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瞿牧怀看映雨的眼神,汪景曜早感觉到这男人对她绝对不只是单纯照顾,但他没有想过两人竟曾有过婚姻关系。“为什么他要结束婚姻?”
“因为我爸爸曾经对瞿家做了很不好、很不可原谅的事情,害得他必须到美国投靠亲友,没想到我们居然在纽约遇上了,还冲动地闪电结婚。”
“你父亲他不是已经病得意识不清了吗?”
“但他还不能原谅他,他说没办法和仇人的女儿一起生活。”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凄凉的苦笑,而眼角却淌下泪光。
“映雨——”汪景曜伸出手,犹豫著该不该将她搂进怀里。
“汪医生,我好累,我真的好累……”扑簌簌的泪水不能遏止地流下。
背负著上一代的仇恨枷锁,还要面对茫然无助的未来,对映雨而言,不只是辛苦,更是心苦。
她的眼泪,逼出汪景曜的柔情。
“如果早知道过去的记忆这么不堪、这么痛,我情愿什么都不要想起……”她眼神空洞地哺语。
汪景曜不懂是什么样真挚的感情,竟可以让她两次都爱上瞿牧怀?
从她颤抖的啜泣声中,他仿佛听见她心碎掉的声音。他伸出手,犹疑地将她揽进怀里,让她的脸靠在他的肩膀上,任凭伤痛的泪水夺眶而出。
“为什么我跟他会变成这样……”就让她再为瞿牧怀流最后一次眼泪,尽情地宣泄心中的悲戚。
她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衫,也瓦解了他的拘谨与顾虑。
“映雨,要不要跟我离开这里?”汪景曜鼓起勇气说。
“什么?”她听得不真切,抬起泪眼瞅著他。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不是时候,我也不想增加你心理上的负担。”汪景曜握住她的手,继续说:“映雨,我喜欢你,从你被送进急诊室,躺在病床上时,我就喜欢上你……”
“汪医生……”他突如其来的告白,令她不知所措。她虽隐约感觉到汪景曜对她有好感,可是没料到他会突然表白。
“我不强硬要你接受我的感情,对你的付出与关心,我是心甘情愿的。”
“对不起,我对你只是朋友间的感情……”她为难地咬著下唇。
“我明白你爱的人是瞿牧怀,我不会要求你现在就忘记他接受我,”他顿了顿,又继续说:“我接受了洛杉矶医院的聘请,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就当是离开这里展开新生活。”
她猛然地抽回手,摇头道:“汪医生,不行的……”
“映雨……”
“这对你太不公平了,我不想利用你的感情,我不能那么自私!”她不能接受他的提议,明明心里还住著瞿牧怀,如果利用他的温柔来治愈感情的伤痕,那太狡猾了。
“让我照顾你,就算是以朋友的关系也无妨,我只想带你远离这块伤心地,让你能有喘息疗伤的空间。”
他的温柔和体谅令她动容、也让她不舍,为什么她爱上的人不是汪景曜,那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我月底就要过去了,你好好考虑一下,不要有心理负担,也不要认为要回应我什么,我只想让你快乐起来。”他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谢谢你,我会好好考虑的……”
“我真希望自己不只能医好你的脚,还能治愈你心里的伤。”
“如果我还能再爱上别人,我希望那个人是你。”她破涕为笑。
汪景曜明明知道这只是客套话,但心里还是很感动,就算最后她还是无法爱上他,但能陪她走过人生最苦涩、低潮的时期,他也觉得一切都值得。
月光照著菩提树,树影后方藏著一张阴郁的脸庞。
瞿牧怀发现映雨没有在病房内时,仓皇地奔走于医院的每个角落,急著寻找她的身影,却意外见到她偎进汪景曜的怀里——
我真希望自己不只能医好你的脚,还能治愈你心里的伤。
如果我还能再爱上别人,我希望那个人走你……
他深邃的眼眸,覆上了一层绝望的心灰。他注定必须失去她,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心痛的感觉还是那么浓烈……
市街上,车潮像出闸的猛虎般奔窜,瞿牧怀握著方向盘,将车子停在映雨租赁的公寓楼下。
经过几天的休养,医生诊断她的病情没有大碍,他特地排开手边的工作,执意接她出院。
映雨坐在副驾驶座,窗外的阳光亮灿灿,却照不进她阴暗发冷的心。
“到了。”瞿牧怀熄掉引擎,替她解开安全带。
她低著头,不死心地追问。“你真的不要我们的婚姻?”
“是。”他下颚紧紧一抽。
“你难道没有一丝舍不得?”他的心怎么能这么硬呢?就算她再温柔,付出再多,都感动不了他吗?
他当然舍不得,只是他没有挽留她的权力。
他的耳边仿佛还萦绕著她心碎的指控——
我的苦痛和难堪全都来自于你,如果可以,我情愿选择恨你……
“没有。”他狠下心来说谎。
“你知道吗?也许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人像我这么爱你,可以爱得毫无保留、不顾一切……”
“那下次就别这么傻,先学会爱自己、保护自己,然后再付出。”他握紧方向盘,强忍著想拥抱她的渴望。
“汪医生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美国。”她轻声地说。
开口留下我啊!求求你开口!
只要他开口,多久她都愿意等待,哪怕要十年的时光,他才能遗忘上一代的仇恨,她也会在心中为他留一个位置。
半晌,瞿牧怀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佯装冷峻自持地开口。
“什么时候走?”
若不是马路上喧嚣的喇叭声和人潮的喧闹声涌进车厢内,否则她肯定会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他非但没有开口留她,还问她什么时候走,这结果太伤人,太残忍了。
她努力稳住酸楚的情绪,不让泪水在他面前溃绝。
“月底…”她深呼吸几下,低低地说。
“也许美国的生活比较适合你。”他胡乱地接腔,首次词穷,几乎找不到话来回应她。
“你真的能够忍受我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她的胸口因气愤而急违起伏,从唇缝迸出话来。
瞿牧怀眉头微蹙,不发一语,掩饰心底的护意。
“你可以忍受我去抱其他的男人?”她不死心地再次追问。
她尖酸的追问,令他心痛。
“你也可以忍受我去吻别的男人?”
如果可以,瞿牧怀多想搂住她,狠狠地吻住她倔强的唇。
但是从他注销两人的婚姻关系开始,他已失去吻她的权利,失去爱她的资格,只能看著她走向别的男人。
“你一点都不嫉妒、不难受?”她咬著牙,目光锁紧他的眼。
“我已经不是你的丈夫,没有嫉妒的资格。”他力持镇定,压抑住内心的悲痛与不舍。
“你够狠……”心碎的泪光泛上她的眼眶。“瞿牧怀,你真的很绝情……”
“与其在一起互相伤害,彼此折磨,不如分开的好。”他给不起的幸福,汪景曜能给她,他在她心里留下的伤痕,会有另一个男人用爱来治愈她。
“我会的……我会重新去学会喜欢一个人,去爱另一个男人,”她赌气地说,趁著泪水决堤前,拉开车门,飞奔上楼。
瞿牧怀疲累地揉揉肩心,难受地想著,他只要远离她的生命,她就不会受到伤害,也不会再为难了……
第8章
桃园国际机场
映雨下定决心暂时抛开台湾的一切,跟著汪景曜到美国待一阵子,转换心情,两个人下了计程车,提著行李,避开迎面而来的人潮,走进机场大厅内。
“你在这里坐一下,我去办理登机手续。”汪景曜领著她,坐在长椅上休息,将两人的行李放置在一旁。
她将护照递给汪景曜,见他走往柜台后,忍不住转过头,在来往的人群里寻找那抹熟悉却又令她心痛的身影。
她曾在电话里告诉瞿牧怀,她会搭今晚八点的飞机前往洛杉矶,她多希望他能开口留她,但他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一路顺风。
他又再一次用冷漠割伤了她的心。
汪景曜办好手续后,看著她娇纤的身躯几乎快被人潮所淹没,那不断回头张望的举动,令他心里十分难受。
他买了两杯咖啡,走到她的身边,将另一杯递给她。
“谢谢汪医生。”她勉强露出一抹笑容。
“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些什么?”汪景曜故作轻松的口吻。
她垂著脸,双手捧住那杯温热的咖啡。“不用了。”
“映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他凝睇著她忧悒的侧脸,体谅地说:“如果你希望我以朋友的身份守护你,那我就会用朋友的方式一直关心你。”
她抬起脸看著汪景曜,一脸自责。“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根本是在利用你的感情。”
“当然不是!对我来说,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生,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能尽所有的能力帮助你。”
“汪医生……”她的眼底泛起感动的泪光。
“就算最后你对这段感情释怀了,爱上的是其他男人而不是我,你也不必感到歉疚,至少我曾经努力过,这样就已经足够。”汪景曜说。
他表现得愈宽容,她就愈自责,明明心里还住著瞿牧怀,为什么要负气离开,给汪景曜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呢?
播音器里传来催促旅客登机的声音,汪景曜站起身,提起脚边的行李。“映雨,我们该登机了。”
“好。”她站起身,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望向川流不息的人潮,最后一次试图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们排队跟著其他的旅客准备登机,每往前迈一步,她的心就被扯痛一下。
她走不开!
她还是无法洒脱地抛开台湾的一切,跟著汪景曜去美国。
“……映雨,你还是留下来吧!”她的依恋不舍汪景曜全看在眼里,心底突然有很深的感慨。
就算她真的和他去了洛杉矶又如何?她的心还是留在瞿牧怀的身边,一点都没有他容身的余地。
他应该更早明白的,爱情勉强不来,朋友与恋人的距离不是光靠朝夕相处就能改变。
“汪医生?”她一脸错愕。
“既然走不开,就勇敢地留下来面对一切吧。好好保重自己,我随时欢迎你来美国找我。”
“对不起……”她哽咽地说。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汪景曜扬起一抹洒脱的笑容,提起行李,向她挥挥手。
映雨看著他走远后,拖著行李箱,搭著手扶梯回到机场大厅,坐在长椅上。说她傻也好,她还是相信瞿牧怀会来找她。
他的书房里遗留著那幅用她的画复制而成的拼图,她相信他还是爱她的,还是对她有感情。
她傻傻地坐在长椅上等待,等到杂沓的人群渐渐散去。
等到脸上的泪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在她近乎绝望的时候,一阵仓皇的脚步声朝她而来。
她抬起头,一眼就对上瞿牧怀冷峻的脸庞,不顾一切地奔向他,用力搂住他,任凭伤痛的泪水溢出眼眶。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映雨将脸埋人他的胸膛,语气哽咽。
他真的来了……她始终相信,他还是要她!
瞿牧怀没想到她竟然会像个小傻瓜般,一直待在这里等他。
“你还是舍不得我离开……”她抬起迷蒙的泪眼,软软地央求。“牧怀,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他神色紧绷,下颚紧紧一抽,艰涩地开口。“刚才疗养院的人打电话来通知我,你父亲因为感染肺炎,在急救过程中过世了……”
“你说什么?”她的身体泛起一阵颤抖。
“疗养院的人在你父亲危急时,第一时间就打电话通知你,但你手机关机连络不上,他们转而通知我到医院,他在急救无效后,宣告死亡……”
她怔怔地望著他,眼泪还悬在眼睫。
爸爸走了……原来他并不是为了挽留她而来,而是来报死讯。
顿时,她的世界一片漆黑,好像被世上她最爱的两个人彻底弃绝了。
瞿牧怀心疼地搂住她,在办公室时他如坐针毡不断地看著手表,克制来找她的冲动,却意外接到疗养院的紧急电话。
在医院时,他见到江振达布满皱纹的眼角留著一滴未干的眼泪,早已完全没有气息,他亲自为他覆上白布,心情很复杂,纠结十几年的恩怨终于随著江振达的死亡而落幕。
从医院赶来机场的途中,他只希望还来得及挽回她,让他有机会弥补她…
她僵住一切动作,愣愣地被他搂在怀里,感受到的不是他温暖的拥抱,而是被彻底遗弃的寂冷。
从今以后,她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血脉相连的人,她仿佛成了失根的浮萍,找不到归处,只觉得空荡、茫然……
幽冷的细雨无声地落在山区,丧札结束后,瞿牧怀撑著伞,体贴地将映雨护在怀里,步出墓园,一起搭乘座车回家。
他握著方向盘,熟练地绕过一个弯道,透过后视镜觑著坐在一旁的江映雨。
自从得知江振达的死讯后,她几乎不吃饭、不说语,也没有一夜安眠。那苍白的小脸上挂著明显的黑眼圈,原本娇纤的身躯更是瘦了一圈,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他担心她的状况,执意陪在她的身边,帮她打点江振达的后事。
车子进入停车场后,他先下车,绕过车头替她打开车门。
两人一同搭上电梯,进入瞿牧怀的寓所里,她脱下鞋子,拖著沉重的步伐,斜躺在沙发上。
“累了吗?”瞿牧怀蹲下身,看著她神情哀感的小脸,低声地问。“要不要我抱你进去休息?”
从丧礼到现在,她连颗眼泪也没有掉,沉静得不像平常的她,令瞿牧怀十分担心。
他可以感受到她的疲惫,这一年多来,两人之间发生太多事情,多到超过彼此能负荷的程度。
“明明身体好累,全身都虚软没有力气,但就是睡不著……”她喃喃地说。
“映雨……”他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怕她著凉感冒了。
“好奇怪……明明很难过,可是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你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我煮碗面给你吃好吗?”
“我不饿。”她幽幽地叹口气。
“不行。你好几天没有吃饭了,乖乖坐著,我帮你煮碗面。”瞿牧怀站起身走到厨房里,简单地做了一碗什锦面,放在餐桌上。
他回到客厅,牵著她的手走到饭厅,将筷子递到她的面前。
“来,趁热吃。”他柔柔地哄劝。
她举起筷子,卷起面条,送进嘴里,莹亮的眼睛泛起泪光。
他的温柔令她感到心酸,如果不是父亲走了,此刻她也不会待在他的身边。
“怎么了?”他的目光无比温柔。
“这面跟你第一次煮给我吃的味道一样。”她的声音带点鼻音,在说话的同时,豆大的泪珠滚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