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原来这老头子指的是药粉出自唐家,因此莫汉卿忙问:「唐家在哪儿?」
「四川。」
「四、四川!」莫汉卿张大嘴,下巴差点掉下来,可现在也不能发脾气,只能软求:「我说好心的前辈、神医,您都能辨出这药末出自何处,想必能切中病症,抄手回春,您就随我走一趟吧!」
「四川唐门出毒药,这东西是唐家独门,谁能有!」老头子完全自说自话,只是见他说得信誓旦旦,很有把握,莫汉卿实在无法不相信,转念想到这红色瓷瓶是装毒药,难不成唐月笙一直都在吃毒药?
莫汉卿知道有些病疾是可以以毒攻毒,不过,常理所知,一般用到这种方法都是万不得已了,通常会治好一样伤一样,想来唐月笙的伤本就不是很单纯,那么更无法病急乱投医了!
或许是看莫汉卿一脸焦急,老头子皱眉思索一会儿道:「或许……也不一定要到四川……」
「哦?怎么,还有什么方法治我兄弟吗?」
老头子理理长胡,摇头晃脑道:「福建罗浮山下有个碧湖村,那里有家三草堂,里头的掌柜是唐门出身的,虽然不同支派,但同宗,这些毒花毒草的,或许应该都有现货,而且听说唐门的李骐风也在那里,他对于……」他还继续的自说自话,莫汉卿的思绪早已飞了出去。
罗浮山、碧湖村……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快马来回少说也要三、四天,眼见这老头子废话连篇,或许干脆背着唐月笙去碧湖村,让三草堂里的大夫看看还比较好……
「公子爷,您家唐公子会服这毒,恐怕是奇经八脉有损伤,寒气攻心,平时是不是干咳不止啊?」
老头子不知何时停了前一段述说,转问着。
莫汉卿没料到他突然凭空断出症状:心里不由得又升起一线希望,「是啊,正是!」
「老神医,还是您跑一趟,帮我那兄弟把把脉,或许您有方子可以治他!」
「神医就神医,干嘛加个老字!」老头子皱起眉,睨着他:「你这年轻人是怎么回事,讲话老这么损人!我刘……布衣虽在江湖上……」
「神医!!神医!」莫汉卿实在没时间和他抬损,忙拉着他的手,边走边道:「我兄弟命在旦夕,就等您救命啊!」
「唉、唉、慢慢来、慢慢来……您家唐公子既用了自家独门,本山人用的药未必比他管用啊!」
这位老头子自称刘布衣,在莫汉卿拉着他到客栈的路途,不疾不徐的说着自己是开国国师,刘伯温第四代嫡系长孙,由于种种情非得已的事情,致流落民间……
莫汉卿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一路的敷衍:「嗯嗯,刘神医,就烦劳您了,就烦劳您了!」
回到客栈,唐月笙还没清醒,刘布衣坐在他身畔,闭上眼,一手捻须,一手把脉,直探了好半天才长长叹口气。
「刘神医,我兄弟他还好吗?」
「不好,不好,」刘布衣走到桌边,莫汉卿忙跟他到桌边,「你这位唐兄弟的心脉损伤严重,血路凝滞,十二经脉里坏了六、七脉,别说大周天已乱,小周天也没一个顺序……唉……」
「那可怎么办?」
刘布衣双手后背,踱了几步,还没回答莫汉卿的话,就转望向摊了一桌的东西;顺手拿起那些瓶瓶罐罐,又开始细细闻了闻,最后,拿起那紫色荷包,拉开一看:「咦,空云袖手!」
「空云袖手?什、什么东西?」莫汉卿挑眼,想看荷包里的东西。
刘布衣将它倒了出来,竟是一对银辉生光的手套。
莫汉卿脑筋顿时一团乱,才想伸手拿来细看,刘布衣就猛力拍他的手道:「不要摸,有毒。」
有毒……是啊,是有毒啊,梦里,自己不正是被这东西拍到吗?
「如果我没记错,空云袖手是唐家少王施展毒药、毒掌的东西……据闻,昆仑山有种雪蚕,每十年才吐丝结茧,其丝坚韧防毒,唐门少主听此传闻后,特意花了好一番功夫寻来制成空云袖手……」
「本山人见多识广,就算没见过也有所听闻,且此物难得,想认不出来也不容易,所以,除非这东西是他偷来的,否则瞧他年纪这么轻,就算不是少主,和唐门嫡系子孙也脱不了干系……建议你,还是快带他到碧湖村的三草堂,让他们自个儿的门人瞧瞧,兴许还能保住半条命,」刘布衣转望床上的唐月笙,缓缓道:「真没想到,唐门少主会流落至此……」
待送走刘布衣,莫汉卿才回身坐在唐月笙床边,失神的望着这张深深沉睡的枯槁面孔。
刘布衣说,这唐月笙出自唐门,而这双空云袖手又从他身上搜出……难道,他竟是拍伤自己的白衣青年?
「如果是同一人,那么,他何以当初伤我,今天却又愿帮我解决南洋四霸之事?难道真如他所说……是想利用我带他去治伤罢了?」
不知为何,一旦确知他是这层意思,莫汉卿难掩一股说不出的失落与寂寥。
「你在念什么?」干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莫汉卿吓了老大一跳,整个人跳离床边,惊愕的看着他,却见唐月笙平躺在床上,病恹恹道:「你是去哪里找来的糟老头子?话那么多,一进房就叽叽喳喳讲个没完,也不知在念什么……」
莫汉卿愣了愣,想到刘布衣确实从见了面,嘴就没停过,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但想着,他到底有没有听见刘布衣的质疑?
唐月笙边说边缓缓支着身子坐起来,直望到桌面散乱的东西,脸色一变:「你动我的东西!」
「啊,对不起,刚刚……」
唐月笙急冲到桌前,匆匆看了下,回身道:「我、我的手套呢?」
「咦?」莫汉卿愣了愣,赶忙走到桌前,这才发现,桌上瓶瓶罐罐什么也没少,偏偏那双空云袖手却已了无踪影,不由得惊道:「那个刘布衣!」
唐月笙用一双黑幽幽的窟窿瞪着他,正想开口,远方一个锐利的哨声,断断续续的传送着,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神情凝重的倾听一会儿,便扑到桌上,把所有东西扫进怀里,吹熄油灯,拉着目瞪口呆的莫汉卿道:「走!」
「去、去哪?」
唐月笙没回话,拉着他一出房门,抬头,明月当空,残星点点,而哨声还持续着,厢房外多了许多吵杂声,乍听之下,仿彿是客栈外来了什么不速之客。
「抱我!」
「啊?」莫汉卿心一跳,怔怔看着他。
唐月笙登时也呆了呆,随即往上头一指,涨红脸怒道:「带我上二楼啦!」
「哦、哦!」莫汉卿意会过来,禁不住尴尬一笑,忙朝唐月笙腰一搂,提气往上拔,两人轻轻巧巧的落在客栈二楼走道,唐月笙瞧到转角有间大房无亮光,拉着他就闯了进去。
一进门,他们就发现这里似乎并不是房间,而是一问小佛堂,因此原本该是墙壁的地方变成整排纸窗,迅速瞥眼,除了正中摆了尊弥勒佛外,更有供桌,上头置着几个简单的法器,还有一盘水果,而供桌前则有几个小蒲团,屋子内则飘荡着淡淡沉香。
他们将门一关,掩到两窗之间的墙面,发觉,透过小佛堂的窗,视野极好,几乎可以一眼看穿整个花园中庭。
莫汉卿站在他身边,由于瞧不到窗口,忍不住轻声道:「唐舵主,我们在躲谁?」
「嘘!」唐月笙在第一时间返身盖住他的嘴,也在同时,吵杂声越加剧烈,三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全然不顾店小二的阻止,凶神恶煞的闯到中庭来。
「大爷、大爷,你们这样会把客人吓到……」
其中一个黑衣人已粗着嗓,推开小二,大声道:「各位住宿的朋友,莫要害怕,咱们只想寻个失散的兄弟,只要你们乖乖开门配合,很快就没事,我陆某也会给店小二一锭黄金大元宝,让各位明儿一早都有饱饭吃,不过话说回来,若不配合的,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罢,果然从怀里扔出一锭大元宝给店小二。
他嘴上说是寻兄弟,但这种找法分明是寻仇人,因此,不管有灯无灯,每问都七零八落的赶着开门探头出来「以示清白」。
三个黑衣人,环顾客栈房门,最后才由那发话的向其中一人道:「副舵,楼下一间,楼上四间。」
他嘴上所谓的楼下一间,楼上四间,就是没有开门的。
「不管有没有开门,全部要搜,一间也不能漏掉!」那被称为副舵的人,冷冷的丢出话。
两人合声称「是」,便兵分两路,一人查一楼,一人查二楼,那副舵却是静静的站在中庭,环视着周遭,最后将目光留驻在这小佛堂,便问着:「小二,那间是什么,怎么这么多窗?」
「大爷,那个、那个是我们掌柜的老母亲专用的佛堂……每天她都会来做早课,偶尔……」小二结巴的解释着。
「知道了。」副舵不耐烦的挥挥手,抬眼注视,而也正是他这抬头的动作,让唐月笙清楚瞧见他的面容,不禁心一骇,赶紧缩回身。
「来得真快……」
「那是谁?」莫汉卿正想探出头看,唐月笙马上伸手压住他。
「不要说话!」唐月笙仰头朝漆黑的房顶看一下,道:「你还能记得这房上横梁位置吗?」
莫汉卿思虑一会,忆起刚进门时,有藉着窗户的微光稍微瞄到,便应了一声。
「抱……带我上梁!」
「……嗯!」莫汉卿忙搂住唐月笙,再度提气摸黑上跃。
「这有块匾额……」「站在横梁上,唐月笙缓缓挪动,伸长手轻摸着。
「嗯,我们躲在这后面。」
为了瞧清现况,这次莫汉卿学聪明了,他知道唐月笙无力抵挡自己,因此刻意将他压在匾额后的横梁,自己则双手撑扶在唐月笙头顶处,轻压他身上,透过破旧蕄额的小裂缝望向门口,只是这霸王硬上弓的作法让唐月笙几乎要气昏了。
「你、你压着我做什么!」
「嘘!人来了!」莫汉卿朝他耳际一靠,轻声提醒,这动作,让唐月笙整个人都僵了。
等待中,时间感觉特别漫长,两个人近乎相贴的动作,让莫汉卿闻到他身上一股熟悉的幽幽花香。
「好香!」莫汉卿说得轻巧,唐月笙却禁不住心一跳,哑声道:「你说什么?」
「你身上有种香味……」这股味道浓郁中带着甜腻,让他觉得万般熟悉——忽地,脑中跳出一个鲜活的身影,正是那福州一役,拍伤自己又露出邪魅笑意的白衣青年,让他忍不住道:「唐舵主……当初是你拍伤我吗?」
幽暗中,谁也瞧不清谁,唐月笙不回话,莫汉卿却能清楚感受到他胸口急速的起伏与浓重的呼吸,这像无声的回应,让他明白答案,然而,令他不解的是,在确认唐月笙是伤害自己的人时,心中不止一点儿埋怨也没有,反而涌出阵阵难抑的荡漾春情!
莫汉卿并不想刻意掩饰自己偏好男色的事实,却不表示能坦然的在这样的地方,以这种方式,让这个敌友难明的男子察觉此事,因此,他撑起双手,试图让自己离他远一点儿,谁料,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情欲的刺激越加强烈。
「唐舵主,对、对不起!」
「为、为什么和我道歉?」唐月笙想装作不明所以,偏偏一开口,那微颤的声音让他漏了馅。
小佛堂的门忽地被开启,两个黑衣人持了油灯走进来,让他们两人莫名澎湃的情绪得以勉强冷却下来。
黑衣人仔仔细细的盘查小佛堂每个角落,连横梁也没放过,若没这大匾额,两人实无容身之地。
「如何?」不一会儿,那副舵也跟了进来。
「没有,二楼都没有。」
「怎么可能……难道被他跑了?」
「副舵,也许……」一个黑衣人欲言又止。
「怎么?」
「之前,不是有人说,曾看到有人和他同行,或许是被人救走了!」
那副舵双眉一皱,思虑问,仿佛想到什么,缓缓抬起脸,朝着黑幽幽的屋顶逡巡着,直将眼光停驻在那刻着「清净欢喜」四字的大区额上。
「副舵,我瞧过了,没在上面。」一个黑衣人以油灯点燃供桌上的蜡烛,试图让佛堂更光亮,但仍忍不住解释着。
「是吗?」他眯起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双臂缓缓运着气——忽地,三道冷光从匾额上迅速飞来,两黑衣人闪避不及,大叫一声,先后抚胸而倒,在地上滚了两滚再也不动。
那副舵则在空翻闪开后,聚气朝匾额狠拍一掌,就在匾额即将破裂四散时,莫汉卿搂着唐月笙的腰,火速窜了下来。
只不知这副舵是巧合还是算计好,在油灯落地一灭,整个佛堂剩下两支微弱的烛光照映下,竟懂得直冲着毫无内力的唐月笙扑杀过来,幸好莫汉卿反应不慢,当场护着唐月笙,与他对打起来。
几招过后,莫汉卿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他发现,这黑衣副舵总特意避开自己,却是极力绕着唐月笙发招。
原本他这刻意闪躲自己的手法,让莫汉卿不由自主对他手下留情,但眼见他对唐月笙实在完全不留情面,终究不得不与他硬碰硬。
「啪!」两人以掌相抗后,同时都跃退一大步,莫汉卿觉得一阵寒气迅速自掌心窜进经脉,若不是自己正好运气相抵,这股阴冷恐怕早直穿心肺。
站定,莫汉卿赶紧藉这昏暗的光线,好好瞧清他。
就见此人一头乱发,粗野而随意的绑着,合身的黑色紧衣,衬得体格相当匀称修长,浓眉大眼,五官鲜明,给人一种异常灵敏的感觉,只是双颊上,夸张的躺着两道深浅不一,几乎伤及眼睛的刀疤,将一张原该绝俗的面孔毁坏彻底,令人见了禁不住寒毛直竖。
「莫、汉、卿!」令莫汉卿更加不知所措的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叫自己的名字。
「但请教兄台?」莫汉卿自然的将唐月笙引到身后,以防对方出其不意的动手。
黑衣男子深吸口气,用着更不可置信的双眸瞅着,直过好半晌才冷冷一笑:「你竟然问我是谁?」
莫汉卿眉一皱,道:「我们曾相识吗?」
「我们曾相识吗?好一个我们曾相识吗!」黑衣男子夸张的念几次,顷刻仰天大笑,只是那了亮的笑声中却透露着深深凄凉。
听这口气,仿彿两人曾有着什么深切的交情,因此,莫汉卿忙解释道:「兄台,莫某曾重伤落海,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不知您……」
「我姓钟,钟凌秀,怎么,有印象吗?」钟凌秀冷嗤一声。
「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