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他们就这么狠心的抛下一切跑了!
云琉璃身子一阵摇晃,颓然跌回卧榻上,握在手中的书册随之掉落在地。
“琉璃,你可别晕了!”吉儿心急如焚的扶住她。
“我没事。”她推开吉儿,闭上眼睛缓和突如其来的晕眩感。
三日前,无意间听见兄长和小姐之间的争执后,眼皮就直跳个不停,总觉得这是不好的预兆,害她成天惶惶不安。可兄长是个明白人,小姐乃千金之躯,又许了皇城首富蔚氏大当家,就等着人家上门下聘,兄长不至于痴傻的带着小姐私奔……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小姐似乎打出娘胎就恋上她的兄长云璩风,娇弱的千金之躯硬是学起拳脚功夫,虽然拳头耍得柔弱,勉强有点缚鸡之力,却教向来不解风情的兄长动了心,明知身份是主是仆,是云是泥,情意却如同破茧而出的彩蝶再也回不到最初。
小姐曾指着天表明心迹,“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当时她就明白这份比朝阳还火热的痴情难以斩断,暗忖温婉柔顺的小姐深明大义,断不可能发生私奔这种事情,岂知……
但私心上,她为他们喝采,真是了不得。只是他们还真无情,要私奔,难道不能带着她吗?虽然多了她这个包袱有点累赘,可是她从小习武,又机灵,总是个有用处之人,带上她绝不吃亏,他们怎能狠心将她留在这一团乱之中?
哥哥呀哥哥,你将世上唯一的亲人留在这里,你教妹子如何收拾残局?
小姐呀小姐,你将情同手足的生死之交留在这里,你教琉璃有何颜面面对如同爹娘的老爷夫人?
她的头好疼,真希望可以晕过去。
“琉璃,夫人已经晕过去了,这会儿府里鸡飞狗跳乱成一团,我的心儿也怦怦怦的好像要跳出来似的,你千万要振作点。”
吉儿焦急的声音穿透她混乱的思绪,她打起精神,张开乌亮清灵的双眸。
“老爷呢?”此时确实该有人冷静下来,总要想法子善后。
“总管派人上镖局请老爷赶回来,这会儿老爷应该陪在夫人身边。”
她是应该代替兄长负荆请罪,可是夫人晕过去了,老爷想必正在气头上,此时静观其变方是上策。
吉儿懊恼的敲着脑袋瓜。“都是我的错,我太粗心了,昨儿个小姐突然变得好有精神,食量惊人,还拉着我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教我别再莽莽撞撞,要学着照顾自己,别老是给琉璃添麻烦、添乱子,我就应该察觉小姐不对劲。”
“不怪你,你哪懂得小姐的心思。”不识情滋味,又岂能明白“天不老,情难绝,心有千千结”,那种对爱的坚持。
咬着下唇,吉儿真的好担心。“琉璃,若教蔚氏知道此事,怎么办才好?”
“只是面子挂不住,蔚氏也没什么损失。”小姐毕竟是个聪明人,若等到蔚氏前来下聘,这事恐怕难以善了。
“你不也说过,若是小姐教蔚氏成了皇城的笑话,蔚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吉儿一刻也没忘记琉璃成天在小姐耳边的唠叨。
云琉璃眼神一暗。是啊,蔚氏虽是商贾之家,却贵如皇亲国戚,得罪不起。
自从老爷将小姐许配给蔚氏大当家蔚如皓,小姐就镇日病恹恹的食不下咽,她担心小姐有个万一,也只能苦口婆心半安抚、半威胁的规劝小姐,说蔚氏乃皇城首富,蔚氏大当家更是皇城人人津津乐道的商贾霸主,据传当今皇上的弟弟诚王爷还是他的八拜之交,万万不可与之为敌。
“……我是为了劝小姐嫁给蔚大当家,刻意夸大其词。老爷和蔚老爷是莫逆之交,最多坏了两家的交情,断了两家的生意,蔚氏还不至于因此怀恨在心,加害老爷夫人才是。”这是云琉璃心之所愿。蔚氏乐施助人,皇城百姓赞誉有加,总不会因为失了面子就苦苦相逼,教夫人的肚子再蹦出一个掌上明珠嫁过去吧。
“是吗?”
“天不会塌下来,你就放宽心吧。”她伸手抚平吉儿紧蹙的眉头,可吉儿还是忧心忡忡。
“若他们被抓回来,老爷会如何处置云爷?”
这一点云琉璃倒是没想到。老爷势必派人将他们抓回来,他们兄妹只怕会被逐出莫家庄,而生死相许的情人从此再也没有相见的一日。
天涯之大,总有他们兄妹安身立命之处,他们离开莫家庄倒是无所谓。可是小姐真要狠心不嫁蔚氏大当家,一丈白绫了断生命,那就后悔莫及了。
站起身,云琉璃不知如何是好的来回踱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姐不会如此糊涂……不对,小姐是个死心眼的人,既已认定自个儿是兄长的妻,就会为他守贞……不对,小姐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绝不会如此大逆不道……不对,小姐不惜私奔追求自个儿的幸福,只怕没什么做不出来……
无论如何,她必须阻止老爷,阻止不了,也要争取时间让他们逃得越远越好,这是为了兄长、为了小姐、为了他们那份执子之手浪迹天涯的痴心。
只是,如今在老爷眼中恐怕她也是待罪之身,老爷绝不会相信她对两人私奔一事毫不知情,若她再开口求老爷成全他们,她真要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琉璃,我已经很乱了,你别再转来转去,看得我脑子都晕了。”
猛然停下脚步,云琉璃低声一叹,决定豁出去了。“小人就小人吧!”
“什么?”
“我去见老爷和夫人。”她壮士断腕的举步跨出门槛。
走过弯弯曲曲的回廊,云琉璃抱着被逐出莫家庄、从此浪迹天涯的决心而来。可是来到老爷夫人的房门外,就教蓝总管拦了下来。
“丫头,这会儿你不应该来这里。”云琉璃在身份上是莫家庄的婢女——专门伺候小姐的玩伴——却是大伙儿的珍宝,她之贵重不下小姐,此时府里上上下下最担心的并非是否可以抓回那两个人,而是如何保护她不受连累。
“总管伯伯,夫人清醒了吗?我想见老爷和夫人。”
“夫人醒过来了,可是老爷正在气头上,此时你还是别出现在老爷面前,以免老爷怪罪于你。”
“我必须见老爷和夫人,有请总管伯伯代我向老爷请示。”她爹为了保护老爷死在盗贼手下,娘亲也因为思慕夫君而香消玉殒,因此他们兄妹在莫府里受到的眷宠可是不输小姐,小姐有的,他们不会少,虽是老爷为了报答她爹的救命之恩,大伙儿却是真心爱护他们。
清楚这个丫头很固执,蓝总管还是默默的看着她,期望她再细细思量,别卷入这风暴之中。可是她那坚决的眼神告诉他,她会一直守在这里等到老爷见她,叹一口气,他屈服了,转身入内。
过了大约半刻钟,蓝总管步出房间。“老爷和夫人请你进去。”
云琉璃一副慷慨就义的走进房内,毫不退缩的在老爷和夫人面前跪了下来,一开口便大胆的提出请求。“请老爷和夫人成全。”
“琉璃,你早就知情吗?”
自她懂事,还未曾见过老爷如此高不可攀,那冰冷锐利的眼神,教她瞬间明白一个道理——她终究是个奴婢。
是啊,不正因为如此,文武双全、俊逸斯文,皇城无数芳心暗许的兄长才被迫带着小姐私奔吗?
老爷并非不明白小姐的心意,可是莫家镖局的一名镖师哪比得上商贾霸主?
“若琉璃知道他们有此盘算,一定会阻止他们。”这是违心之论,若事先知情,她只会记得提醒他们带上她,因为她留在此地绝对比浪迹天涯还悲惨。
“你终日伴随小姐,她的心思岂能逃得过你的眼睛?”
“我清楚小姐的心意,却不曾想过小姐会违背老爷。”虽然得知老爷将她许给蔚氏大当家,小姐几乎终日卧病在床,却不曾激烈反抗。她心想,小姐比任何人都了解,无人可以改变老爷的心意,抗争是无谓之举。正因为了解,小姐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却策划惊天动地之事。
“她不会违背我的心意,可是若有人在一旁唆使,她免不了会犯糊涂。”
老爷这是在暗示,她在一旁唆使小姐私奔吗?
她就知道,他们没有带上她绝对是个错误,她不但是待罪之身,而且成了唯一箭靶!
她还能说什么呢?再说,是否她教唆小姐私奔,并非眼前要紧之事。
“琉璃给老爷磕头,请老爷成全。”她朝地连磕三个响头。
莫夫人见了不忍,想上前扶她起来,却又不敢违逆夫君,只能用眼神默默请求夫君别为难孩子了。可是莫老爷视而不见,莫家可以攀上蔚氏,这是上天对莫家的厚爱,他怎么可以放过?
“你忘了小姐已经许给蔚氏大当家吗?”
“琉璃以为趁着蔚氏下聘之前退婚,方为上策。”
“胡闹!”
“小姐不惜私奔明志,老爷就算把小姐抓回来,小姐也不会下嫁蔚氏大当家的。”云琉璃大胆直言。
“香灵只是一时糊涂,只要晓以大义,必能明白为父的苦心。”
“小姐不是不明白老爷的苦心,可是,老爷明白小姐的心意吗?情不深,则难托以终身,小姐想要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一个称心如意的佳偶。”
“若非你在一旁煽风点火,她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念头!”
刚刚还是暗示,这会儿却把罪名明明白白的扣在她头上,原来在老爷眼中,她像个包藏祸心的恶人。
云琉璃无言以对。虽然不曾鼓吹小姐勇敢追求自个儿的幸福,可是看到小姐对兄长如此痴心,她还是欢喜在心,极尽所能多方掩护,好让小姐跟兄长幽会。若说他们是一把火,她也是燃烧那把火的油,小姐会有今日之举,她确实责无旁贷。
“香灵必须嫁给蔚氏大当家,我一定会把他们抓回来。”
“若是蔚氏大当家得知此事,就算是小姐顺了老爷的意嫁过去,蔚氏大当家也会认为小姐是不洁之人。”
“我已经在府里下了禁口令,谁要敢漏了口风,便逐出莫家庄,除非有人恶意把此事传出去,否则蔚氏不会知道此事。”莫老爷的眼神明白的告诉她,唯一有可能传出去的人就是她。
云琉璃应该觉得悲伤,视如父亲大人的老爷竟然如此看待她,可是此刻,她反倒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恳请老爷成全兄长与小姐他们,她总是觉得心有亏欠,既然老爷当她是小人,这会儿她扮演小人也就理直气壮。
“若是老爷派人大肆搜寻,纵使府里的人不走漏风声,只怕也关不住谣言。”
莫老爷脸色愀然一变。这一点完全不在他的算计当中。
“老爷就当琉璃自私好了,请老爷成全他们,琉璃愿意做牛做马报答老爷的恩情。”她再一次磕了三个响头。
“来不及了。”
“什么?”
“我已经派人守住所有的码头和官道,若是他们还没有离开皇城,不出一天,就会抓到他们。”
身子一颤,云琉璃差一点虚软的跌坐在地。小姐是千金之躯,他们若不搭船,必定搭乘马车,此时恐怕还没有逃出皇城,除非……
她在莫老爷的挥退下离开寝房,不知道自个儿如何走出来,跪了许久的膝盖发麻发疼,根本没办法打直,可是骨子里的倔强却不容许她瘫软跌倒。
扶着门框,她举头望天。老天爷,请保佑小姐他们顺利逃出皇城,琉璃愿意代他们承担所有的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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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氏,原籍阳平府,关于蔚氏得以成为巨富的传言很多。有一说,蔚氏大宅后院挖到前朝某位王爷来不及带走的金银珠宝,因而致富;有一说,蔚氏某位祖先曾经救了本朝开国君王一命,王朝建立之后,君王赐下黄金千两答谢;还有一说,蔚氏某位祖先得到春秋末年晋定公的公子计然的《积着之理》——一本经商理财的秘笈,因而累积无数财富。
无论哪一说,皆在阐述一件事情——蔚氏拥有惊人财富。
传言或许出于人们臆测,或许出于人们渲染,臆测也好,渲染也罢,蔚氏善于经商积聚财富却是事实。
蔚氏以典当商起家,可是真正教人见识蔚氏的实力,在于蔚氏致力长途贩运和粮店经营,是成功的大粮商。由于在皇城其粮店的资本最雄厚,规模又最大,所以蔚氏粮店的经营具有左右市场的影响力。
其实,蔚氏还是个大地主,拥有大量田宅,单就原籍阳平府便“宅第连云,宛如世家”,不仅如此,仓廪多至数千,藏有米粮万石,难怪蔚氏敢夸口天公三年不下雨,也不怕断粮。
另外,蔚氏在南方的经济重镇湘州府也有大片房产,还是湘州府最大盐商。
虽然贵为皇城首富,蔚家大院却没有巨贾之气,不过,这是从外观来看。走进其中,方可一览这座府邸的精致富贵——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拱桥曲廊,奇花异石,山水其间……竟有人舍弃这般优握,跑去浪迹天涯,蔚氏上上下下一致认同此人中邪了。
蔚家大院最幽静的一隅当属蔚如皓的书房——“水榭斋”,这儿也是一座藏书阁,建在湖上,当朝雾弥漫其间,彷佛置身仙境。
这儿可以说是蔚家大院的禁地,没有主人的首肯,不得擅自闯入,可想而知,这儿平日极为寂静,可是今儿个格外“热闹”,府里每个人都很有默契的绕到周遭,当然,他们绝不会惊动屋内的主人,又不是不要命了。
但这世上总有人喜欢在老虎嘴上拔毛。
“武彬,大当家在书房吗?”风流俊美的诚王爷一身白绸深衣悄然现身,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天外仙子降临。
蔚如皓的贴身侍卫武彬一时看傻了,虽然口水还没流下来,可是那痴傻的模样,真教人以为遇见了绝世佳人。
举起手上的玉骨折扇,诚王爷狠狠的往那个傻不隆冬的脑袋瓜敲下去。“本王在问你话,你耳背了吗?”
回过神,武彬赶紧作揖道:“王爷,大当家有令,今日不见客。”
“本王也是?”打开扇子,诚王爷附庸风雅的轻轻?着。
“大当家不希望任何人打扰他。”
“如果本王非见到他,你要阻止本王吗?”
武彬苦笑,实在不知如何对付眼前这位喜欢搞怪的诚王爷,只能道:“请王爷不要为难奴才。”
“本王不为难奴才,难道要为难皇上吗?”他又赏了武彬那个傻不隆冬的脑袋瓜一颗爆栗子,不过这一次直接用他的贵手。
“奴才不敢!”
“不敢最好,本王若有损伤,你也承担不起,本王劝你还是识相一点。”挥着扇子,诚王爷示意他让开。无奈武彬一步也不肯退让,真是教人不爽,不给他恫吓一下,实在有辱他尊贵的身份。“你这个奴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