的脖颈、小巧精致的五官却散发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与她那永远带着股冷漠敌意的眼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本来是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腮,看着天边的云彩。听到他喊她,她懒懒的回过头,看他一眼,又将目光收回,像是懒得答应。
“王爷,这丫头有什么特别的吗?”燕生站在旁边,始终不大高兴,“除了长得有些姿色之外,属下觉得她目中无人又不懂规矩,还不肯受教,只怕将来不能为王爷重用。”
“也许她的确没什么特别的。”福雅微笑看着她的背影,“但我实在很喜欢她,这或许就是投缘吧。”
“属下怕王爷错看了她,白操了一份心,何必把她留在您身边亲自调教?交给王府中的那些教席,和墨荷、绿裳她们一起学诗文、学琴棋不是更好吗?”
“你不懂,这孩子不能拘泥于常理,我就是要纵容她的不驯和无礼。对于太子来说,他的耳边天天听到的都是别人的驯服和有礼,肯定早就听腻了,你想,若是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对他毫不在乎,甚至冷嘲热讽,他除了气疯之外,是不是还会生出许多的好奇和征服之心?”
燕生沉默了一会儿,又道:“王爷,我们是否近日就回幽州?属下听说京城内有许多人散播对王爷不利的谣言,只怕王爷会有危险。”
“他们散播关于我的谣言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怕什么?”福雅又扬声叫道:“漠尘──”
她再次转过脸来,不悦地开口,“干什么?”
“你今年几岁了?”
“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叔叔没有说。”
“你没见过你娘?”
她咬着唇瓣,没有回答。
“和狼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她陡然露出怒色,像是被他侮辱,又像是急着要辩白,冲口道:“它们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哦?是怎样的呢?我很好奇,为什么它们不吃你?”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是不是你有一双和它们很像的眼睛,所以被它们当成了同类?”
她盯着他的眼眸里闪烁着奇异的流光,突然间,她双手一扑,就像是饿狼扑食一样抓伤了他的脸颊。
福雅只觉得脸上乍痛,用手一摸,那里已经有一道血痕。
燕生急怒地抽出腰上的佩剑,“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竟然敢伤王爷!”
“燕生,别妄动。”福雅再次伸臂拦住他,“去拿药膏来。”
燕生伫立在那里,始终持剑身前,不愿意离开。
“燕生,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福雅的脸色阴沉了几分,燕生只好很不情愿地走出房间。
福雅的左手盖在那处伤痕上,保持着笑容,“你真是个利爪的小狼崽子,难怪说东郭先生是傻瓜,东郭救狼,无异于将自己送于狼口。”
“我不是狼崽子!”她像是被激怒了,再一次猛扑过来。
这一次他已经有了准备,从容避开,“你不喜欢别人叫你狼崽子?好,从今以后,我不许别人再这样叫你,我也不这样叫你了。漠尘,只叫你漠尘,好不好?”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暴怒的美颜还有几分狰狞,“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叔叔说,如果人家无缘无故地对我好,一定是有坏事让我去做。”
“你以为我能让你做什么坏事呢?”福雅反问,“你看我这里比你以前待的地方豪华何止百倍,吃的更是你以前从未尝到的美味,我若想让你死,谁又能让你活?如果我想做任何事,只要我开个口,自然有人替我做。”
“那你为何要买我?”她瞪着他。“我知道那个老太婆是坏人,她让女孩子去伺候男人,我不干!”
“我没有让你去伺候男人。你是骄傲的漠尘,我宠爱的漠尘,除非我允许,否则没有男人敢碰你。你看燕生每次想伤害你时,不是都被我拦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