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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魔为偶(下) page 10 作者:雷恩那

  整片小海域瞬间陷进奇脆宁静中。

  众人的心高悬着,眼睛眨都不眨,全盯着烈亲王与巨鲸的“深情对视”。

  南明烈最后颔首道:“……本王知道了。且由你带路,多谢。”

  巨鲸再次发出叫声,这一次细长高昂,显得颇欢快似。

  它沉进海里,仅露出高大厚实的鳍,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那块三角大鳍清楚地指引船只,去到它要领他们前去的地方……

  “跟上!快!”、“它游得好快,别跟丢了呀!”、“翼队的别跟那么近,到底是杀人鲸,后退些后退些!”、“怕什么怕?!肯定是它呀!之前开过赌盘的,海上骑鲸啊,这头巨鲸肯定是那时被驯服的那头,跟咱们是同一国!”

  无数交谈和兴奋叫嚣声飞掠耳际,南明烈伫立在乘风破浪的船首。

  浪花高溅,溅湿他的襟口与袍摆,亦溅得他一颗心湿淋淋,压抑好几日的无名怒火,终于有安歇下来的可能。

  巨鲸将他们领到一块黑色礁石附近。

  它围着礁石绕了几圈,接着发出高昂叫声,随即沉进深海中遁去。

  礁石突兀地矗在海中,涨潮时候,冒出海面上的部分比一架小翼还窄小,但已足够让人待在上头不致溺毙。

  南明烈从船首一跃而下,亲手抱起那具伏在礁岩上动也不动的身躯。

  终于找到落海失踪的人儿。

  翼队与斗鉴上的众人全瞪大眼睛屏息以待,就等着烈亲王高呼一声,说他臂弯里的人儿还有活气儿,但……

  没有等来,因烈亲王抱着人跃上大船后就直接进到舱中,不让任何人窥探他怀里之人。

  只是几名当时在船首甲板上的人还是瞥见了——

  烈亲王从礁岩上抱回的那具女子身躯,胸前那道穿透的伤像把鲜血流尽了,看不出原本衣衫是何颜色,但经过海水渲染,衣料染成一片片深浅不一的红,而露出的肤色苍灰到不像活人该有的肤泽……

  那个剽悍神气的丝雪霖,究竟是死是活?

  他探不到她的鼻息。

  如游丝般的一缕温息,怎么都寻不着。

  他也探不到她的心音。

  侧耳伏在她左胸,摸不到,听不到,静得那样死寂。

  从海上带回她已过三日,无论探向她鼻下多少次,仍感觉不到丁点活气。

  南明烈收回微颤的指,凤目瞬也不瞬注视着枕上那张惨白的脸容。

  那道从胸央穿透至背部的刀伤,在他找到她时,再无半点鲜血渗出,仿佛血气尽泄,她体内已枯涸,给出所有的命。

  但并未死去。

  他感觉得到,她还活着。

  她沉进极深极深的梦境,肉身仿佛冰封状态,没有任何活动迹象,亦不见腐败溃烂。所以,还活着的。

  回航的海路上,他严禁任何人进船舱,亲自替她清洗梳理。

  她死气沉沉的模样令他心痛如绞,早知如此,他就该将她逮回去,严加看管起来,而不是想她舒心痛快,任她在东海恣意过活。

  他将她抱在膝腿上拍抚,好似她又缠着他撒娇,耍赖耍到他怀里。

  不同的是,她的双臂没有紧紧回抱他,却是无力垂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失去红润色泽,指尖亦变得苍白。

  他痛到体内离火灵气再次喷涌,然拥她在怀,他理智尚存,金红火流没有失控到将整艘座船吞噬,而是在船舱内不住流动,迅速回旋,一波接连一波,最终将他包裹,把她也裹进他强大厚实的气流里。

  她肉身的伤被他以火能完整修补,但血气依然不见恢复,依然灰败苍白。

  依然……没有气息,没有心音。

  “你就是个傻瓜,宫里那个设局阴你,欲将你刺杀在泰元殿上,省得你一天到晚嚷着本王未死,想方设法寻我踪迹……好不容易逃出,离皇宫远远的,一旦有事,你还是不怕死地冲在前头。”榻上的人闭唇不语,他拇指轻抚她嘴角,冰凉的肤触又令他怒火蠢蠢欲动——

  “这天下是谁家天下,与你我有何干系?他要杀你,你倒是真心实意替他守边杀敌,弄得连小命都快没了,有你这么傻的吗?”

  他不再是什么“如甘露降雨”、什么“天南朝真福星也”,他这么不痛快,没道理还要去替那个欲杀他而后快的昭翊帝固江山、护百姓。

  凭什么还要他赔上她?!

  体内火能又开始左突右冲。

  之前见她,欲伤害她、摧折她的念想止都无法止,且越是抵拒压制,反扑的力道越大……拉开距离,分处两地,确实眼不见为净,意念得以平复了,可却在他如见弃她般任她去活时,他几乎失去她……几乎。

  如今见她,仍恨不得将她嵌进血肉里,剧痛过后的心脏犹一抽一抽泛疼。

  恨极怒极,亦是悔极,不愿受制的火能窜腾得更厉害,他却觉无所谓了。

  生杀意,就杀,若生忿恨,就发泄出来,若欲伤谁害谁,就顺心而为、随心所欲,没有什么好自持的,痛快便好。

  “你若不醒,本王杀了你翼队所有人,为你陪葬。”

  低声撂下话,他凑去含住她柔软冰冷的唇,重重吸吮,直到那唇真被吮出细微血红,他心忽而一软,近乎粗暴的唇舌终于缓下力道,抚慰般浅浅勾勒她的唇形,舔吻她的嘴角。

  吻了好一会儿才放开,他为她掖好被角,从内寝里退出。

  外边堂上,某人等在那里,一见到他劈头就叫——

  “她已然身死,烈亲王爷岂是不知?这世间无谁流尽血气依旧能活,她尸身不腐不烂,是因你曾以离火灵气为她疗伤,还将灵气留在她体内,阁下若将那一缕火能抽离,你且看她会是何模样!”

  砰!轰隆——

  陆剑鸣瞬间被震得双耳欲聋,痛到他不禁捣耳,怀中山参精更是尖叫连连。

  张眸,他愕然发现自己竟被拖进幻境!

  四周落雷不断,忽远忽近,诡谲至极的天幕尽黑,然,落雷一旦劈下就爆开巨大火球,他在火光与黑暗不断交错的诡域里,而始作俑者正静静立在几步之遥,凤目里像也落雷,两团小火球不住窜动。

  他未见他启唇,却清楚听到他阴寒的声音从容道——

  “你不是说,但凡有心,必然有缘?本王就带着她往西行去,你没本事弄醒她,本王就找你那位能耐堪比神仙的师父来试。”

  “王爷执意要将既死之人唤回,这是……这是逆天!”

  砰!磅——轰隆隆——

  “吱吱——吱——”山参精惨叫,因为落雷劈得更狠更凶。

  南明烈淡淡笑了,轻声道——

  “我家丫头若唤不回,本王就把这天翻过去,且让阁下见识,何为逆天?”

  他的圆与缺尽系于一人,缺了她丝雪霖这样一个人,这天与地要来何用?!

  即便入魔,坠进魔道,能毁天灭地拿一切作赔,又有何不可?

  第17章(1)

  三日后,远天略现鱼肚白,天光将透未透。

  一辆朴实的马车备在帅府后门,不过半刻,一名高大精瘦的男子从后门抱出一人……被抱出的人儿,眼见像仍陷熟眠未醒的姑娘家,纤弱身子软绵绵出不得半分力气似,全赖男子护持。

  男子抱着人小心翼翼过了略窄的后门,再轻手轻脚将人送进马车内安置。

  男子退出马车车厢时,披风上的罩帽被车幔撩开,露出一头银灰发亮的散发。

  他从容地重新披上罩帽,绕到马车前座,执起马鞭轻抽。

  两匹大马很快地动起,在石板道上踩出清脆的格答响音,虽不能说是“悄悄”离开,也算瞒着众人低调行事。

  银灰散发的男人带着他的丫头,在冬末清晨出了东海望衡大城往西边行去,不知怎地,很有偷了美人儿私奔的气味……这一点的胡思与乱想,令男子沉郁眉目多了些活气,淡薄至极的嘴角亦似有若无地扬了扬。

  几是在同一时分,被遗留在帅府的第一暗卫与两名女暗卫们发现了主子留下的一封手书。

  书信里简单写下几条——

  第一,欲卸下暗卫身分过良民生活者,交上暗卫字牌,“天”字牌领千两黄金、万两白银;“地”字牌五百两黄金、五千两白银;“人”字牌者二百五十两黄金、二千五百两白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无主无仆,各不相干。

  第二,暗卫中欲相互结成连理者,加赠宅第一处、沃田百亩、仆婢若干,地方与仆婢任君二人自行挑选。

  第三,欲成亲而无对象者,持烈亲王府拜帖递至京畿第一媒人红先生宅第,必得第一媒人倾力相助。

  第四,本王携妻远游,归期不定,勿寻。

  勿寻。

  第一暗卫与两名女暗卫十分明白,主子将状况“不甚好”的小姐带走,是欲替小姐“寻医”,倘使医不好小姐的“病”,怕是永无归期。

  且主子自个儿的状况也挺奇诡,除了刚开始的震怒阴郁,之后就回复云淡风轻的神态,可如今的云淡风轻与以往那般又有些不同,如山雨欲来前的宁静,风暴隐在底下,随时可能爆发。

  如今的主子若被激怒至狂暴的话……

  这天南王朝将成什么样?

  这世间又会如何?

  第一暗卫与两名女暗卫尽管算是无事一身轻了,仍很莫可奈何地先天下之忧而忧了一番。

  由东海出发,往西远行已近两个月。

  春意随风捎来,西泽大地春日里多情,马车经过连绵无际的坡地时,能见草浪一波波打来,经过湿地黑沼时,能见无数小花生长在其间。

  黑沼湿地里的小花是单纯的白色,蕊心嫩黄,整大片看去是数大便是美的风景,摘一朵置在掌中时,又显得特别怜弱。

  白日时候沿着山路而行,一边是高耸山壁,另一边为无底断崖。

  峰回路转间,景致不断变换,时而上坡,时而往下,若来到两山之间的鞍部,常见清溪与暖泉。

  当然,危险亦伴随美景而生,毒淫瘴气仿佛会移动似,如雾气如山岚,若遭浸润,轻则胸闷欲呕,严重的话能要人小命。

  除毒淫瘴气之危,西泽大地多野生的奇花异果以及奇珍的蛇蝎虫兽,越不常见、颜色越鲜艳明亮的花草生物,毒性越强大,攻击方法和速度亦出乎人意料,实令人防不胜防。

  野宿时,以马车为央心,南明烈夜夜以离火灵气净空方圆百尺之地。

  离火灵气淌过的所在,毒邪不进,蛇蝎虫蚁自然避开,人与马匹皆能安憩。

  “路上问了人,都说此地便是巫苗族聚落的旧地,带阿霖回来看看大洪过后的聚落,看你是否能寻到一些年幼时生活过的痕迹?”

  净过今夜准备歇息的地方,他燃起小堆篝火,将已在聚落旧址里一处浅浅暖泉里泡了一刻钟的姑娘捞起来,送进马车内擦干身子、头发,套上衣物。

  弄妥后,他将她抱上盘坐的膝腿,鼻子不断摩挲她的脸肤,在她耳后和颈间蹭着、顶着,留连她仿佛日渐淡薄但总能稳定他心神的身香。

  但总是如此,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她身上气味令他定神,然一嗅再嗅,失去节制,血脉便蠢蠢欲动,心与肉身便以另外一种方式狂躁起来。

  随即而来的,就是那种想狠狠弄碎她的渴望。

  “听见本王说的话吗?”他抚着她的发丝,让那柔丝一圈圈缠在腕上,迫得那张仍深睡不醒的脸跟着仰高,雪唇微启,等着男人蹂躏似。

  “阿霖肯定听见了,只是懒得回应,是吗?”俊美到不知从何时开始已偏妖异的面庞微微勾笑,将她的发扯得更紧,轻柔道:“你不醒,本王总想着该拿谁下手,翼队的成员一个都跑不了,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再来……你觉得黛月和绯音如何?本王让她们也一块儿去,还有那几位老渔夫和老匠人师傅,你挺爱往他们的地盘跑不是?你倘是走远了,忘了归家的路,本王让那些人拿命去替你铺路,看你敢不敢不回来?”

  发现把她头皮扯得太绷,他心一痛立即松手。

  垂下俊庞,他拿额头抵着她,闭起凤目喘息,亦时不时凑唇去轻轻吻她。

  “阿霖……阿霖……”

  他隐约察觉,内在心思正一步步偏离正道。

  坠魔的过程原来是心志的消磨。

  哪天意志倾倒,他开始着手他“杀人铺路”的大计,也就说明他已完全魔化。

  像也离那一天不远了……他模糊想着,微微又笑。

  忽闻马车外有动静,他放下怀里的姑娘,安置妥善了才撩帘跃出。

  踏进这块已被他净空过的地界的是一对婆媳。

  老婆婆瞎了双眼,满面皱纹,媳妇年岁近四十,面容干干净净,杏眼琼鼻,颇有徐娘半老的韵味。

  见马车上跃下的人物如此年轻俊美,却流泻着一头银灰散发,那位媳妇大娘一时间顿住,好一会儿才将事情原委相告——

  原来是婆媳俩一块儿入山采草药和野菜,结果两人在山里走散了,媳妇大娘费了好大工夫才寻回瞎眼的婆婆,然天色已暗,贸然摸黑下山太过危险,却见这儿有火光,也就循着走了来。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想,能否让咱们婆媳俩挨在火堆边歇过一夜?在山里过夜,人多些也能壮壮胆。”

  南明烈没有应允,亦未赶人,像要走要留皆随便她们婆媳俩。

  他用铁壶吊在火堆上煮着热茶,媳妇大娘腼眺地过来跟他讨茶水,他仅扬了扬下颚,示意她自取。

  媳妇大娘遂连声道谢,用腰间竹水筒倒了些热茶过去侍奉婆母。

  南明烈亦倒了杯茶饮下,再往火堆里多添木块,这才重新回到马车里。

  窗帘子打起一半,西泽大地的月光当真不同,映在姑娘沉眠的雪容上,那肌肤不若白日所见那样苍白,而是润出淡淡皎辉。

  他低首又去亲亲姑娘唇角,因觉那里似绽开一朵笑花。

  他低声哄道,“别急,总要耐着性子等,看她们想怎么玩……”

  姑娘翘浓的睫毛在白晰的脸上投落两弯影儿,他探指拨了拨,指尖微痒,笑意加深,那双避开月光照拂的凤目又悄悄窜出嗜血的异辉。

  月已偏西,马车内的人应已睡得不醒人事才对。

  马车外的交谈声音忽而响起,不知何时竟来了一名汉子,那粗嗓道——

  “你们啰啰嗦嗦个啥儿劲?老子进去一刀砍翻他就是!”

  “你小点声,别这么粗鲁成吗?”媳妇大娘道。

  “嘿,你不就爱老子粗鲁,不粗鲁你能爽快吗?现下倒要咱装斯文了。”

  “你、你说什么啊你?”媳妇大娘嗔了声。

  “别闹!要闹把眼前正事办完,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爱上哪儿撒野随便,我桑老太眼不见为净。”嗓声带劲,听得出是练过内家功夫的。

  那粗汉哼了声不说话,瞧来是对这位桑老太颇忌惮。

  桑老太接着道:“丽娘刚才那招使得不错,跟他讨热茶来喝时,乘机往壶里下药,那迷药无色无味,药性却极强,他进马车前喝了整整一杯热茶,之后就未有动静,肯定睡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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