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气?为何他要叹气?
莫非……
胸口一紧,闻少秋紧绷的声音中有着难以察觉的轻颤。「胡大夫,喜福的情形究竟如何?不论是好是坏,你但说无妨。」
「闻少爷既然这么说,那老夫就直言了。」起身来到桌前,胡大夫捻着白须,神色凝重道:「姑娘身中剧毒,虽然你给她服下了解毒丹,遗憾的是,毒性已随气血游定全身百骸,侵入心脉,就算保住了一命,恐怕也……」
顿住,似是不忍实说。
「如、如何?」面色如纸,就算再如何不好的答案,他也执意要问个清楚。
「恐怕就算神智清醒了,身子也将如废人了。」胡大夫叹气不已。
唉……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就遭此噩运呢?还这般年轻,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哪!
「废人」两个字宛如一道青天霹雳般在闻少秋的脑中轰然炸开,他怔怔地望着那失去血色的小脸,似说给老大夫听,又似自语般地低声颤道:「我喂她服下解毒丹,这还不够吗?」
胡大夫明白他口中所说的解毒丹,乃是好几年前,他特地前去请自己研制的丹药,且深怕放久了药效会失,每隔半年皆会去他那儿汰旧换新。
这么多年下来,他老人家虽不明白闻家少爷为何需要随身备着解毒丹,但是也尽心尽力的帮他研制,只是……
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老大夫甚是愧疚。「老夫虽愧为城中名医,但实在技艺不精,姑娘所中剧毒其性甚是强悍诡奇,纵是老夫尽一身所学研制出来的丹药,也仅能勉强保住她一命,其余的……只怕闻少爷要另请高明了。」
「是吗……」茫然低语,闻少秋跌坐在床榻边,一双眼怔怔地看着昏迷不醒的人儿,表情似哭似笑,复杂至极。
见状,胡大夫又暗叹了一口气,写了一份药单后,这才开口道:「这帖药三碗清水煎成一碗,每日给姑娘服用可保元固气,老夫的能力仅止于此,这就告辞了。」
「胡大夫客气了,我送你。」心知好友此刻已失了心神,敖澔连忙替他接过药单,客客气气的送老大夫走了。
一时间,房内再无旁人,周遭一片宁静无声,落针可闻。
沉沉凝睇着闭目下醒的小脸,闻少秋发现了她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泪珠,当下微颤着手轻轻抹去,心口揪疼难忍,可嘴里却断断续绩地发出了似嘲似讽的低哑笑声。
呵……他难过什么?他悲痛什么?他又凄怆什么?
这不就是他要的吗?
她既憨又傻,他将她放在身边如此多年,不就是把她当棋子,与「汤圆」一样是养来试毒的吗?
如今,她总算是发挥了功用,他该赞叹自己的深谋远见,不是吗?那么,他现在的心痛是什么?
为何看着她命在旦夕,他会如此的惊恐?
为何看着她奄奄一息,他会如此的沉痛?
为何看着她受剧毒折磨,就连失去意识昏迷中,亦止不住的抽搐、痉挛,他会如此的悲愤,心口揪疼难耐?
打她还是颗灰灰脏脏的小煤球时,他就利用她性情上的憨傻与死心眼算计着她,平日虽偏袒宠溺,也不过就是对手中棋子的爱护,可漫长时间相处下来,他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遗漏了连他也自以为没有了的东西?
否则如今的他,怎会悲恸至此,甚至有种名叫悔恨的心情悄悄蔓延……
悔恨?他后悔了吗?不!他不后悔,就算时光倒流,一切重来,他依旧还是会这么做,他不后悔!
眼底满布血丝,闻少秋轻轻地将床上不时抽搐、痉挛的瘫软身躯抱进怀里,搂着她,将俊颜深深埋进她纤细的肩窝中,身子不停的颤抖轻摇——
「我不后侮……真的不后悔……」他全身轻颤地埋在她的身上许久不动,只有如泣似诉的嗓音好似在说服自己般不断的哽咽、低喃,在一片沉凝的空气中缓缓荡漾。
送走老大夫,去而复返的敖澔看见的就是这种景象,当下也不打扰,只是静静在房门外等候,直到好一会儿过去,见他似乎缓了心情,将那叫喜福的丫鬟小心翼翼的放回床上后,这才故意出声示意——
「咳!」轻咳一声,敖澔缓缓步入客房内。「我让下人去药铺抓药了,再过一会儿,等药煎好就会送来,你别担心。」
「多谢了,敖兄。」勉强勾笑,闻少秋看也不看他,泛红的眼眸一瞬也不瞬地紧凝着床上面无血色的小脸,好似只要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咦?他那个向来慵懒随意,没半点儿正经的好友方才流下珍贵的男儿泪了?
目光敏锐地察觉到喜福肩上衣衫有片深色濡湿,敖澔扬了扬眉,却很识相的没点破。
倒是神色抑郁的闻少秋像找人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地低喃,「你知道吗?我不后悔,真的不后悔……」
嗯……他是不清楚闻少秋不后悔什么,但若真是不后悔,又何须如此强调?简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心下暗付,敖澔嘴上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给予抚慰与支持,男人间不须言明的情义在这小小的动作中展现无遗。
感受到好友无言的暖意,闻少秋面色难看地笑了笑,随即猛然起身,神色肃穆道:「喜福就暂时拜托你了,等事情处理好,我马上会来接她的。」
闻府内,他不相信任何人,如今唯一可托付的人,也就只有好友了。
「放心吧!她在我敖家绝对能够得到最悉心的照料,同时我也会请城内众多名医前来一起诊治,也许情况不会如胡大夫所言那般糟。」拍着胸脯保证的同时,敖澔不忘顺便安慰人。
名医?胡大夫已经是京城内医术最好、最有名的大夫了,连他都没办法,还有谁能医好喜福?
明白好友存心安慰自己,闻少秋只能哑然惨笑,粗嗄的回以一句「多谢了」后,又深深地凝睇床上的人儿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掉头转身离去,一步也没停歇,好似从来未曾有个憨傻丫头让他牵挂在心。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但很快的,很快的他就会回来接她……
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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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子啊……」
「哈哈……不好意思,庄家通杀……」
小贩林立、人声鼎沸的大街上,一群粗汉或蹲或坐的在路旁大树下围成一圈聚赌,掷骰子时的紧张叫嚣与输赢时的大笑或是怒骂不时从人群中响起,颇有「几家欢乐几家愁」的味道。
「他奶奶的,没钱还赌什么?滚!」
蓦地,一道暴怒喝骂从聚赌人群中骤然响起,随即一名身形适中,面貌略显粗犷的汉子被高头大马的庄家给丢了出来,其间还夹杂着几句难听的咒骂。
「呸!只不过赢了一点钱,嚣张什么?再过几天,老子用银子来砸死你!」灰头上脸的从地上爬起,男人啐声骂道,可摸摸空荡荡的钱袋,心中不由得发凉。
这会儿可好了,全部的钱都输得精光,往后几日可怎么过?
拖着沉重的步伐,男人烦恼的思忖之际,脑海中蓦地浮现某张面容,但随即又自我否决地摇了摇头。
不成!不成!不久前,「那人」才给了他好几十两,虽说今儿个就全输光了,但距离下回见面的时间是好几天后,他可没胆冒冒失失的在短短两日内又去找「那人」,毕竟去得太勤,难免引人怀疑。
再说,昨夜还出了点骚动,他当时吓得「小老弟」都软了,幸好最后也没啥事,否则若真被人给抓到,恐怕他就要被扒光衣服游街示众,让人丢石头给活活砸死了。
可最近生意差得很,好几天都卖不出东西,身上半点子儿也没有,若不去找「那人」救急,他捱得过这几天吗?光饿都饿死了!
唉……说到饿,肚子还真他妈的叫起来了。
摸着「咕噜」作响的肚子,男人还真觉有点饿了,看着满街卖吃的摊子,身上却连个铜板也没,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得香喷喷,自己却只能流口水,又想到方才庄家在他输得精光时的嘲笑嘴脸,当下不禁怒从中来,忍不住破口大骂——
「操他娘的!就不要让老子哪天翻本……」
「请问……你是卖胭脂花粉等杂货的王二吗?」
蓦地,一道略带迟疑的好听嗓音骤然响起,打断了输得快脱裤子的男人——王二的咒骂声,也让他在看清来人是谁后,翻脸如翻书般地脸上马上堆满讨好笑容,搓着污秽的双手猛鞠躬哈腰——
「这不是闻少爷吗?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还真是巧呢……」啧!先前他虽下曾与眼前这个闻少爷交谈过,但却远远的见过几次,是以还是认得的,只是……
怪了!他们两人应是第一次交谈,怎么他却觉得这个闻少爷的声音有点耳熟,好似以前曾听过?
可现在的他,哪有时间想这么多!
「是啊!真巧呢……」眸光闪烁,闻少秋嘴上笑着,可若是了解他的人,势必可以很明显能看出他的眼底并无丝毫笑意。
不过很显然的,王二并非那个人。
「呃……不知闻少爷叫住小的有何吩咐?」陪着笑,小心翼翼询问。
「其实也没什么!」唇边笑意不减,闻少秋又道:「只不过今儿个一早听我娘叨念着说『百花露』用完了,也不知你什么时候给她送新的去。方才我正准备回府,远远就瞧见你,这才过来喊你一声,想请你这些天有空的话,送些女人家用的玩意儿到府里给我娘挑选。」
怎么没听闻夫人说「百花露」用完了?切!管那么多干嘛?正愁没钱过活呢,老天爷这不就送机会上门了!
小小的疑虑瞬间被白花花的银两给淹没,消失得无影无踪,王二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搓着双手热切道:「小的明儿个马上送去!马上送去……」
「那就麻烦你了!」礼貌的微笑道谢。
「哪儿的话?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事实上,他求之不得呢!
点点头,闻少秋微笑告辞,然而一转身,脱离了男人的目光后,他唇边温和的笑意瞬间褪去,换上的却是地狱般令人毛骨森悚的阴寒。
第七章
占地宽广、气派辉煌的府邸外,闻少秋冷眼看着朱红大门上高高挂起,写着「闻府」两个大字的匾额,嘴角不禁扯开一抹讥讽的笑痕。
「少爷?」蓦地,在门口处打扫的小厮抬头乍见到少主子,当下连忙迎上前来,笑咪咪道:「少爷,小的一大早就守在门口,也没见你出去,怎么你现在却从外面回来了?这莫非就是人家说的神龙什么尾的……」苦思搔头,想不起来后面的话。
「神龙见首不见尾。」好心接腔,闻少秋唇边的讥讽早已敛去,瞬间恢复一贯的慵懒神态。
「是了!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顿悟击掌,随即又不好意思地傻笑起来。
呵呵,闻家三位主子,老太君气势威严,对下人虽不坏,但大夥儿也不敢在她面前嬉笑轻佻;而夫人雍容华贵,对府内奴仆也最为严苛,伺候得好便一切太平,但若一个不小心让她看不顺心了,打骂一顿还算好,最惨的就是被赶出府了,是以他们这些奴仆只要见到夫人,各个皆战战兢兢的,就怕下一个倒楣鬼会是自己。
唯独少爷的性情最为随和,平时和奴仆们有说有笑、相处融洽,一丁点的架子也没,也因为如此,他这会儿才敢与少爷说笑闲聊。
见他憨然傻笑样,闻少秋脑海中蓦然闪过一张酣甜傻笑的圆脸,幽深眼眸不禁浮现几丝阴合之色,但随即又隐去无踪,神色不波地朝那叫小李的小厮笑了笑后,便迈步入府。
只见他看似悠然地随兴而行,拐过弯弯曲曲的回廊,穿过一座座的月牙门,最后终于在后院花圃的凉亭内找着了「目标」。
「祖母、娘、表弟、表妹,原来你们在这儿赏花、喝茶,真是清心哪!」顶着满脸的笑,他很快的迎上前去,亭内每个人都招呼到,果真是会做人。
「表哥!」乍见他的出现,华采蓉欢喜惊喊,一张脸笑得比花还灿烂。
「什么清心?」睨了在身旁落坐的孙子一眼,闻老太君似笑似骂道:「大清早的就不见你人,也不知上哪儿鬼混到现在才回来,问下人也没一个知晓,祖母都担心死了,还能清心什么?下回要一大早出门,记得交代去处,否则祖母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了呢!」
「是,祖母。」笑咪咪的应和着,闻少秋抬眸一瞧,神色关切的询问:「娘,您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
「没、没什么!」强笑否认,不知为何,原本还好端端的闻夫人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甚至还略带惊疑地看着他。
「呃……」不由自主地看了一下他的身后,华文安迟疑的探问:「怎么不见表哥身边那个叫喜福的丫鬟?」
想起早上之事,他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心虚。
他这话一出,华采蓉的笑容顿时僵凝。糟!她差点忘了早上才赏人耳光,狠狠的教训了那个贱婢一顿,不知她有没有哭哭啼啼去向表哥告状?
恍若未觉华家兄妹的不安,闻少秋迳自皱眉怒道:「提起喜福我就恼!」
「怎么了?」闻老太君奇怪的问。
「祖母,您不知道!今儿个一大早,喜福那傻丫头去端早膳,谁知回来后脸上竟肿得不像话,我一问之下才知道她被人给欺负,赏了两耳光给她。」愈说愈怒,神色铁青至极。
「竟有这等事?」拧起眉头,闻老太君虽严厉,却也不喜有以上欺下,或者奴仆之间欺压弱小之事发生。
点了点头,闻少秋沉着脸恼道:「偏偏那丫头傻得很,任我怎么逼问都不肯说是谁打她。」
他这话一出,华家兄妹互觎一眼,随即华采蓉小心翼翼地再次确认——
「那贱……呃,我是说喜福真没有招出是谁打她吗?」
「是啊!」眼尾一瞟,他随口反问:「难道表妹知道动手打人的是谁?」
「我、我一早就和姨娘在一起,怎么会知道是谁打的呢!」飞快否认,华采蓉最后还不免拉人替自己壮声势。「姨娘,您说是吧?」
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闻夫人此刻心思全在另外一件事上。「那喜福呢?怎不见她随侍在你身边?」
眸光低垂,闻少秋神色不波的回道:「因为喜福坚持不说是谁打了她,我一发恼,不小心把早膳给打翻了,索性就带着她上街去吃。后来又顺便去拜访敖澔,逗他儿子玩,谁知敖家小娃娃也不知怎地,似乎与喜福特别有缘,死活都缠着要她抱,我们要离开时,那小家伙哭得惊天动地,谁也哄不听,我乾脆让喜福先留在敖家,自己一个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