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浚远依旧面色冷凝,淡淡品着茶,大家各自沉默,然而想的是同一件事。
回程的车上,奚浚远亦一直没有说话,车轮辘辘,越是安静,越让人心里不安。
鞠清子知道他正在生闷气,所以不敢惹他,掀开车帘佯装去看窗外的风景,太阳一点一点落下,远山由清晰变成雾影,寒气渐渐钻入衣袖,让她不由打了个喷嚏。
奚浚远看了她一眼,岀乎意料的,他竟解下身上的披肩,轻轻一甩,扔到了她的面前。
「别着凉了。」他只道。
「多谢侯爷。」鞠清子不太好意思,但还是将披肩系上,一瞬间,的确温暖了几许。
「你说说,这袁怀山到底是个什么人啊?」他终于忍不住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鞠清清子从容答:「这就是所谓的鸡男。」
「鸡男?」奚浚远蹙眉,「就是你说的,最嫁不得的那种男人?」
「棒子男呢,只会娶一个妻子,把所有的一切都投入在这个妻子上,全心全意照顾她和她的孩子。老虎男呢,会娶很多个妻子,分别帮他生孩子。而鸡男,通常都不愿意娶妻。」
「不愿意娶妻?」奚浚远不解,「为何?」
「鸡男是最利己的,什么都为自己着想,不娶妻,不养育孩子,不必担负什么责任,他这一生啊,就只为自己活着。很多鸡男到了七、八十岁仍然精神矍铄,身体比一般人都好,就因为他特别爱惜自己。」鞠清子答道。
「可世间怎么会有女子喜欢这样的男人?」奚浚远问道。
「女子喜欢的男人,要么能养活她,要么能让她心动。」鞠清子答道:「鸡男一般生得俏,或者很懂甜言蜜语,所以女子会喜欢。」
奚浚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她是说中了他心中所思。
「怪不得呢……」他低喃道:「我从前常常不解,这样的男人为何还会有女子喜欢……看来,你说的对。」
呆怔片刻,他彷佛又有些不甘心,忽然又忿忿不平地道:「那棒子岂不是最可怜的?一生只爱着一个女人,全心全意养活她的孩子,到头来,女人喜欢的却是鸡?」
「所以那日民女说过,我前夫纳妾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鞠清子答道:「多娶几个女人,风险也没那么大。」
「你少扯你前夫!」奚浚远瞪着她,「鸡男最可恶,但你前夫也没好到哪里去!」
「侯爷,」鞠清子不由得笑了,「民女就事论事而已,只要知道这世上分为三种男人,遇到哪一种其实都不奇怪,那我就可以平气和了,不会整日陷在怨怒里。」
她的说法彷佛给了他一点安慰,这瞬间他心绪稍宁,目光中对她亦多了分佩服。
「也对,」奚浚远道:「山即昰山,树即是树,皆乃世间寻常物,希望山能变成树,或者树变成山是不可能的,一开始就该好好挑选,决定依山,还昰傍树。」
鞠清子暗暗地呵了一声,他还挺会变通,这比喻也有些恰当。
奚浚远又道:「假如一个女人年轻时嫁给了棒子男,可终究还是喜欢鸡男,那可怎么办呢?」
他终穷还昰问了这个关键的问颕,鞠清子斟酌着该如何回答,才不至于又让他难过。
「让她知道鸡男靠不住。」鞠清子道:「嫁给鸡男的,通常都没有好下场,让她清醒地知道这一点,若她还昰热迷不悟,那也怪不得别人,只能由她了。」
「可我不她下场悲惨……」奚浚远眉头紧皱,毕竟,那是他的母亲,「若像那人的妻子那般,若真伤了她的心……我不忍。」
「各人有各人的命运,」鞠清子叹道:「子女如此,父母也是如此。」
「你猜到了?」他猛地抬头。
她不语,只与他四目相对,镇定地对视他的双眸。
「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他又道。
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不愿意他再难堪,有些事情未必要捅破,你知我知,心知即可。
「侯爷,如今民女只想提醒你一句,该多多关怀令尊才是。」鞠清子道。
「我父亲?」奚浚远恍然大悟道:「对,我父亲才是最最需要关心的人……」
「母亲永远是母亲,可父亲不一定永远是父亲。」鞠清子又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不由有些羞怒,「难道你怀疑我不是我父亲亲生?」
「民女并非此意,」鞠清子道:「想必冯七哥也对侯爷讲过,当初我是怎么劝和他跟他娘子的吧?」
「对了,」确实冯七对他提过许多关于她的事,奚浚远点头,「你说过,男人对于自己的孩子有一种直觉,而这无关于滴血认亲。」
「这种直觉,来自干什么?」鞠清子反问。
「缘于……他的妻子是否可靠?」他顺着她的引导回答。
「假如他的妻子另了新欢,自然就不可靠了。」鞠清子继续道:「男人就算知道这个孩子是自己亲生,也会在本能上排斥这对母子,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那个孩子好。」
「会吗?」他不由紧张。
鞠清子道:「反之,如果这个孩子很关心父亲,孝顺父亲,男人就会因为孩子可靠,而觉得母亲其实没那么糟糕。」
第七章 拜访袁先生(2)
所谓「亲子的不确定性」,其实就昰一种本能的直觉,假如母亲PU值过高,孩子去讨好父亲,则能帮母亲降低,所以,她一直给为人子女们的忠告就是,当父亲跟母亲吵架的时候,一定要帮着父亲。
君不见多少豪门的外室子女,就算他们的母亲进不了家门,但孩子如果乖巧听话,却能得到家族长辈的投资照料。
比如香港李首富之子与一个姓梁的女明星未婚生子,李首富对这个孙子却相当的满意,常去探望。握说,因为在饭桌上,他发现这个孙子被教得很好,饭乖乖地吃得一颗不剩。当然,也可以说,自己的孙子他当然疼爱啦,但多的是女人能帮李首富家生孩子,给一笔钱就能随便养活,何必常去探望?
梁小姐虽然进不了李家的门,但那阵子也搏了个贤慧的名头,后来又让她生了一对双胞胎。
「真的吗?」奚浚远半信半疑。
「侯爷与其把精神都花在那位袁先生的身上,不如多多关心令尊。」鞠清子道:「至于延国夫人那里,民女会好好相劝,希望不负侯爷期望,能劝夫人早日回家。」
顷刻间,她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感激,那种绝望中的惊喜,让她心中多了一分对他的怜惜。可想而知,他该到了怎样走投无路的境地,才会求她相助,他,一个高高在上的侯爷,会向她这个低到尘土里的小女子救助?为着这份信任,她也会倾尽全力的。
「清子,」奚浚远忽然很郑重地唤她的名字,彷佛还是第一次用这样柔和的口吻,「每次跟你说话,我都觉得心里忽然变得很舒坦,这些日子,我一直忐忑不安,但不知为什么,方才忽然就平静了。」
其实对鞠清子而言,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她一向很懂得给别人提供情感方面的建议,但他如此称赞,她还是有些高兴。这一次虽然有些棘手,也不太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但她会尽己所能为他想一个解决的办法,这似乎就是对他最好的慰藉。
抬眸之间,她发现他正凝视自己,眼睛里隐隐闪着如日落长溪的光泽,似乎也是第一次,他这样看着她。
感觉他要爱上她似的,这种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的,深深的凝视。
只能说,他长得太美,星眸如水,才会给她这样的幻觉。
虽知梦幻,但她不排斥享受片刻,难得有人视若珍宝一般看着她……
「清子,明日随我进皇宫一趟吧。」他忽然道。
「什么?」鞠清子一愣。
「皇后娘娘上次说想见见你。」他揉了揉额角,「瞧我这记性,居然忘了,这阵子总是把要紧的事给忘记……」
这什么跟什么啊?好端端的话题拐个大弯,让鞠清子一时错愕得有些接不上话,「皇后娘娘……什么事啊?」她结结巴巴地问。
「不知道,」奚浚远摇头,「明日进宫自然会知晓。」
「是,侯爷。」她只得答道。
皇后娘娘要见她,为何?难不成上次的翡翠镯子岀了什么问题?总不至于皇后娘娘听闻了她「情感专家」的名号,也要找她排忧解难吧?呵呵,那她可没那么大本事了……
因为被打了岔,方才那四目相对的美好时光间变成泡沫,她又被打回了现实的世界,彷佛从云端坠落,方才只是阳光下的幻影。
马车继续前行,而这一次,换成她心绪不宁。
萧国的皇后楚音若,出身名门,本是太师之女,萧皇端泊容待她十分痴情,六宫独宠她一人,令天下称羡。
据闻,她年轻时与当时还是陵信王的端泊容在患难中相互扶持,最终助端泊容登上太子之位,所以才得此伉俪深情。
鞠清子觉得,萧皇端泊容应该是个专一的棒子男,这楚音若很懂得投资,年轻时选对了男人,而且楚音若本人应该长得非常漂亮,伴侣介值很高,但是PU却很低,善解人意,情商满分,方能巩固后位,让一代帝王对她死心塌地。
「民女给皇后娘娘请安——」俯身跪在地上,悄悄抬眸间,鞠清子就知道自己的判断非常正确。
楚音若果然美丽非凡,但这种美却非咄咄逼人的艳丽,而是有温婉大气、和善明媚之感,果然从外貌看,PU很低。
「平身吧。」楚音若对她抬手笑道。
「谢娘娘。」鞠清子缓缓站起来,仍旧低着头。
「浚远,」楚音若先对外甥说道:「高兰进宫哭诉了好几回,说你不肯理睬她,好歹看在本宫的面子上,别对她太狠了。」
奚浚远道:「为臣待她一向有礼,若她的要求无理,那就如臣不能答应了。」
楚音无奈地道:「你们这两个孩子啊,就喜欢闹别扭,不过婚姻大事,本宫也不勉强你们,还是两情相悦最重要。」
「谢娘娘。」奚浚远的眼角立刻浮现笑意。
「你母亲还没回家吗?」楚音若又问道:「这个生日她是不打算过了?」
「臣无能,」奚浚远回答,「不过离母亲生日还有几天,臣一定会想到办法劝母亲回来的。」
「毕竟是你母亲,」楚音若话中有话地道:「若父母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地方,你当儿子的该包涵才是,平日里要多替父母给对方说好话,父母若有不睦,你得从中多加周旋,才算真正尽孝啊。」
「是,臣知道。」奚浚远连连颔首。
楚音若依旧笑道:「好了,今日本宫也不跟你啰嗦,本宫是想见一见这位鞠娘子,才唤你入宫的。」
「她人就在这里,」奚浚远给鞠清子使了个眼色,「娘娘有话,尽管问她便是。」
楚音若看着她,语气和善地道:「浚远给本宫送了对翡翠镯子,高兰也给本宫送了一套点翠的簪子,听闻都是从你那儿买的?」
「是,民女做的是卖婆的营生。」鞠清子连忙答道。
楚音若道:「这翡翠镯子、点翠簪子本都是不太时兴的东西,你却有些眼光,懂得卖这些。」
鞠清子忐忑地应道:「民女是直觉得东西好,才推荐给侯爷和郡主的,民女真的没有讹人。」
「别张啊,」楚音若莞尔一笑,「本宫又没在责怪你,本宫也喜欢这些东西呢。」
「真的吗?」鞠清子轻吁一口气,「谢娘娘海涵。」
「本宫这里也有一件稀罕物,」楚音若道:「也是不太时兴的,你来瞧瞧是什么。」
一旁的宫婢立刻打开一只匣子递到鞠清子面节,鞠清子凝了凝神,往匣子里一看,霎时瞪大了双眸。
钻石?蓝钻、粉钻,蓝的像清澈海水,粉的像晶莹的星辰,每颗几乎都在十克拉之上,就这般堆在匣中,简直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不认得吗?」楚音若问道。
「民女……」鞠清子发现自己的舌头有些打结,「民女还没见过这么多……这么漂亮的……钻石呢。」这位皇后娘娘从哪里搞来这些稀罕物?而且看那切割工艺甚是精湛,颇像现代的技艺。这一刻,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身在古代,彷佛在作一个古今交织的迷梦。
「钻石?」奚浚远也好奇地凑上来,「对了,我好像看到哪位公主还是郡主的头上,载过这钻石做的簪子。」
「本宫给公主们打过一支这样的簪子。」楚音若答道。
「这么好看的东西,怎么还没时兴起来呢?」奚浚远有些迷惑。
「本宫故意不让这个在京中流传的。」楚音若道:「这东西难得,要从西域寻来呢,若世间女子争相购买,本宫哪里还能攒下这些?」
「还是娘娘有远见。」奚浚远不由笑了。
「不过,鞠娘子还是知道这东西,」楚音若对鞠清子道:「果然鞠媳子见多识广。」
「娘娘夸赞,民女不敢当。」鞠清子连忙道。
「听冯七说,你把人分为三种,棒子、老虎、鸡?」楚音若忽然问道。
原来她入宫之前,皇后娘娘就把她打听清楚了?为什么啊?她一个小小的卖婆,何劳皇后垂问?怕她卖假货吗?也不至于啊……鞠清子定了定心神,答道:「那不过是民女的一点浅见,让娘娘见笑了。」
「本宫觉得你说得颇有道理。」楚音若却道:「多年前,本官还是少女时,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上写过类似的话。」
「哦?」鞠清子不由有些好奇,「也把人分成三种?」
真有这样的书?与她的着作内容同样吗?怎么可能……这分明是古代啊!
「敢问娘娘看的书叫什么名字?」她追问道:「着者何人呢?」
「着者是一个才女,颇有盛名,叫鞠倩倩。」楚音若的笑容勿然变得意味深长。
鞠清子心中像被什么击了一下,整个人顿时都僵了。鞠倩倩……她的本名……这个时代怎么可能有人能叫得出她的本名,还看过她写的书?
刹那间,她什么都明白了。皇后娘娘……这位皇后该不会也是穿越而来的吧?天啊,怪不得对方也知道钻石、收藏钻石,还懂得用现代的工艺切割钻石,可见方才对方是在试探她的底细吧?难怪皇后娘娘会对她一个小小民女如此好奇,甚至召她入宫相见。
「娘娘,」鞠清子连忙道:「民女万万没想到竟能他乡遇故人,民女、民女……」她想说些什么,却哽咽了,双眸泛起泪,几乎要喜极而泣。
「别激动,别太激动,」楚音若站起身来,走到她身旁,「本宫从前也跟你一样,忽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孤立无助,本宫能理解你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