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月笙缓缓坐下,将脸转向一边,脸色越加铁青:「我不知道,没有印象。」
莫汉卿并不笨,一看就明白唐月笙在撒谎,可是他也很清楚,自己这么追问下去,他也不会说,不由得有些颓丧道:「这样啊……那,我想,我还是先回纪家庄好了。」
「你要回去?」唐月笙不顾全身的不舒畅,当场站起身,睨着他:「你回去做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会帮你处理南洋四霸的事吗?而且你也答应我,要跟我走!」
「是没错……但我还是不放心,况且……」
「况且什么?」
「如果你真是郑一官底下的人,那么,你连能伤我的人都不知道了,那南洋四霸的事,你真有力量处理吗?」
不知为什么,莫汉卿几乎能肯定唐月笙要自己跟他走的决心,尽管不知他意欲为何,因此,为帮自己了解更多真相,他不得不要起手段,逼问着,「再说,你已说我有个义父了,我似乎该先去寻他才是!」
这几句话果然掐到唐月笙的要脉,他完全不顾自身的虚弱,激动道:「你以为每个人都有火焰腰牌吗?」
「火焰腰牌……」哦,原来纪三爷手中那个烈焰铁牌是他的!
唐月笙抬起下巴,一副神气道:「总舵主底下有金、木、水、火、上,五大分舵,而只有分舵舵主才配拥有铁牌,那四个下三滥只不过是土舵底下的小啰喽,要我说话去处理,已经是抬高了他们身分!」
看他的神情,莫汉卿不想怀疑他就是火舵舵主,但他从头到尾都这么病病殃殃,弱不胜衣的模样,实在难以教人信任。
唐月笙瞧他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有点怒气攻心,愤怒的自怀里掏出一枝两寸长的短笛,凑到嘴巴,临空吹了几下,刹时,一阵尖锐刺耳的笛声,了亮的响起,但笛声静止,他却没命的开始咳嗽起来。
「唐舵主!」莫汉卿赶紧扶住他,担心道:「你还好吧!」
唐月笙边咳边生气的把他推开,自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红色瓷瓶,朝嘴里倒了几口药粉,折腾老半天才止了咳,可是不断粗喘气的模样,让人替他孱弱的身体更加担忧。
就目前看来,他的来意倒还算和善,因此莫汉卿不禁有些内疚自己对他的无礼逼问,才想道歉,门口传来一个刻意压低却细腻的声音:「舵主有何吩咐?」
唐月笙扯下腰牌,朝门纸上直接砸了出去,怒气冲冲道:「去,拿我的腰牌,去找陆舵主,跟他说,那南海四虫对我不敬,所以我把他们全杀了,有什么不满意请他来找我!」
门外的声音迟疑了一下:「舵主,可是万一……」
「去,我叫你去就去!」唐月笙哑着声说。
感觉得出来,外面的人有些为难,但最后还是接受命令,只是走时仍满口不放心道:「舵主,请、请千万保重,属下去去就来!」
莫汉卿为让这通风报信的人放心,不禁脱口:「这位兄弟,汉卿会照顾贵舵主,请您放心!」
「我不需要你费心!」外头没回音,可是唐月笙却送他一个大白眼,对他的好意完全不领情。
不知怎么,若非这唐月笙因病形销骨立至容颜尽毁,这动作表情,看在莫汉卿眼里还真是万种风情,而且还有点熟悉的感觉。
「你在看什么?」唐月笙对于他的注目礼更加不悦。
莫汉卿被他喊醒神,当场白牙一露,笑道:「唐舵主,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我想,我们必定有很深的交情,否则以你我立场敌对,你实在没有必要为我出头,不是吗?」
「你期望我们是什么交情?」唐月笙冷笑着,「如果我说,我只是要利用你保命呢?」
「保命?」莫汉卿想也不想的回答:「不管如何,现在唐舵主也算有恩于我,若不是我记忆全失,急于知道过去,否则只要您说一句话,就是上刀山下油锅,莫某也无怨无悔!
莫汉卿神情诚恳,可这句话听在唐月笙耳里却万分不受用,当场没好气道:「轻诺寡信,死性难改!」
听到这句话,要说以前两个人没什么关系,真的很难了,莫汉卿才想追问,唐月笙已拉下一张脸:「我也不要你上刀山下油锅,只要你同我到四川甘泉山!」
「四川甘泉山……」
「看来,你真的什么记性都没了!」瞧他一脸迟疑,唐月笙不可置信看着他好半天,才一脸无奈道:「罢了,咱们先上四川再说吧,至于你义父,待我们找到心法后,自会随你去寻的!」
唐月笙转望窗口,清晨的薄雾已渐渐散开,暖暖的光线斜斜照了进来,「反正现在都被你吵起来,我也睡不着了。」他起身走向床铺,在里头摸了摸,慎重的拿出一个廿寸长,三寸宽,相当厚实,用着蓝布包裹的方盒。
蓝布包里的东西感觉非常沉重,因此他搬得有点吃力,奸不容易走到桌旁,蓝布包几乎是从他手中跌到桌面,他粗喘气,指着蓝布包道:「这东西给你。」
「给我?」莫汉卿有些莫名其妙,但仍试着将布包解开,里头是一个破旧的木制方盒,一开启,他不禁呆住了:盒里严严实实躺着两把银光闪跃,肃穆杀气的弯刀,正是梦中那锋芒锐利的双天阔。
双天阔是江湖中颇具知名的宝器之一,也是练武之人日思夜想必得之物,而唐月笙却这么轻易的把它交给自己,尤其看他的神情,活像它是什么累赘,而今好不容易找到人可以脱手的轻松。
唐月笙完全漠视他的惊注,淡淡道:「你拿起来,感觉看看。」
莫汉卿点点头,将双天阔拿了出来,掂了掂,衷心感受着它的重量,缓缓在空中挥动几下,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令他莫名兴奋,也让他的心越跳越快,他确定,那场梦,那场战役,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去试试。」唐月笙难得露出鼓励的温柔笑意。
莫汉卿当场奔出门外,看着厢房外的花园无人,开始比划起来。
自神智清醒后,他就隐隐约约感觉到有股力量在体内窜动,可是,在纪家庄的日子,从未真正的动到武,因此他一直无法知道那股力量的极限。
直到几天前,第一次奋力施展拳脚时,竟就杀了那南洋四霸,夜里,对于那潜藏于内心深处的力量,真是既感不安又期待。
唐月笙眼见他双刀越使越凌厉,进退步伐也越和谐,嘴角的笑意不禁更加浓烈,顺手便从墙角老树折下一段树枝,闪身进他的刀圈里,与他比划起来。
「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冰火门是由少林破教而出的八道禅师所创,他将其一身所学,融会成冰剑十二式及火刀九式,一为阴柔,一为刚猛,无法同时学习,」唐月笙边说,树枝在他手上越灵活的转动着,「我现在引导你的就是火刀九式,现在,你只需将内力灌进刀锋,我想应该更能增其威力!」
一开始,莫汉卿还怕自己会失手伤了他,因此特意放慢动作,但没多久就发现,唐月笙虽无施展内力又手持树枝,却招招克己,这才放心的与他比划,就这么打了几轮,直到缓缓收势,已是热汗淋漓。
「我刚使的就是冰剑十二式,这两种招式既相生也相克,想一较高下,就看谁熟练!」唐月笙青白的脸难得呈现健康的红润,但已是气喘嘘嘘。
莫汉卿体力充沛毫不觉累,却因双手已完全忆起舞刀弄剑的岁月,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两人一进房里,唐月笙开始收拾包袱,「那我们也差不多该启程了。
现在双手握着宝刀,似乎已没什么理由能拒绝,莫汉卿认份的点点头,边收着双天阔,边道:「唐舵主,我想留个口信给纪三爷,跟他说我跟你离开纪家庄,要去……」
他想到现在要去哪也不知道,便抬眼望着唐月笙。
「你不用留口信了,」唐月笙冷嗤一声:莫汉卿愣了愣,还想说话,唐月笙又道:「你以为他们会在意你去哪里?他们啊,恨不得你最好不要回去,省得拖累他们!」
莫汉卿实在不愿相信纪家庄的人会那么世故,可是回想当初自己回庄时,举家那冷漠以对的模样,似乎又无法不相信,不禁长长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自己该怎么。
唐月笙自己背起一个包袱,另一个扔了给他,走到门口,又道:「我们是海寇,一辈子也不可能是平凡人。」
第三章
出了客栈,唐月笙就带着他到马市上找了两匹马,才要骑出城,莫汉卿看到一个廿出头,穿着青布直身,宽大长衣,戴着六合一统帽的瘦弱书生,在城门边摆了个字画摊,背后挂了几幅笔法还算精致的山水墨画与仕女图,因此当下就对着唐月笙道:「唐舵主请等等!」便朝书生走了去。
书生见人来,马上站起来招呼,莫汉卿即问:「请问先生,若是依我说的样貌,你能画得出人来吗?」
「行,当然行!您瞧我这画工……」书生指着仕女图,正要好好的自我介绍一番,莫汉卿已道:「那么我想请您帮我画个……公子爷!」
书生瞧莫汉卿身形魁梧,样貌潇洒,衣饰虽不华丽但也不似一般平民百姓般寒酸,便称道:「这位大爷,您是要找人还是要纪念用?」
「有分吗?」
「当然有,若为寻人,可能要重于面相,若是纪念用,那么可以加些动作什么的……」
听起来很像一回事,莫汉卿思索一会儿道:「我想寻人用,你帮我画得精细些。
唐月笙站在远处,以为他马上就好,谁料竟就这么坐了下来,不禁有些莫名其妙,直等了大半时刻,仍未见他起身,忙不迭走了过来。
书生依着莫汉卿的说辞勾勒着,哪想到抬头会见到一个骨瘦如柴,气色苍白如此的人,冷不防吓了一跳,心想,现在虽然灾荒连年,世道艰难,却也没见过这般难民似的人,才想开口询问,却见他对着眼前的客倌开了口:「你做什么?」
「哦,唐舵主,你等我一会儿,我想把印象中的一个人画下来……怕时日一久,不小心把他忘了……」
「你想画谁?那个……让你身中毒掌的人?」唐月笙眨眨眼,忽地有些紧张。
莫汉卿心一跳,含糊的应一声,不敢与他对视,只是,当他边看着书生笔下渐渐成形的男子时,忍不住有些迟疑,「咦……总觉得哪里有点问题……」
「呃,大爷,有、有什么地方没有画周到的?」书生抬起头,忙追问着。
「不、不,我不是说你画得不好,是……他脸上好像……有什么……」莫汉卿侧着头,一脸烦恼的想着。
唐月笙居高临下,盯着书生把画慢慢完成,脸色是越来越难看,最后,还是没等画完成,已怒道:「你画他做什么!」
书生和莫汉卿都没想到他会忽然喷出一把火,登时齐眼望着他,唐月笙却不想,或者说,根本已无法去浇熄这把火。
莫汉卿看他整个人被气得浑身发抖,满心莫名其妙,但他反应很快,马上站起身:「唐舵主……你认识他啊?」
「怎么,他也拍你毒掌吗?」唐月笙的火气压也压不下来。
「不是,他、他,其实……」莫汉卿眨眨眼,想解释,可现在好像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忙道:「唐舵主……你……」
「不要叫我唐舵主!我不叫唐舵主!」唐月笙转回身,气呼呼的走了开,留下一脸诧异的莫汉卿不知如何是好。
眼见唐月笙身手矫健的上了马,莫汉卿忙扔下碎银,抢了书生还在修饰的画,边卷边奔到唐月笙身畔,「唐舵主,等等,等等……」
唐月笙根本不理他,双腿一夹,就往城口疾驰而去,莫汉卿赶紧也上了自己的马,却在这时,城口一阵骚动,莫汉卿抬眼一瞧,原来唐月笙竟不知怎么给摔落马下!
莫汉卿忙不迭奔到他身边,见他双眼紧闭,脸色铁青,气息紊乱,怎么唤也唤不醒,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连城口的兵卫都来关心,为免麻烦,莫汉卿使了蛮力,将他抱起,急如星火的奔回客栈。
莫汉卿将他放到床上,一旁的小二一直面有难色,莫汉卿明白他怕唐月笙不小心死在他们客栈里,便有些生气的扔给他一大锭元宝,将他赶了出去,接下来,就有点不知所措了。或许该先去请个大夫来吧……
莫汉卿思索着,正要提步出门,又想到曾看过他在发病时,从身上拿出一个红色瓷瓶,那么,也许他再吃一下药粉就会好一些?
想定,赶忙在昏迷不醒的唐月笙怀里胡乱摸索着,不一时总算在他怀里摸出那红色瓷瓶。
莫汉卿冲到桌上倒着水,打开瓶塞,想将药粉倒入水里,谁知摇了两摇,只飘下如柳絮般的几点药末——
天啊!竟然在这节骨眼没药了!
莫汉卿赶紧奔到他身边,再度摸索着,这下子就差没把他衣服脱了,却是什么也摸不到,瞥眼包袱扔在二芳,顾不得礼貌就将它打开来;一包碎银、一小包金元宝、一个紫荷包、两个蓝色,一个白色,两个黑色的瓷瓶,却没有半个红色瓷瓶。
莫汉卿不是大夫,却也明白,这不同颜色的瓷瓶,装的东西不会一样,他自己不会把脉看诊,也不敢随便拿给唐月笙吃,尤其他这副样子,万一吃错药,肯定噎了气。
莫汉卿急得在房里转着,没一会儿就去探一下他鼻息,深怕他忽然忘了呼吸,好在唐月笙还算争气,除了脸色越来越苍白,气息反倒平稳了下来,看来,还是得去请大夫!
莫汉卿下了决心,急不迨的冲出了门。
有时,会碰到什么怪人,还真是防不胜防。
莫汉卿跑了两家药堂,大夫都不在,抓药的掌柜也没能单凭那几颗几乎像灰尘的药末,分辨出它的成份,正当他走出药堂门口,突被一个冒出的声音挡下了路。
「请问公子爷,您手上拿的可是唐家的瓷瓶吗?」
说话的是个身形异常干瘦的老头子,穿得一身粗布长衣,宽大的袖袍,长长白白的胡须,看起来很有那么点仙风道骨的模样。他眯着眼,直盯着莫汉卿手上的红色瓷瓶。
「老前辈,是谁家的不重要,重要是您能知道这药粉吗?」
「前辈就前辈,干什么加个老字!」老头子皱着眉,颇有怒气,毫不客气道:「拿给我闻闻!」
莫汉卿一时情急,也顾不得这老头子什么出身,忙将药瓶交给他:「老、呃……前辈您是大夫吗,还是您随我走一趟?一个兄弟现在在客栈里昏迷不醒,等着救命啊!」
老头子完全不理会他,把塞子拔开来,细细闻了闻,「嗯,应该没错,就是唐家的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