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取药之事,太医院都有记录在册,只要娘娘派人到太医院取回册子便可一目了然。”
“吴义,去太医院取来册子。”
贤妃发话让身边的太监去取,可顿了顿,她扬眉笑问:“姊姊,还是派您身边的王公公去取吧,免得被动手脚。”
皇后冷笑,说道:“该动的手脚都已经动完,现在防这些细枝末节做什么。”
贤妃不在意皇后的嘲讽,说道:“既然如此,吴义你走一趟太医院吧,快去快回,千万别让人误解。”
“是,娘娘。”
吴义领命,快步前往太医院。
贤妃还不肯罢休,她走到慈禧宫宫女面前,由上往下俯视众人,冷冷一笑说道:“给你们个机会,说说看,近日皇后娘娘有什么与平日不同的言行举止?今天皇上在此,定是要替淑妃娘娘讨回公道的,倘若你们够聪明就别藏着掖着,若事后被彻查出来,别怨本宫不给你们一条活路走。”
这招高明,眼看皇后就要倒台了,她这时再撂出几句狠话,那些胆小的、想保住项上人头的哪还能不落井下石,换求平安。
“淑妃娘娘有孕的消息传来,皇后娘娘气得砸破一只青汝窑杯子。”
“皇后娘娘平日里对淑妃娘娘、贤妃娘娘、惠妃娘娘多有议论。”
“皇后娘娘与德妃娘娘经常关门密谋,说是要对付淑妃娘娘……”耳里听着宫女们争先恐后的指控,李萱心头一阵凉飕飕的。
这是树倒猢狲散,还是这群人早已经离心离德,受人收买?她们一个个都是外院宫女,别说平日里见不到皇后的面,便是靠近慈禧宫三、五步也要被大宫女们喝声制止,这样的小人物竟能知道皇后娘娘砸破杯子、关门密谋?这场戏,演到这里太过了。
这般手段,李萱不信皇帝参悟不透,只是……为什么他始终不发话?他是按兵不动还是为人欺蒙?他是否心意已定,不论谁对谁错都要为淑妃腹中胎儿找到一个代罪羔羊?李萱暗自忖度,眼睛关注着情势变化,心却不断盘算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终于,贤妃派出去的吴义领着东西回来,册子里面明明白白记着海棠去取回的药,而不多久,海棠的尸首也从荷塘中被捞出来,罪证确凿,所有人都等着皇帝发话。
看着海棠浮肿的身子,皇后面露哀戚,她是因为不肯帮着旁人害自己,才会受害的吧?皇帝沉吟片刻,方言道:“皇后此举着实令朕寒心,淑妃与你共侍朕多年,姊妹之情竟敌不过利益……”几句话入耳,李萱听得心惊,皇上是打算将皇后娘娘拉下马?他对淑妃的宠爱真有那么深刻,深刻到愿意为她牺牲结发妻子?事情发展至此,李萱再也无法冷静细思,她向前几步跪在皇帝跟前,凝声道:“皇上,萱儿有话要说。”
皇帝双眉紧蹙,三道竖线立于眉心间,他缓了口气问道:“你有什么话?”
“萱儿想问证人几件事。”
皇帝沉默,灼灼的目光望向李萱,李萱亦直视着他,没有半分退让意图,须臾,皇帝开口,“你问。”
李萱点点头,走到杜鹃面前。
她在笑,可笑容里带着寒冽,杜鹃忍不住浑身发抖。
“杜鹃,你说那条多子多福的帕子是德妃娘娘亲手所绣?”
她的口气沉稳似水,却隐隐带着吓人的威信。
“是、是吧?宫里有此绣工的只有德妃娘娘。”
杜鹃忍不住结巴。
“所以你所言的只是臆测之词?”
“应、应该没错。”
“我记得,你曾经夸奖本公主的绣品青出于蓝胜于蓝,怎么又说宫里有此绣工的只有德妃娘娘?这可是前后矛盾啊。”
李萱未等杜鹃回话,又转身对上玫瑰。
“你说皇后娘娘命海棠取药、研磨药粉,是你亲眼所见,还是听海棠转述的?”
“是奴婢亲眼所见的。”
“什么时候的事?”
“约莫十日前。”
“说谎!你上个月偷了皇后娘娘一支云纹宝簪,娘娘虽未罚你,却不许你再进内院一步,你怎么可能听见皇后娘娘吩咐海棠做这等隐密之事,还是说……皇后娘娘打开大门到处嚷嚷,说她企图用雪芝草谋害皇嗣,恰好被你听见?”
“奴、奴婢记错了,是海棠姊姊转述的。”
玫瑰瑟瑟发抖。
李萱微微点头,状似笑着同意她的话。
“确定?”
“是,奴婢确定。”
这样前后矛盾的证词,岂能取信于皇上?如果至此,皇上仍然决定加罪于皇后娘娘,那么只有一个理由——他非这么做不可。
不管是为着心疼淑妃或其他理由。
如果她猜得没错,如果今日事定要有人出头,如果……李萱攥紧拳头,做出决定。
她放过玫瑰,走到太医面前。
“方太医,请教你,雪芝草要怎么用来治水痘?”
“将雪芝草磨成粉,和蛋清抹于面上,可助痘疤结痂脱落。”
“请教方太医,除此之外是不是也可以消去脸上的伤疤。”
“是。”
“谢谢方太医赐教。”
李萱转身面向皇帝,躬身跪地,“还望皇上恕罪,此事原是萱儿的错,请别迁怒到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身上。”
皇帝讶然问:“为什么是你的错?”
“那日萱儿身上带了伤,想向太医院要雪芝草除疤,可又不想将事情扩大,让皇后娘娘担心,便央求海棠去太医院要了水痘的药帖。
海棠对萱儿极好,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还帮着萱儿将药草磨成粉,那几日我脸上、手上都敷着厚厚的一层粉,也许是那时候绣多子多福帕子时,给落在上头的。
萱儿并不知道雪芝草会毒害孕妇,此事全是萱儿的无心之过,才会导致淑妃娘娘滑胎,请皇上治罪。”
“胡扯,你需要雪芝草为什么不让身边的宫女去取,却让皇后娘娘身边的海棠去做?”
淑妃指着她,怒不可遏。
今天这场闹得轰轰烈烈,她要钓的是大鱼,不是李萱这只小虾,她掺和什么!她想死还不容易,皇后一倒,马上就轮到她,自己本就没打算让李萱嫁进靖亲王府。
李萱淡淡一笑,这场戏不就是在比胡扯,看谁扯得凶、扯得真、扯得掩人耳目吗?
“那日海棠奉皇后娘娘的命,带几匹绸缎到安禧宫给萱儿,一进门见到萱儿全身是伤,吓了一大跳。
萱儿此事本就是瞒着母妃她们的,怕若是让海棠回慈禧宫,肯定三两下就让皇后娘娘给问出真相。
平日里,萱儿已经让皇后娘娘和母妃操太多心,实在不愿意再让她们担心,索性让雪雁走一趟慈禧宫,说是留海棠在屋里帮着绣一幅屏风,哪知道萱儿会阴错阳差惹下这等大事。”
她们越是要把事情往阴谋里算,她就越是要弄成不经意。
“你为什么会全身是伤?”
皇帝问。
“这……不过是同月屏姊姊玩乐,一不小心摔了。”
她向站在淑妃身后的周月屏瞟去一眼,眼见自己被点名,周月屏一惊,吓得低下头去。
不必解释,光是这个摆明心虚的动作,就已经惹得皇帝蹙眉。
“至于玫瑰……”她淡哂说道:“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她偷了皇后娘娘的宝簪之事,被海棠戳破而心生怨怒,进而谋害人命,还是有谁给她好处,要她害死海棠进而说谎串供,或许皇上可以派人查查玫瑰的住处,说不定会找出一些线索。”
语毕,她秀美的脸庞笑出几分温柔,可看在淑妃眼里却像见了阎王,脸色原本就苍白的淑妃全身气得发抖,惠妃、贤妃绷着脸,神情严肃。
李萱明白自己已经扳回一城,至于接下来要怎样评判,端看皇帝的决定了。
她一动也不动地跪在地上,风静,裙若凝云不动。
慢慢地,皇帝淡定无波的眼底流露出一丝赞色,这孩子……皇后没有白宠……
第五章 发放冷宫的弃妃(1)
李萱并没有躲过劫数。
皇上以皇后、德妃没有好好教导李萱为由,将她们软禁于慈禧宫内,吃斋念佛、修养心性,后宫之事交由淑妃全权处理,而李萱虽是无心之过,但谋害皇嗣是不争的事实,因此赐婚予靖亲王之事作罢,囚禁至冷宫自省。
这个结果与李萱估料的相差不大,只是尚未成亲先成为弃妃,日后即便放出去,怕已是耽误终生。
她以为皇帝是个明白人,委屈皇后定有其难言之隐,而自己代皇后受过,顶多是受几日委屈,待周敬镛、周旭镛返回京城就会为她们平反冤情,没想到这一待……便是三百多个日子……李萱不断猜想,二皇子有没有收到那封信,有没有照信上所言将一干证人抓住、重录口证,有没有查出那条多子多福绣帕是出自谁的手?她担心疼惜自己的皇后和德妃有没有从慈禧宫放出来,而设下荒谬圈套的惠、贤、淑三妃有没有得到该有的报应?她把那件事翻来覆去想过一遍又一遍,想出无数个结论,却不知道哪个结论才是真的。
雪芝草的粉得用多少量才能导致滑胎?为什么淑妃漏洞百出的证词,皇帝会采信?难道是因为为了朝堂稳定,淑妃非保不可?她也想过皇帝禁足皇后、德妃于慈禧宫,目的是囚禁还是保护,皇帝关她于冷宫,是因为愤怒还是掩人耳目?心中千回百转,李萱日日夜夜忖度……然而,秋去冬来、春尽夏临,她的耐心一点一点被磨罄。
一年多了,没有人来看过自己,没有人对她透露半点信息,没有人告诉她皇后或德妃的现况,不管她如何琢磨,都只琢磨出一个因由——她是弃子,一枚已经失去用途的棋子。
希望在心中一寸寸燃尽,曾经以为二皇子会念在过去情谊,求皇帝将自己放出去;以为他就算无法撼动皇帝的心意,至少能捎来一字半语,教她明白自己是因何而委屈;以为就算他对自己无半分感情,至少看在自己代罪的名分上,着人照拂几分。
但是,并没有。
李萱的以为像夏虫,死于结冰的冬季。
从关进冷宫之初的期待、盼望,到诸事落空后的埋怨、憎恨,李萱渐渐明白,她始终高估了自己。
但是,她始终没有后悔当初做下的决定,至少皇后、德妃对她的疼惜,对她的一心一意是真的,无掺杂半分虚伪。
冷宫的午后,一片死寂,偶尔几声尖锐的哭喊声传来,划破静谧。
每间屋子仍然紧闭,没人会去理会、关怀或者相问一声,在这里,这是见怪不怪的事情。
冷宫不大,四排十几间房子,呈口字排列,中间一个小小的院落,有一口井,老井不远处种着一棵老槐树,整座冷宫里有两名宫女负责送上一天两顿饭,至于屋子的打理工作,得靠自己张罗。
她们吃得并不好,多数是前一日后宫剩下的菜食,混点水、加点米熬成一大锅,偶尔天气炎热,食物还会带着一点酸酸的馊味。
这里关住七、八个犯事嫔妃以及一名公主,每个人背后都有篇长长的故事,不管真有罪、假有罪,关进来的女人都有数也数不清的满腹委屈。
她们的故事通常会被用来告诫后宫诸嫔要安分守己,但更多数的人拿这些事来当作茶余饭后闲嗑牙的话题。
待一年年过去,话题不再新鲜有趣、不再煽动人心,说的人便少了,而她们逐渐被遗忘于人们的记忆里。
日复一日,她们对着头顶那片狭隘的天空回想起过去曾经的风光,或者幻想不可能的未来,熬得过的人,熬得年华老去、油尽灯枯,一生终结;熬不过的人,暴躁愤怒,发狂发疯,年纪轻轻便入了幽冥。
按屋子逐次送去菜食,待工作结束,两名宫女走到园中树下,她们靠着树干坐在泥地里暂时歇息。
看着天色尚早,便闲嗑牙起来。
突然,尖锐的哭声结束,四下一片静谧,可不过片刻,便传来一阵碗盘的碎裂声及桌椅倒地声,坐在左边的圆脸宫女忍不住皱起双眉。
圆脸宫女叫做敏容,手脚伶俐、长相清妍,在宫里生活已久,练就出不同于凡人的沉稳,她已经二十三、四岁,再过不久便可以离宫返乡。
另外一个宫女瘦瘦小小的,约莫十三、四岁,还带着满脸稚气,她叫做小纹,刚进宫不久,虽长相讨喜,却因无意间得罪大太监,便被打发到冷宫里当差。
刚到冷宫当差时,小纹声泪齐下觉得自己满腹委屈,敏容见着好笑,对她劝道:“傻气,能被派到冷宫才是好事呢,安安稳稳做上几年,待年岁到了,宫里给一笔银子放回家去,又是个自由身。
“咱们既不必学那些宫女攀附权贵、唯唯诺诺,不必拜高踩低、处处逢迎,更不必随着主子们的勾心斗角做尽亏心事,也不用担心哪日主子为求自保把你当成弃子,连命是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起初,小纹不懂敏容的语重心长,到后来,听说与自己同期进宫的小宫女死了三、四个,她才渐渐明白后宫是个龙潭虎穴,能平安活着才是最大的福气。
小纹指了指左方的屋子,说道:“王贵人又摔碗,下回真不晓得用什么给她盛饭。”
王贵人刚被送进冷宫三日,气势盛得很,她相信皇帝总是宠爱自己的,她早晚要回到后宫与一干女子争艳,因此她处处挑剔、成日寻衅,把冷宫里的妃嫔全给得罪光了。
幸好冷宫里住的全是心死女子,一年年关下来,再高傲的脾气也被折磨得心如止水,对于她的胡闹只权当看戏,谁也不理会,这样一来王贵人却更火大了,日闹、夜吵,短短几日,已把自己闹得面目狰狞。
“放心,再过个几日她会慢慢明白的,别说摔碗碎盆,便是她把自己给摔得稀巴烂也不会有人在乎,到时候没了观众,戏也就演不下去了。”
敏容淡淡笑道,口气里有一种历练过的沉稳。
“敏容姊姊,你怎么知道?”
“这种事看得多了。”
敏容叹息,她始终认为关进冷宫不是最坏的下场,真正凄凉的,是丧了命还落得一身恶名,这种例子在后宫里比比皆是。
小纹点头,两人沉默半晌后,她想起什么似的,出声问:“敏容姊姊,冷宫里囚禁的不都是嫔妃吗?怎么会把公主给关在里头?难道,她不是皇帝的女儿,而是嫔妃与其他男子……”“别胡说。”
敏容低声制止。
“我就是不懂嘛。”
她嘟起嘴,脸上有着稚气的天真。
敏容被她的表情惹得发笑,说道:“那位怀玉公主,是段很长的故事。”
“敏容姊姊,说给我听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