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他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撑起身子,迈着有些颠簸的步伐,缓缓走在无人的街上,可每踏出一步,都有如赤脚走在刀山上,粗喘的气息越来越重,俊颜上一片死白,红唇泛紫黑,但一双炯目依然锐利,踏出的步子虽缓,却一步接着一步,没有稍待。
“人呢?”不远处传来刻意压低的嗓音。
豺狼眼一眯,闪身躲进黑暗的偏巷。
“刚刚是往这个方向来的。”另一人说。
他知道其中一人是谁,毒蛇易青,是他通缉名单上的头号人物,也是一年前打伤二师兄的人!
一个时辰前,他找到毒蛇,正要将他毙命,毒性却在解下软剑的时候发作,让他差点中了易青的毒掌。
现在,易青反过来追杀他,欲趁人之危解决掉他。
“该死,我们一定要趁豺狼受伤的时候把他给解决,否则等他伤好了,我们都死定了!”易青低咒。
“不要把我算进去,豺狼找的人是你。”姑娘家的声音有着嘲讽。
“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他哼了哼。“还楞在那里做什么,快找!”
“我不要,我要回去睡觉了。”满是不驯的语调似乎激怒了易青。
“你敢离开,我就一掌劈了你!”他威胁。
“好啊,拜托你快点劈了我!”带点嘲弄与不屑,仿佛已算准他没那个胆子。
“你!”
“快啊!不敢的话,我要走了喔!”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是一声轻蔑的冷哼。“就知道你没那个胆子!”脚步声渐渐远去,显示那姑娘真的离开了。
“臭婊子!”易青火大的低咒。
豺狼跌靠在墙上,痛苦的低喘一声,暗忖那姑娘和毒蛇是什么关系,之前似乎也有意放过自己,让他顺利逃离。
须臾,毒蛇的脚步声突然往这方向而来,他立刻知道自己的气息暴露了。
平时的他,毒蛇易青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可此刻中毒的自己,却不是易青的对手,只能先避再说。
四下观察,这才发现这一墙之隔的里面就是扬威镖局,他又走到这里!
傍晚他遇见的那个愚蠢天真姑娘,瞧她的穿著打扮不似下人,于是大胆猜测她应是“扬威镖局”的千金,她也没有否认……
脚步声更加接近,没有时间多做思考,他立即举步,扶着墙,踉跄的往前走,转过另一条暗巷,拚着一口气翻过围墙,跌落在墙内。
“唔……”他呻吟一声,全身宛如针刺,反而是伤口一点痛感也没有。抬手捂住嘴,掩住自己混乱的喘息。
墙外,飞快的脚步掠过。
外头的危机过去,他才有心思环顾四周环境。这里是扬威镖局某处庭院,远处有座楼房,还亮着晕黄的灯火,可以看见有个人影从窗前晃过,那身形……是姑娘家。
会是那个姑娘吗?
他记得她说过她会医术!
电光石火之间,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才想撑起身子,便瞥见两名扬威镖局的弟子巡视过来,他立即屏住呼吸,拖着身子闪到树后。
“听说师父打算将师姐许配给大师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其中一人低声的闲聊。
“嘘,这件事师姐还不知道,别乱嚼舌根。”
“怕什么啊,师姐的寝房在那里,离这儿也有段距离,怎么可能听得到嘛!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豺狼轻轻靠着树。他猜的没错,那座楼真的是杨家小姐寝房。
“应该是吧,反正不是大师兄,就是二师兄。”
“人财两得,真好。”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嫉妒啊?谁叫你不是大师兄或二师兄,才能外貌都比不上人家,认命一点吧!”
“去!少啰唆,留心点四周!”
两人渐行渐远,好一会儿之后,豺狼才慢慢的踏出藏身处,往那座楼行去。
杨媚媚在厅里踱步,手中的医书已经停留在同一页好久,紧锁的眉头以及黯然的表情,显示她心情极为紊乱。
好一会儿,她终于将医书阖起,随手置于桌上,走到房外楼台,靠着围栏仰望夜空,无奈的徐徐一叹。
星前月下,情境多么美好,她却无心欣赏,夜不成眠。
她该怎么办?
今晚很凑巧的听到爹和两位师兄的对话,发现爹有意将她许配给两位师兄其中一人,而且……恐怕近日就会有所决定了。
她能理解爹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要让娶她的人继承扬威镖局,毕竟她一个女儿家,在爹眼中是不可能有什么作为,更何况……爹也不会让他辛苦一辈子才建立的事业,交到她这个他恨着的人手中。
她虽然能理解,可是心却无法释怀,在爹爹心中,她这个女儿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害死爱妻的凶手?
抑或是让他找到名正言顺继承人的筹码?
恐怕都是吧。
如果她有选择的权力,她宁愿不出生,这样娘亲就会健在,她也毋需背负这个罪孽,但是……她没有选择的权力啊!
黑暗中的庭院传来细响,她不以为意的望了过去,以为是镖局巡夜的弟子们,可当那晃动的人影渐渐接近,她已经察觉那人并非局里的人!
警戒心立即升起,杨媚媚微眯起一双大眼。那人脚步凌乱,极为不稳,而且身形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豺狼!”终于,借着两旁高挂的灯笼,她看清楚了来者面容,惊讶的低呼。
豺狼站定,一手扶着庭院里的假山,扬眼望向她,旋即有些讶异的看着她从二楼轻盈跃下,朝他奔来。
“你中毒?!”看见他的脸色,她惊愕的问。
“对,夜枭的剑……喂了毒……”他所有的意志力在看见她时刹时溃散,身子瘫软了下来。
“哇啊!”杨媚媚赶紧一个箭步上前,两手穿过他的腋下,撑抱住他,因他的重量踉跄退了一步。“别倒啊,我支撑不了你!”
豺狼浑身一阵剧痛的颤抖,头无力的垂靠在她的肩上,鼻息吸入她身上一股特殊的草香,神智才恢复了些许清明,勉强的撑住自己。
“对,再支持一会儿,跟我进来。”杨媚媚冷静的说,吃力的撑扶着他,直接带进楼里,将人送上床。
“啊……”豺狼几乎是被摔上床,剧烈的痛立即窜过全身,呻吟终于跨过他的意志,冲破他的喉咙。
“抱歉。”杨媚媚气息微乱,可手脚却利落的动作,剪开他的衣裳,看见腰际的伤口状况,眉头瞬间紧锁,反手搭上他的腕,锁眉凝神细细听脉。
“血一直没止,是吗?”她问。
“对。”因为伤口不大,血流也不大,所以他也没在意。
“全身像针刺?”
他点头。
“这是‘万针钻骨’,非常歹毒的毒药!”杨媚媚眉头紧锁,老实说,她只从师父那儿听过,还没解过。
豺狼闭着眼,浓重的气息间又闻到那股草香,有些熟悉的味道。
“你……身上的味道……是什么?”这味道……他应该闻过才对。
“嗄?”她有些愕然,她在跟他说毒性,他却问她身上的味道?
她身上有什么味道吗?她天天都有沐浴啊!
豺狼费力的睁眼,见她一脸茫然,决定暂时放弃这个问题。
“这毒……很麻烦吗?”
“嗯,非常麻烦!”她忧心的点头。“这种毒,毒发时,全身像千万根针扎着,会从伤口处慢慢溃烂,让人生不如死,痛苦约十日,直至全身溃烂致死,不过通常没人能熬过十日,就先自尽了。”
“你会解吗?”他费力的撑开眼皮,望向她。
“师父送我的《毒经》里头有解毒的方法和药方,可是我没实际做过,而且……”她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方才我说过,这毒非常歹毒,不仅仅是因为毒发时的痛苦,解毒时的痛比起毒发更痛上数倍,所以少有人能熬过,最终受不了还是自戕了事。”
“我了解了,你放手……去做,我撑得住。”豺狼气喘吁吁的说。“不过,我在这里……会造成你的麻烦,你若……不愿,我可以离开。”最终还是顾虑到她的处境,更何况两人初次见面时,实在不能说愉快。
这种状况下的他,还能分心关心她的处境,这让杨媚媚更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这豺狼在江湖上的名声,实在是名不副实啊!
“你是来专程来找我,不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是吧?”这个念头,不知为何让她心里有丝雀跃,许是因为自己被需要吧。
“你说……你懂医术……”全身针扎般的刺痛,让他忍不住颤抖。
“既然如此,我就不会赶你走,你只管安心留下,其它问题我会解决。”她微笑着替他盖上丝被。“不过我手边没有需要的药材,你忍着点,我现在到药铺去抓药……”
豺狼勉强伸手扯住打算离开的女人。“等……”
“怎么了?”她狐疑的回身。
“三更半夜,药铺……关门了……”
“放心,我会叫门,我和铺子的大夫很熟,他会开门的。”
“不好,会……引起……注意,麻烦……”
“可是……”犹豫了一下,心知他的顾虑是对的。“好吧,反正解毒不是马上就能痊愈,也不是可以轻松一些,天亮再去。”
“解毒要几天?”他气弱地问,又是一阵冷颤。
“如果解毒方法正确的话,约一旬。”
第三章
该死的,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鬼毒性!
不吃药会痛死人,吃了药,连死人也会被痛醒!
这种痛,绝对不是常人能忍受的,他终于理解她事先的警告,因为他现在也很想一死了之……
“住手!”一双温软却坚定的手抓住了他的,阻止他一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忍着点,就快结束了,别前功尽弃啊!”
他浑身颤抖的反手攫住那双企图阻止他解脱的手,一掌就要将她击毙,幸而残存的理智即时阻止了他,烈掌在最后一刹那改变了方向,击中床架,断了一根床柱,可是掌风仍将女子扫倒。
“啊……”杨媚媚痛呼一声,摔倒在地。
“你……离我远一点!”他低声咆哮。该死!他会伤了她,甚至会杀了她!
“没关系的,我没事,就快结束了,忍忍。”杨媚媚爬起身,温柔的安抚,强力为他打气。
“不行,你……走开……”豺狼咬牙,这个笨女人,就算他真的失手杀了她,她可能也会说没关系!
“我会救你,你一定会好的,相信我!”
相信?
除了荒谷里的人之外,他不曾相信过谁,但是……为什么来找她?因为认为她愚蠢到不懂得陷害他吗?
“啊──”他痛苦的瞠大眼,无暇再去分析自己的举动,脸部五官因痛苦而极度扭曲,豆大汗珠像雨般倾泄,一下便湿了发与衣。
该死的!这种剧痛像是永无止尽……
“你可以撑得下去的,豺狼,你一定办得到的!”杨媚媚压制在他身上,阻止他太过剧烈的挣扎,冷不防又被他挣扎挥动的手甩过脸颊,痛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
“把我……绑起来!”就算她没出声喊痛,他还是发现了,咬牙怒声低吼,气的是自己。
“不用,不要紧的,我没事,你撑着点,就快结束了,撑下去!”她急切的说,她不想绑着他。
“你这个……笨女人……”豺狼咬牙,脑袋里拼命命令自己,不要再伤了她,极力忍受那足以痛死人的剧痛,最后终于承受不住,意识跌入了黑暗之中。
只是血红的世界又在他梦中纠缠,趁他失去意志,占地为王,喧嚣、缠斗。
杀戮、鲜血、哀嚎、疼痛──身与心……
一把大刀朝自己砍来,那深入骨髓的痛,让他哀嚎出声。
“禛儿──”撕心裂肺的吼叫几乎冲破他的耳膜,他眼前突然一暗,就见爹爹扑向他,然后,他看见突出在爹爹胸膛的刀刃,也在自己锁骨处刺出一个血口。
刀刃不留情的抽出,在爹的胸口留下一个血洞,血从爹爹嘴里、鼻孔不断的溢出,不断低落在他脸上,流入他的眼里,世界变成一片血红。
“不──”那是娘哀恸的哭吼,他的视线从爹爹洞开的胸口穿过,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在撕扯娘的衣裳,将她压在床上。
娘拼命挣扎,视线突然与他相接,他看见娘露出一抹凄然的笑,牙狠狠的一咬,鲜血大量的溢出她的唇,只见那个男人咒骂着跳起,转过身来,他看见了男人的面容……
“豺狼!”
豺狼双眼暴瞠,眼前依然是一片血红,隐约之间,仿佛看见娘亲……
“豺狼,你醒了吗?”杨媚媚担忧地审视着他的表情,不确定他是不是清醒的,因为这半个时辰来,他闭眼的时间少,可却都不是清醒的。
“娘……娘,我会找到他,我会杀了他……”他混乱的低咆,紧紧的抓住她的手。“我会报仇……我会……”
看来还是没有清醒。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那绝望痛苦的表情,不像是因毒而痛,反倒像是陷入恐怖的梦魇之中无法脱身。
“豺狼?豺狼!”她继续唤他,忽视手腕被他紧握住的痛楚,久久,终于看见他失焦的眼神渐渐有了凝聚,最后集中的凝视着她。“我是杨媚媚,你醒了吗?”
豺狼眨了眨眼,眼前血雾渐渐散去,跟着对上的是一双忧心的大眼,一时之间,他理不清哪个才是现实。
杨……媚媚?
神智慢慢清醒过来,他又作噩梦了,他可有说了什么?她听见了什么?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声音低哑无力,全身肌肉酸疼,缓缓的放开她的手,佯装若无其事。
“药性约一个时辰,辰时刚过,第一天已经结束了,你度过了最困难的一关,接下来疼痛会一天比一天减缓。”
他费力的想要起身,不过杨媚媚立即将他压下。
“别起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储备体力。”
豺狼默默的看着她,一会儿才开口。
“我要上茅房。”
“啊……”她突然红了脸,一脸尴尬的笑了笑,弯身从床底下拿出夜壶。“请你用这个,我先出去。”
豺狼挑眉,默默的接过,见她脚步有些匆忙的走出房间,突然才意识到,她只是一个小姑娘。
依稀记得,自己劈了她一掌,将她扫倒在地上;依稀记得,自己不小心甩了她一个耳光;依稀记得,自己抓住了她柔软的手,差点将它折断;依稀记得,她压制不住他的挣扎时,只好用全身压在他身上;依稀记得,她温言软语的呢喃、打气、保证……
方才,她眼里的血丝、眼下浓重的暗影是那么明显,显然昨晚一夜无眠,照顾他整晚,直到今天早晨又马上赶到药铺抓药、熬药,然后又陪他……
解决人生三急之一,他自己处理掉夜壶并清洗干净,净完手之后,才慢慢的走出房门,在门外碰见刚好回来的杨媚媚。
“咦?你好啦?”杨媚媚看见他时,漾出一抹温和的微笑,圆润的脸蛋显得甜美可爱。她手上端着一个托盘,盘上放置着几样清粥小菜,迳自越过他走进房里,边说道:“进来用早膳吧,不是很丰盛,不过我的手艺只有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