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相公……”
“什么事?”
“谢谢你愿意娶我。”
这是什么话,宇渊被她惹笑了。没人不想娶公主吧,何况她是皇上最钟爱的玉宁公王,娶了她,代表仕途昌顺,权势更上层楼,他不娶,自有俊杰男子争相攀结。
“是我……亲自挑选你当驸马的,因为我相信,那次相救,便写下我俩的缘分。”
“公主谖什么,我不懂。”
唉,玉宁轻叹气,就晓得他一定记不得她。
拉起宇渊的手,她将他牵到床侧,双人并肩坐下,挨着他,她觉得好幸福,他宽厚的肩膀,为她架起一方天地。
“别叫公主啊,唤我玉儿,玉儿、玉儿,不难叫的,试试看。”
她央求的眼光说服了他,他顺她的意,唤了声玉儿。
她满足笑开,启口:“相公,记不记得有一回你入宫,在桥边救下一个失足落水的太监?我就是那个小太监。”
“你?太监?”他恍然大悟。
“是啊、是啊,别批评我玩心重、不端庄,这些话父皇母后全叨念过了,我早听到耳朵长茧。”她俏皮道。
几句话,他粗略了解她的性格,他感激自己娶到玉宁,也相信,她会和颖儿处得很好。
宇渊欣赏她,从她的真性情开始。
“我不会批评你,往后,你想玩水就玩水,只要有人在旁照应着便行,不需要去顾虑端庄与否。”
“谢谢相公。”定定地,她凝望他,她想,自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他才该谢谢她,谢谢她愿意撤去“锦衣卫”。
玉儿伸出五指,怯怯地勾上他粗粗的手指。从今日起,他就是她的相公了呢,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世界。
脸红,憨甜的笑容射入他心中,再次,他告诉自己,她是个好女人,值得更好的对待。
“我会当个最好最好的妻子,绝不让你后悔赐婚。”
是啊,他想,他不会后悔。
手回握她,虽然,颖儿的容颜压在胸口,他仍然寻出理智,这个女人是他的妻,他该疼惜。
“是我亲口答应皇上赐婚。”
意思是,不论如何,他亲口答应的事,他绝不后悔?
悄悄地,笑容掀开,玉儿靠上他颈间,把自己交付良人。
这一夜,这席谈话,让他对玉宁公主有了全新看法,不愉快揭去,不好的开始因为她的诚挚,扭转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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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月楼静悄悄的,和前头的热闹非凡全然不相当,所有人全聚到前头,清寂的采月楼成了侯府冷宫。
桌前,十几道珍馁摆满桌面,只可惜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照不尽菱花镜里形容瘦。
颖儿独倚窗前,展不开愁眉,捱不尽更漏,她满心苦水,恰似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从今尔后,她成了一个人。
一个人呵,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少爷?
她失去她的少爷了。
最近,她总让恶梦吓醒,梦里烈火几要烧焦她的肌肤。梁柱垮下,她看见自己的家被大火一吋吋吞噬。
醒来,少爷清亮的眼睛望她,他拉开棉被,说:“上来吧。”
于是她离开地板上的窝被,躺入他枕间,他背对她,不说话,她也背靠他,静静汲取他的温暖。
安全,不是说说便给得起,而他,连话都没有说,就给足了她安全感。
少爷对她很好,是真的。
但现在,他会把同样的“好”送给公主吧?春宵花月夜,芙蓉帐暖,新承恩泽……
油儿、醋儿、糖儿、酱儿全倒在一处,是酸,咸、苦或甜?她竟说不出那番滋味。
她曾立下誓言,为少爷舍命,从没忘记。珍惜自己,是为了少爷需要的时相挺。可往后,再不需要了。
她记得,钟离平常常寻到后院欺负少爷,少爷总任由他欺。鼙是演戏,她仍看不下去,她偷偷在椅子上动手脚,钟离平壹甫坐下,便摔个四脚朝天。
少爷明知她搞鬼,却站在她这边扮无辜,他说:“堂哥抱歉,这里的东西都是劣质货,经不得折腾。”
话没挑明说,但讽刺了他的脑满肠肥。
她也在他的茶水里加些无伤大雅的毒药,他喝了,了不起腹泻、起红疹,更严重些,口长疮、头流脓,臭上几天。
钟离平壹怒气冲冲寻来,少爷温和道:“这茶叶真的太糟,就是宇渊喝了,也常闹肚子。”他暗喻了前头配给他们的茶叶太劣质。
共同作弄钟离平壹,让他们刻苦平淡的日子增添几许乐趣。
但钟离平壹实在坏到教人咬牙,几度,她忍受不住,想除之后快,是少爷三番两次阻止,才压下她的冲动。
但少爷不准她动手,却在钟离平壹下毒后,亲自将他送上绞架。钟离平壹死了,地方百姓人人称快,他替颖儿报了仇,却半句功劳也不说。
少爷对她很好,真的真的。
只是啊,对她很好的少爷大婚了,他们之间的共同不在,同寝的日子已然遥远。
慢慢地,少爷与公主,夫妻情渐深渐浓,那春日宴里,绿酒一杯歌一曲,只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年年长相见。
心抽痛,颖儿抚住胸口,静待疼痛过去。
她很清楚凤凰蝎的毒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后果,虽然,她和司徒先生异口同声,说她习武,只要常修习内功,身子绝对熬得过,只是呵,她心知肚明,那病根……注定了自己早夭。
而离魂汤,散去她所有内力,再不能运功护腑脏,颖儿明白,这样的她,来日无多。
她已是残花,怎能怪春水急流?这世间一向是花自飘零水自流啊!
人悲欢离合太多,恰如明月,时时阴晴圆缺,怨天怨地,不如埋怨连理分枝惊失伴,总是一场离散。
她与少爷悲离,公主与少爷合欢,欢乐趣,离别苦,世间事,本如此。
也好也好,但愿他们岁岁年年、日日朝朝,但愿蝶恋花、花引蝶,终生……颖儿叹气,一身孤影,夜风吹来,烛光摇曳,垂泪烛,扯人心。
第七章
玉宁公主送方嬷嬷等人回宫。这点,替她赢得人心,大伙儿口里称颂、心底敬佩。
“……菊花姊,你有没有到过前院?那儿种了好多鲜花,红的紫的黄的开满一片又一片,想不想去看看?”
送茶点的丫头,一进门便对菊花东拉西扯,说的全是公主的百般好处。丫头反而没对颖儿招呼,因为就是打招呼,颖儿也不会回应。
种花?不就是为了种花吗?否则怎惹下这身事?颖儿目光停留窗外药草,苦笑。
她的药圃移了,栘到窗边,推开窗便可看见。
是水土不服?月见草怎地垂头丧气?
月见草是少爷同她一起上山找来的,那天风和旦丽,凉风阵阵,他们采下药草,还到湖畔钓鱼。
湖水清清,看得见湖底游鱼,鱼钩在水底轻晃,可鱼儿就是不肯上钩。
不过是鱼儿不食饵,这么简单的事,少爷就能发展一篇民富国安论。
他说,这湖底肯定食物丰足,所以面对诱饵毫不心动,同样的,百姓丰衣足食,朝廷自是民心所向,流寇外敌又怎能兴风作浪?
就是这般论谈,才教皇帝欣赏吧?不,不只皇上欣赏,新嫁公主对少爷也欣赏极了。
听说少爷与公主恩爱甜蜜、鹤鲽情深,听说新婚夫妇形影不离、幸福相依;听说公主为少爷弹琴、少爷为公主作画;听说公主亲手裁锦缎,为丈夫添衣;听说少爷为公主带回玉簪相赠……
不过短短数日,公主取代了她在少爷身后的位置。她的存在与否,已无意义。
“颖儿小姐。”一名仆役走到门前,敲两下,菊花应了,是少爷派来的,要颖儿小姐到闲茶亭赏荷。
她听见了,亲自走到门边,对仆役说得直接:“我不去。”
门关上,她回到窗边,半倚窗棂,隐隐地,腹痛阵阵。她很习惯了,习惯把疼痛当成生活的一部分。
菊花不多言,站到她身后,把冷茶撤去。
不多久,脚步声传来,颖儿没回头,是谁,都无所谓。
门咿呀一声打开,宇渊声音传来——“颖儿。”
是少爷?缓缓转回身,望他一眼,无言。
“为什么不到闲茶亭?”他浓眉相聚,嘴角紧抿。
到闲茶亭?不是说不去了吗?她摇头。
“公主特备了茶水点心,想要结识你,你竟用这种态度对她?!你不觉得自己过分?”
哦,原来啊,他生气,是为公主,果然是鹳鲽情深。
她面无表情,低眉轻撩拨盆花,那叶子翠绿得教人心喜,花儿红得让人惊艳,这样美好的生命不该拿到她面前炫耀,就如他的幸福不该在她的寂寞前张扬。
“你恨她?你把失去武功的事记到她身上?”
想太多。她无命、注定早夭,怎能记到谁身上,也许那场大火本该烧死她,逃过一劫,只是老天要她留下来见证,见证善恶到头终有报。
颖儿不应,他当她默认。
“你错了,就算玉儿是公主,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又是她错,她怎老做错?别开身,不想反驳他的误解,反正,就这样了,多说无益。
“你决意和玉儿对峙到死?”
是,反正不会太久了,照脉象看来,她大概活不过一季。
“你真任性。”
任性?没关系,她的任性困扰不了他的公主太多光阴。
宇渊气恼,进门这么久,她半句话不说,由着他自言自语,难道还在为那日的争执记恨?
跨步向前,双手握紧她的手臂。
她仰头,他方见她眼下淡淡黑影,她更瘦了,原本苍白的脸庞出现青绿,她在折磨自己?语气加重,他问:“你一定要这样子?让别人不好过,也不敦自己快意?”
她没听懂他的意思,只是,要求濒死女子快意,未免过分。
“说话啊!”暴吼一声,她总是把他的耐心用凿。
“说什么?”终于,她开口。
“为什么不试着和玉儿相处?你没见过她,怎知她不是好人?”
“她是好人吗?”她反口问。
“她是,玉儿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但她温柔体贴、处处替人着想,她从不勉强别人,府里的下人都对她佩服极了,唯有你,对她怀抱敌意,始终把她当成恶人,保持距离。”
“有吗?”
“没有吗?上次,她备礼到探月楼看你,你连见都不肯见她一面,你有没有想过,她毕竟是公主,放下身分来见你,你居然给她吃闭门羹。”
哦,想起来了,那回,她心绞痛,痛得只差没在地上打滚,于是,让菊花回了她,没想到,竞成了“怀抱敌意”的充分证据。
罢了,真的无所谓。
“对于你的无礼,玉儿非但不恼,还担心你不开心,特意趁我在家,邀你共赏荷花,你居然……颖儿,你非要这般孤僻难处?”
声声责备,加重她的心痛,咬唇,她又想满地打滚。
她必须解释些什么,得说点话,好让少爷快点离开,她的难堪狼狈不想见人。
“颖儿承诺,不离开采月楼一步。”
很好,终是教她说出言语,捏紧拳,这疼痛,怎地掐不死?
宇渊恍然大悟,是他糊涂了,忘记告诉颖儿,方嬷嬷已和一干宫娥回去,往后她想去哪里都行。莫怪她生气无礼,为了玉儿被囚禁,谁会开心?
“承诺不必守了,玉儿知道方嬷嬷对你做的事,觉得抱歉,大婚夜里就告诉我,要将宫里人送回去。她说,这里不需处处守着宫中礼仪,也说,嫁为人妇,是她该适应夫家,而不是要求夫家配合。
瞧!她是不是很讲道理?往后,这里照常,没有紧文褥节、没有宫廷礼节,你想往哪里去,便往哪里去。”长长拉出一串,他要她放心。
她没答话,因疼痛升上一级,难当。
“信了吧?玉儿很好,你该试着和她当姊妹。”
语毕,宇渊不再多说,拉起颖儿的手往闲茶亭去,今日荷花鲜丽,是介绍两人相识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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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会成为好姊妹?不会,颖儿确定。
她是公主,而她,不过是丫头,立场不同、性情不同,她们没有成为好姊妹的条件。
颖儿望眼公主,她回给颖儿一个温婉微笑。
她是好女人,少爷没说错,有她相伴,少爷很幸运。这样,很好。
静静坐着,她倾心对抗疼痛,不笑的脸上,缺乏表情。
桃红偷眼瞄颖儿,心里有些许不满。她以为她是谁啊,公主对她善意,她还一脸不屑,不过仗着驸马爷疼爱,就不可一世啦!
带着几分刻意,走到颖儿身边添新茶,桃红用身子挡去公主和驸马爷视线,手一偏,把热水往颖儿手上浇。
急急缩回手,她没尖叫,桃红自然装作没看到,仰起下巴。想对公主不逊,搞清楚,方嬷嬷不在,还有她呢!
手背瞬间通红,颖儿咬牙忍住,不多言语,免得说到底,又是她性情孤僻、爱对峙,不挑惹风波了,她只盼聚会早些儿散去,好累。
“驸马,这是公主特地为您烘焙的莲花茶,您试试。”桃花堆满笑容,把茶水倒进宇渊和公主杯里。
“嗯,甘纯清香,我不知道莲花可以泡茶。”
“做这茶可麻烦呢!要在清晨莲花未开之际,选出末绽花苞剪下,再用炭火焙干,炭火不但要控制得极小,焙火期间更要不断翻转,免得莲花失色,香味让炭火味取代。”桃红一路说,一路瞄着颖儿。
听见没,公主和驸马是天上一对、人间一双,驸马再喜欢她,她都别想当驸马的枕边人。
“辛苦你了。”宇渊对公主说。
“可不是辛苦嘛,可公主说呀,只要驸马喜欢,再辛苦都没关系。”
公主赧颜,转移话题:“颖儿姑娘,这茶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让桃红给你送一些过去。”
“多谢公主,不必了。”她直觉反应。
颖儿的直觉反应让人尴尬,但公主不在意,她下定决心要同颖儿姑娘当朋友,凡是相公喜欢的人,她都要加倍喜欢。拉起颖儿的手,她有许多话想说。
很不巧,她拉的正是桃红烫伤的手,第二次直觉反应,颖儿将公主的手她的“直觉”全看在宇渊眼底,蹙眉。
他要怎么说、怎么待她,才能将她的固执磨去,再同她冷战数日?继续漠视她的存在?她非要这般待人才甘愿?
公主没气恼,仍张着笑脸说:“你的事,我听说了,很抱歉,母后这般待你。”
只是抱歉?她知道几百根针扎进肉里,是什么感觉?她知道无水无米、无天无日的恐惧找不到形容词可解?原来呵,她的性命只值抱歉二字。
“不必。”道歉之于她,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