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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妃秘史(上) page 2 作者:千寻

  因此李萱和李廷兴的行动越是迅疾,跟在后头的刺客便越是见猎心喜,认定马车里头坐的是信王父子。

  除了取信于敌人,也为了避免曝露出破绽,自始至终,李廷兴和李萱都没下过马车,他们日夜赶路,仅仅靠着干粮和清水解饥,吃睡都在马车上。

  连日的颠簸,年纪尚稚的李萱没有半分哭闹,她安静地坐在马车角落,处变不惊,从容镇定,等待命运下一步动作。

  “萱儿,爹对不住你。”

  在他们出城五天后,李廷兴终于开口。

  李萱侧过脸,对着父亲柔柔一笑,说:“爹,是不是王爷平安回到宫里,就能够成为皇帝?”

  大少爷说过凡是心怀大志的男人,都会对那个位置充满向往,都会期待自己功成名就、名垂青史,王爷也不例外。

  “是的,如果赶得及的话。”

  李廷兴微叹,他希望皇上能为王爷再多撑个几日。

  “是不是经历过这关,以后再没人会谋害二少爷的性命?”

  她轻轻握上胸前的紫石,清澈双眸望着父亲,她非常疲惫了,连日赶路,她没睡好,可无论何时,只要想起周旭镛,她的眼睛始终烁亮清澈。

  “待王爷登基为帝、大局底定,自然不会有人费心思想害二少爷。”

  这样……她就放心了。

  娘常说:想“得”便得先“舍”,舍去她的平安换得二少爷的顺利,是很公平的交易。

  李廷兴挪着脚坐到女儿身边,他圈起她的肩,面上带起淡淡的哀愁,女儿是他捧在掌心疼上一辈子的宝,没想到最终竟是由他亲手送她赴死。

  “怨爹吗?”

  半晌,他开口。

  李萱没有回答。

  似乎想解释什么似的,李廷兴补上话。

  “当年,若没有王爷自歹人手中救下爹,爹不能活到今天,也就没有萱儿了,懂吗?假设没有王爷出手相援,萱儿的爷爷奶奶无法入土为安,懂吗?”

  懂,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这些话在过去几年中,爹不断对她重复说过无数次。

  李萱回答,“萱儿明白。”

  “萱儿喜欢二少爷是吗?”

  女儿与二少爷打小一起长大,情分自然不同,女儿有想法也不意外,只是两人身分悬殊,岂能配成良缘?而要女儿一世伏低做小,他又怎么舍得?终是他的无能,害了女儿。

  “二少爷待人好,王府里头,不只萱儿,人人都喜欢二少爷。”

  女儿的回答让李廷兴满意,多年教养没有白费心力,她懂事自持,聪慧非凡,只可惜,他们这对爹娘没办法为她谋得好出身。

  不过现在说这个没有意义,未来是个未知数,能否闯得过没有人敢确定,不管是他或者王爷。

  假如……假如他们侥幸存活、拚过这一关,那么王爷必定会善待萱儿吧。

  李廷兴的眼底浮上几分希冀。

  然而,下一刻他失笑出声,这机率太渺茫。

  “整个王府里,谁不喜欢我们家萱儿?王妃把你当女儿看待呢。

  爹还记得萱儿出生那日,朝阳初升,咱们院子里的金萱花争相绽放,一片一片的金黄色迎着微风轻轻摇摆,美不胜收。

  “王妃与你娘情同姊妹,一大早便领着二少爷过来探看,二少爷见金萱花怒放、开得正好,伸手就要摘下,突然间却不知道看见什么,竟然发傻了,王妃推推他,他才回过神,说我看见仙女飘进屋里……

  “二少爷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你宏亮的哭声,王妃笑着说你娘疼了两天两夜,眼见状况不好,没想到二少爷一到你就乖乖从娘胎里爬出来……难怪,你们从小就感情好。”

  讲到过往,李廷兴嘴角露出温暖笑意,王爷一家对他们有着大恩,今日之事他虽然为女儿心疼,可若是教他重新选择,他还是会这样做。

  听着往事,李萱疲惫的小脸上浮现了笑容,眼睛出现璀璨光芒,四周本是一片肃杀的寒意,她的笑容却令车厢内的气氛在转瞬间温暖起来。

  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更多的童年旧事一桩桩一件件浮上她脑海。

  那回她顶着荷叶在池塘里抓鱼,也不知是那条鱼太笨还是她的运气太好,鱼竟然兜兜转转地游进她怀中。

  她叫着、笑着,正想对二少爷炫耀时,那鱼竟然甩动尾鳍,狠狠地赏她一巴掌,啪地一声清脆,她松手、它逃回池塘。

  她痛得大哭,二少爷捞起湿淋淋的自己,抱着、哄着、安慰着,那天,他的身上有淡淡的荷花香。

  又有一次玩球,球砸到微服出巡的皇上腿边,随侍的人全跪成一团,只有她傻傻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居然还大起胆子跑到皇上跟前想把球要回来。

  她诚诚恳恳弯下腰,一声清脆稚嫩的道歉,接着伸手要向皇上要球,没想到却引来几个太监压着她的手臂,要她跪地领罪。

  她满头雾水,不过是砸到脚,力道又不大,干么领罪啊?

  她嘟着嘴,亮亮的眸子与皇上四目相对,皇上给她一个微笑,她也还皇上一个笑,甜甜的,笑出两个深酒窝。

  她尚未做出反应,二少爷立刻跑到她旁边,推开太监拉着她一起跪下,把罪过全揽到自个儿身上。

  她挠挠头,不懂二少爷干么为自己说谎,居然还理直气壮地对二少爷说道:“不过是球碰到脚,皇上仁德传天下,才不会为这种小事罚我呢。”

  她的话引得皇上兴趣,问:“你怎知朕仁德传天下?”

  “怎不知,便是三岁小儿都明白的呀,我已经五岁了呢。”

  提到五岁时,她昂首挺胸,伸出五根圆圆短短的手指头,好像满五岁是多么了不起的大事。

  皇上被她逗得开心大笑,紧张兮兮的随从们也松了口气。

  她听到皇上问二少爷,“旭镛,她就是那个能把大道之行背得通透的小李萱?”

  知道二少爷在皇上面前提过自己,她既骄傲又得意,大言不惭道:“那是去年的事儿,如今我已经可以倒着背了。”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真的“太可爱”,还是因为二少爷说了一堆她闹过的笑话,皇上心情大乐,竟弯腰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想着想着,李萱开心起来,忘记自己身处险境,忘记车队后头有一群来者不善的人,正对他们虎视眈眈。

  第一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2)

  霍地,一个猛力拉扯,马匹疯狂飙驰,若不是李廷兴反应极快地一把将李萱拉回来,她已经被狠狠甩出车厢外。

  咻咻咻!他们听见车外无数箭雨破空的声音、听见箭头射上车辕声,也听见侍卫拔刀,两军交战的铿锵声。

  车子依旧疯狂向前疾驶,没有战鼓,李萱的心却像一面狂乱的鼓,敲打着无序的节奏,咚咚、咚咚咚,一声急过一声。

  他们在车子里撞得东倒西歪,下意识,李萱想跳出车外逃生,却听见父亲大喊一声:“不可!”

  倏地,她脑子一片清明,她懂,的确不可……

  车子里面坐的是“王爷和二少爷”,她一出马车,马上就露馅。

  听随护的死士回报,敌军身手矫健、人数众多,若是发现跟错了人,他们立刻回头传报回京,而王爷那队人马尚未入京,别说是半路拦截的,光是候在京城等他们上门的就……不管怎样,她和爹必须坚持到最后一刻!

  李萱死命抓住车框,爹向她伸出手,她用力握住,藉着一阵冲力,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乖,别怕,爹在这里。”

  李廷兴低声轻哄。

  李萱的心脏几乎从嘴里跳出,她紧紧圈住父亲的腰,拚命在脑子里回想那句“死有轻如鸿毛,有重于泰山”,可短短十几个字,却是怎么拼凑都拼不齐,原来在生死面前,人们是这般怯懦无助,即使道理说过千百回,也抵不过一句“蝼蚁尚且偷生”的本能。

  车子还在狂奔,他们不晓得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只是心底一片空茫,片片段段不成章的记忆在脑子里一幕幕飞掠。

  她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小脸吓得雪白如纸,黑漆般的眼睛里流露出无边的寒冷,她心头如针刺一般。

  彷佛经历过一生世,车外侍卫的砍杀声渐渐转小,耳边只余马车飞快在官道上奔驰,车轮飞快转动的声音。

  敌人都死了吗?抑或是……护着他们的侍卫被敌方尽数歼灭了?

  如果是的话,那么她和爹爹很快就要被揪下马车,然后对方会明白自己中计,再然后便是……转身去对付王爷和二少爷?

  怎么办,他们没办法拖延更长的时间了,王爷他们抢在前头了吗?他们躲过重重危机进入京城了吗?

  疑问盘在心口,李萱脑子一团凌乱。

  突然,震耳的马匹嘶吼声袭来,下一刻,马车加快速度,车轮辗压过不平的道路,车身剧烈的摇晃,震得他们全身骨头几乎散开。

  不多久,马车撞上什么东西似的,他们被高高甩起,两人身子飞起来,李廷兴紧紧将李萱护在怀里,砰的重重一声,李廷兴的背撞上车顶又掉下。

  他们听见风在耳边呼啸,寒意一寸寸渗进骨头,死亡离他们这样接近,他们彷佛看见狰狞的黑白无常来索命……

  在敌军追杀下,赶车的死士没有任何选择,他宁愿舍身将马车赶下山谷,也绝不教敌人识破局面。

  终于,他的牺牲欺蒙了敌军眼睛。

  马车坠谷,最先被抛出去的驾车死士身子形成一道弧线,高高飞起,下一刻撞在坚硬的岩壁上,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肉泥,再然后,车厢数度撞上谷壁,木片纷裂,在无数次猛烈的撞击后,马车坠入千百尺深的谷底,再不见踪影。

  随后赶至的杀手们下马,他们齐齐行至断崖边,由上而下俯瞰深不见底的山谷,脸上拉起一丝残酷笑意。

  领头的人转身对众人说:“走吧,回京向代王交差。”

  他们彼此互视、咧嘴一笑,嗜血的双眼盈满胜利骄傲,经此一役,他们日后定将拜将封侯,荣华富贵取之不尽。

  此时他们仍然不明白,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所有的无情算计都将如烟火在空中绽放般,凋落、寂灭,再周密的布局,终是难逃天网恢恢。

  阳光被树叶筛过,落下点点光影,分明是风光明媚的好天气,李萱还是觉得心寒透骨。

  蜷缩在被子里,歪着头,她透过一扇小小的窗子看向屋外。

  长长一吐气,瘦巴巴的手臂环抱住膝盖,整个人缩成穿山甲,微闭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排光晕。

  那些她曾经深深眷恋过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迎接她的是另一场万劫不复。

  父亲的温柔、父亲的笑,夜夜将她从梦中惊醒,然后变成一把冰冷残酷的利刃,伤得她遍体鳞伤。

  她不言不语,脸上却带着一股无法掩盖住的悲凉与怨愤。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活下来,为什么她活下来的代价是父亲的死亡?

  那日,李萱的身子随着坠落的马车上下左右猛烈地震荡撞击,即使被父亲用身子紧紧护住,她仍然全身发疼,父亲因受痛而发出的闷哼,刺痛着她的耳膜。

  马匹惊恐痛苦的嘶叫声,车厢在山壁上撞击的刮磨声,还有呼呼的风声,至阴至冷,似是魑魅魍魉的呼吸……

  马车在瞬间分崩离析,可那瞬间却长得像一辈子,她感受到父亲的骨头碎裂,那些骨头穿过父亲的肌肤、穿出胸腹、刺破血管,汩汩流出的鲜血不断喷洒在她的身上、脸上、发间,带着腥臭、带着狂乱,带着教人发疯的温热感,而她的父亲……始终没有松开过手,连片刻都不曾。

  轰!最后一个碰撞,天地化成一片无底深渊,她像被一只血盆大口的巨兽吞噬,吞进漫无止境的黑暗。

  李萱失去知觉了,恶梦中,恐惧从四面八方扭曲着、狰狞着面容朝她扑来,她拚命逃窜却怎么也甩不掉那阵心惊胆颤,她的身体飞速下坠,她的心脏负荷不住。

  她想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她想哭却流不出泪水,直到雨水浇下,唤醒她的知觉,她才从一个地狱转往另一个地狱。

  她睁开双眼,透过木板隙缝间传来的微光,她看见爹。

  他惨白的面容上有着一双不肯阖上的眼,她的爹死了,但两只手臂依然紧紧圈住她。

  她奋力踢开盖在两人身上的大木板,只是轻轻一推,她爹像个三岁孩童般,毫无招架之力地往后仰去,如果不是那件眼熟的袍子,如果不是那双十指都带上粗茧的大手那么熟稔,她都要怀疑,那是不是她的爹爹。

  他的半张脸毁了,颅骨往内凹陷,眼珠子向外暴凸,他的身子、他的双腿断成好几截,以一种诡异的姿态仰躺着。

  李萱曾在书上读过许多与死亡相关的字眼,却没想到真正的死亡如此摧折人心,让人恸到有泪也无法流泄。

  她不害怕却哀伤,心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似的空荡荡的。

  缓缓将爹的身子摆正,她静静抚摸爹的脸,她的视线无法离开他,甩甩头,甩掉不该有的念头与埋怨,安静地趴在爹身边,等待属于自己的死亡。

  她闭上眼睛,渴极了便张口喝雨水,倦极了便睡,她以为自己会死的,没想到信王爷……不,现在是皇上了。

  皇上重情重恩义,派军队进山谷日夜搜寻,一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让士兵们不得不卯足劲倾力相寻,直至找到奄奄一息的她,以及早已走入黄泉的爹爹。

  发现她的是王馨昀的哥哥王倎辅,她虽然迷糊却也看见他眼底的挣扎,几次,他的手环住她的颈项,只要一用力,她就会随着爹爹而去,可最终他放弃了,放弃取走她的性命。

  当时,她无力的抓住他的手,问:“为什么要杀我?”

  他别开眼,淡淡笑道:“姑娘神智不清楚,错将恩人当仇家。”

  下一刻,他点上她的穴道,她再度陷入昏迷。

  要不是如此,那时她很想任性、很想破口大骂,骂王倎辅为什么这么晚才出现!

  如果早一点、早一点……可是早一点、晚一点又如何?

  她爹在坠落谷底那刻便已经命丧黄泉。

  回程,李萱开始发烧,一路上她睡睡醒醒、浑浑噩噩,吞了很多药,喝很多汤汤水水,身子轻轻晃动就会听见咕噜声。

  她很不舒服,可她告诉自己只要回到京城,只要看见娘、看见二少爷,她就会好起来。

  她抱着这份坚定的相信,忍下了所有痛楚,咬紧牙关往京城前行,她等着雨过天青,等着母亲的怀抱为自己遮风避雨,谁知道她等来的却是另一场狂风暴雨。

  娘自缢了,在听见自己和爹爹坠入山谷、凶多吉少的恶耗后,她不愿独活,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爹娘变成两具冰冷的尸体,十二岁的她还没学会怨天尤人,就已经失去重要亲人。

  在宫中嬷嬷的协助下,她葬下爹娘,短短数日,她从被爹娘捧在掌心上的明珠成为孤女,只能麻木地活着,像失去灵魂的木偶般随人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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