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确定那年的托付王馨昀是否有当真?她对周旭镛的心思是否一如从前?王宰相是不是仍旧想让她成为二皇子妃?若是将来两人的关系成为像皇后与德妃那样,她们会成为好姊妹或是对手敌人?“萱儿你看,我绣得好不好?”
王馨昀得意地将绣件拿给李萱,她的女红本来就不坏,但见到德妃的手艺后更惊为天人,经常进宫磨着李萱教自己几手功夫,现在,她们做出来的东西不分轩轾,某些图案,王馨昀还能模仿得维妙维肖,看不出是出自谁的手。
李萱接过手细细分辨,笑道:“这东西拿出去,人家肯定以为是我做的。”
“真的吗?你的绣工可是连皇后都夸赞的。”
王馨昀乐呵呵地说。
“不过在于一个勤字罢了。”
“可不是吗?练功夫我没有你用心,不过还是要多谢你肯倾囊相授。”
王馨昀捧着小脸笑望着李萱,她越长大模样越好了呢,难怪大哥会惊为天人,柳眉、丹唇,灵动清澈的双瞳,白得似初雪的肌肤……这样的美貌便是她也要心动,何况在德妃的教导下,萱儿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哪个男人见了她会不心动?“怎么这样看我?”
李萱淡淡一笑,把荷包交回王馨昀手上。
“若不是萱儿深居后宫,如果你能同我一般到处走动,我这个京城第一美女的头衔怕要不保了呢。”
握住李萱的手,她满脸是笑。
她是真心喜欢李萱的,打小的时候就喜欢,而且喜欢得紧。
“说什么呢,你才是名符其实的千金,我不过是个假货。”
“皇上亲口封的公主,你居然说是假货,呵呵,待我把这话传出去,看你怎么办。”
她半开玩笑地说道。
“别哄我了,后宫里有谁不拿我的身世说嘴。”
“你在乎?算了吧,在乎的人就四处嚷嚷找人讨公道了,哪会像你这般淡定?那是因为你心底明白,她们不过是嫉妒,嫉妒你这个公主比她们气质更高、才能更好、骨子里透出来的清高谁也比不上。”
说穿了,周月屏才是王馨昀的表妹,可她就是不喜欢周月屏、就是看她不上眼。
“嘴巴抹蜜了?怎地说出来的话都甜丝丝的。”
“可不是嘛,如果我是男的,早就把你娶回家,谁都不许多看一眼。”
王馨昀揽过她的肩膀,笑弯了腰。
王馨昀是个病美人,小时候多灾多病,幸有父母兄长疼爱,一路长到如今,可惜朋友很少,深交的就李萱一人。
“对了。”
王馨昀从怀中拿出一块羊脂白玉,暧昧地交到李萱手上,在她耳边低声说:“这是我哥哥挑的。”
李萱皱眉,把东西交还给她,这可是私相授受啊,她在想什么?见她不收,王馨昀急了。
“你别不收啊,就当我送的不行吗?何必计较这么多。”
“宫里人多口杂,半点错处都不能落下。”
她摇头,拒绝将东西收入怀。
“就说了是我送的,你一块我一块,权当我们姊妹俩儿的信物,这样还不成?”
王馨昀噘起嘴,更显得楚楚可怜,她从怀里掏出另一块相同的玉。
李萱见状不得不收下,却面色为难道:“以后,别再破费。”
看见李萱收了,王馨昀满脸笑意,说道:“这算得了什么,不过,倒是有人想藉这块玉佩问你件事。”
“什么事?”
“你知道的,我大哥呀,小时候咱们经常玩在一块儿的,上回的赏花宴,他被你那首诗给迷得七荤八素的,本想请爹爹直接到皇帝跟前求亲赐婚,可他想先知道你心底愿不愿意。”
她推搡着李萱,笑得满脸暧昧。
从谷底将李萱救上来那时,王倎辅是四品带刀侍卫,品级虽不高,但因领兵送皇帝进京、擒拿代王有功,即使是四品,仍是皇帝面前的红人。
过去三年,他经历过几场战役洗礼,又有父亲王益在宫里相助,迅速从带刀侍卫一路拔擢成为二品大将军,羡煞多少武官。
他曾经藉由王馨昀送不少好东西进宫讨好李萱,那份心思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李萱几度拒绝,却拒绝不了王馨昀的耍赖,只好把东西记在王馨昀头上,寻机会回赠。
可王馨昀认为,自个儿大哥为人虽有几分严厉,却不失为一个好丈夫人选,何况李萱顶着公主头衔嫁过去,便是正妻,除非膝下无出,否则驸马爷是不可以轻易迎妾的,怎么说,李萱都该满意这个安排才是。
李萱低下头,柳眉微蹙说道:“别说这样的话,亲事哪是我们可以作主的。”
“谁让你作主了,不过是想问问你的心意,倘若不愿意,我哥哥那样的人物岂会勉强,若是愿意,就由我爹爹出面成就一段好姻缘呀,萱儿,你说说,到底乐不乐意嘛。”
她紧追着问,不准李萱打马虎眼。
李萱不言不语,那神色不像害羞,反似心中有定见。
瞬地,王馨昀眉目拧起,目光露出一丝厉色,她偏头望向好友,莫非……她的声调陡然扬升,一把抓住李萱的手臂急问:“萱儿,不会吧,你信了那个谣言,相信皇上要把你赐婚给二皇子?”
李萱抬眉望她,那不是谣言,是事实,是皇上亲口给皇后娘娘的承诺,可圣旨未下,这话她不方便说。
她的沉默让王馨昀沉重了心情,她喜欢李萱,是真的,可她不愿意与人共事一夫,也是真的。
她后悔了,后悔自己不听爹娘的话,后悔没把姑姑的劝戒放在心底,李萱果然是心高气傲的女子,她要的是自己想要的那个男人、那个位置。
所以皇上要把她和李萱一起赐婚给靖亲王?所以皇上见她们姊妹感情好,认定她们能效仿娥皇女英和平相处?皇上弄错了,哪家的妻妾能够和平相处?不过是谁能压倒谁罢了,如果是别的女人,她还有几分把握,但……面对品貌皆高人一等的李萱,她就没把握了。
王馨昀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无比,红唇轻抿、拳头紧攥,楚楚动人的气质陡变,冷厉气息从她身上散出。
李萱心下陡然惊悚,见两道锐利的目光在自己面上剜过,她黯然低头,心道:馨昀终究是要埋怨她了。
她咬唇,想多陪陪王馨昀,试着开解她,但心事重重的王馨昀并不想久待,李萱察觉她心情不悦,只好一路送她前往宫门,途间,她试图逗王馨昀说几句话,可对方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语。
这下子,许多问题都不必问出口了,李萱已经看得清楚明白。
馨昀依然喜欢周旭镛,一如多年以前;她想成为皇子妃、不愿与人分享丈夫,倘若她们真的进入同一个屋檐下,会不会成为敌人还难说,但姊妹朋友肯定是再也当不成了。
只是她又何尝愿意与人共事一夫?可她愿不愿意、想不想并不重要,身为女子,有些委屈就是注定得承受,她只是比馨昀提早认清现实罢了。
送走王馨昀,李萱往安禧宫走,行经御花园时,看见湖边站了个孤独的身影。
她定住脚步,细细看清,那是五皇子周煜镛——后宫中另一名可怜人。
他的生母卢美人前些日子才过世,因生母分位不高,且小时候他摔马瘸了腿,从此不受看重。
后宫人踩低拜高,很清楚什么样的人该捧、什么样的人不必费心,若非有德妃和皇后护着,他们母子的日子不会好过。
也许是同病相怜吧,李萱在看见他时,常常觉得心底像是被谁凿了一记似的难受。
她没有向他走去,更不打算出声安慰,因为自卑的人最害怕别人的同情,这点,她比谁都明白。
李萱想旋身离开,周煜镛却发觉有人盯着自己瞧似的,猛然回头。
瞬地,两人四目相对。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面对面,他美得让人惊讶,泼墨似的浓眉,一双星眸令人沉醉,唇若丹朱,形容优雅,有着说不出的风流倜傥,这样一张脸便是摆在女人身上都美得太过,何况是个男人。
周敬镛、周旭镛模样随了皇后,样貌不差,轻易便能吸引女子的目光,但他们取胜的是气度,周敬镛温润似水、观之可亲,周旭镛却是天生威仪,让人不敢逼视,可是这位五皇子……美得教她形容不出。
然真正引她伫足的,是他身上那股抹也抹不去的浓浓哀伤,那种哀恸她曾经历过,因此她懂。
下意识地,李萱抬脚朝他走去,没想到他却狠狠丢下一句,“走开、不要靠近我!”周煜镛转身离开,脚步飞快,但走得急,瘸了的那条腿跛得更厉害。
她不再靠近,脸上带起一个淡淡的苦笑,刺蝟呵……曾经她也是只刺蝟,只不过她没有胆子张扬锐刺,只能一根根将身上的针除尽,为自己覆上柔软毛皮,好适应这个充满刀光剑影的环境。
李萱说不出心口溢出的是什么感觉,是同病相怜的哀愁,还是不该展现的同情?
第四章 谁杀害皇家子嗣(1)
赐婚圣旨终于下来,靖亲王周旭镛将迎娶相府千金王馨昀为正妃,怀玉公主李萱为侧妃。
此消息传出,谣言被证实,李萱并非痴心妄想,皇帝的确感念李廷兴夫妻的牺牲,让他们的女儿嫁进皇家、入皇室玉牒。
乍然听闻此消息,一时间,宫里的流言蜚语暂且停歇,过去,李萱这个公主头衔名不正言不顺,可一旦嫁给靖亲王,她就是个十足十的皇亲贵胄,日后谁要再拿她的身分作文章,便是自找麻烦了。
圣旨一下,李萱不知道周旭镛心底怎么想,但不论他有何想法都不重要了,没有人可以违抗圣旨,包括王家或是她。
等了很久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李萱明白,赐婚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当嫁进靖亲王府的第一天起,就是竞争的开始,即便她与王馨昀是至交好友,只要套入那个妻妾的身分,她们就无法避免地陷入女人战争里。
李萱想,她早已做了多年的准备,心绪依然矛盾,王馨昀乍然听见这个消息,心底不知道会是怎样的震撼?三妻四妾,是男人逼女人勤奋上进的手段,还是优胜劣败的淘汰过程?她不确定,唯一确定的是,她注定要走过这一遭,避无可避。
谢旨后,李萱随着德妃前往慈禧宫,皇后见她们进门,脸上扬起笑意,连忙让人摆上小杌子,让她们坐到自己跟前。
“接过圣旨了?”
皇后拉过李萱的手,柔声问。
李萱穿着一身粉色流彩花纹长裙,头上斜插着一支碧玉玲珑簪,戴着翡翠水滴耳环,有一股说不尽的雍容华贵,细瓷般的洁白面孔,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灵动双眼,笑不露齿、眉眼弯弯,盈盈地向皇后见礼,袖摆点点流泄,映着晶莹剔透的肌肤更添几分清丽,她是个美人胚子,再配上这样的风姿气度,更显不凡,后宫三年,将她磨就成了一位真正的公主。
“是。”
“开心吗?”
李萱没回应,唯能低下头,脸上含羞带怯。
皇后叹口气,对德妃说:“这宫规到底是好是坏,若是以前,萱儿定会大大方方说开心极了。
现在拘谨成这副模样,连心思都不敢表明。”
“这才是大家闺秀嘛,若她还是像过去那样,早被批评得无地自容。”
德妃笑着说。
“也是,人人都耳提面命要知礼守礼,久而久之一点点的行差踏错就变成大事。”
就算她贵为皇后,也有宫里的嬷嬷们不断提醒这个能做、那个不能做,什么话说了会引起风波,什么事做了会给人攻击藉口。
天底下女子谁不想坐上这把尊贵的凤椅,可惜,她在这个后宫很显然水土不服。
若非儿子成器,而皇上还顾虑当年少年夫妻情,也许早早与她形同陌路。
见皇后叹气,德妃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说:“姊姊别难受,日子总是要过的,男人嘛,怎舍得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咱们只要手里攥着那份恩义,皇上不是负恩之人,何况大皇子、二皇子都是朝廷栋梁、皇上的左右手,日后有他们可依恃,姊姊就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我心底何尝不明白,不过是想不开罢了。
眼看宫里年年进新人,一朝得宠便欢天喜地,自以为成凤了,哪日失宠便门前冷落、受尽沧桑,女人的一生到底争的是什么呢?”
“姊姊,你这样还感叹,那我呢,至今膝下犹虚,又失了皇帝的宠,只能守着一个偌大的安禧宫到白首、到命终。”
想起自己的一生,德妃唏嘘,想当年的无忧无虑,如今只落得一身寂寥,偏偏所有人都以为她过得多好呢,谁知晓她不过是个木塑泥雕,行动思想全不由己。
“母妃,您还有我。”
李萱插话。
皇后和德妃相视一笑,道:“是啊,咱们还有萱儿呢,你有个好女儿、我有个好媳妇,这辈子就等着她给咱们尽孝。”
“姊姊这话,若是让大皇子、二皇子知晓,肯定要嫉妒。”
“儿子哪懂母心,自然是女儿贴心,想想,是谁在咱们身边相伴?是谁一心想着念着咱们?这丫头,在外头是颗蚌壳,架子端得老高,谁都撬不开她的嘴,诬蔑由人、毁谤随他,连出头替自己争辩几句也懒,却在咱们跟前说学逗唱样样来,就怕咱们悲秋伤春。”
皇后说着,望着李萱的目光益发满意,小时候不懂事,还会闹腾骄纵,长大明白事理了,她一颗玲珑剔透心处处替她们设想,这些年倘若没有她的陪伴,真不晓得日子该怎么过。
“师傅教过,嘴巴是用来做有用之事,逗皇后娘娘和母妃开心,是最有用的事了。”
李萱娇俏地朝她们眨眨眼。
“怎么个有用法?”
德妃笑问。
“瞧瞧萱儿穿的、戴的、用的、吃的,就知道多有用了。”
“你这丫头!”皇后忍俊不住,戳了戳她的额头。
“说到底,我还真舍不得丫头出嫁,若是能再留个两年就好。”
德妃揽过李萱,轻叹气。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如果不一起抬进门……旭镛的性子我懂,那孩子看起来十足的霸气,心底却是细腻无比,从小见我在妾室间左右为难,就常对我说以后绝不娶很多女人,不教他的妻子难受。
“这念头,他没消停过,为赐婚之事他还同他父皇闹过一场,如果不让萱儿和王家女儿一起进门,日后若是旭镛和王氏有了情义,怎还肯让萱儿进门。”
因为淑妃,她并不乐意王馨昀嫁给旭镛。
但她理解皇帝为儿子铺路的心思,为顾全大局,她还是点头应下王家的亲事,只希望王馨昀是个好的,别像她姑姑那般心狠手辣,为逐高位手段尽出,希望她们能像过去般和和乐乐、好生相处,更希望李萱的才情能让旭镛多看重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