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啊!哪里见面?”
“如果妳在家,只要走出来,我就在马路旁的便利商店。”
“嗯。我在家,等我五分钟。你吃晚餐了吗?”
“还没。”
“那我们去饶河夜市吃宵夜。”
“都可以。这样……算不算一次约会?”他不自觉问得有些尷尬。
“你很介意每周至少要约会一次的这件事吗?”
“我希望做到信守承诺。”
“你很重视承诺?”
“大概吧。”他的语气连自己也带点不确定。
“待会儿见。”她轻快地说,随即挂断电话。
第6章(2)
五分钟后,言禹枫穿着一袭白底粉橘碎花连身洋装,脚踏一双绑带露趾凉鞋,背了款斜肩彩绘手工包,款式精美,正好搭她的洋装。
靳宇观站在便利商店骑楼下,远远看她走来,耳边响起董妍今日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你,不要欺负她。
如果没有董妍的提醒,他很可能一辈子都想不到他跟言禹枫原来很像。本来只是很简单的事,突然被搞得很复杂。
他以为他可以毫不迟疑的伤害别人,但现在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言禹枫,他很清楚他其实没有那么洒脱。因为他不断地想到在饭店那一夜,她包容的对他说没关系的样子,想到她体贴地用温柔力道帮他按摩……
那天,她在他睡着后默默离去,却不忘帮他设定好Morning Call,以及预定早餐。
他想了整整六天,满脑子除了工作,空下来的时间想的全是正朝他走来的她。
所以,他决定这两个月乖乖跟她约会,两个月过后,他会态度平和的告诉她,他们不适合。
当然,他还是会让靳宇旸知道,言禹枫已经是他的人了,否则,这一切就失去意义。
他走往不远前的停车处,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让言禹枫上车。
车子行进中,两人都没讲话,气氛有点沉闷。
“我能不能听音乐?”她有点受不了无声的气氛。
“当然。听广播好吗?我车上只有小提琴音乐。”
“你喜欢小提琴?”
“小时候学过。”他动了动身体。
她静静看他无声、不安的肢体语言,追问:“你会拉小提琴,学了很久吗?”
“嗯。从幼儿园学到高一,应该算久吧。”
“后来怎么不学了?”
“拉小提琴注定只能是兴趣,我觉得学到高一已经够了。”
“听你的语气好像是如果你有选择,你想当小提琴家。”
靳宇观瞥了她一眼,心里对于她的推论感到惊讶。“大概吧。”
又是一个“大概吧”。言禹枫暗暗想,碰到不想深谈的,他就会出现这个敷衍性的说词。
“有机会的话,我想听你拉小提琴。”她难以想像那个画面,总顶着冷漠表情的靳宇观,会情感丰沛地拉琴,还是依然模样冷酷?真令人好奇。
“如果有机会。”他淡淡回应,“你不是想听音乐?”
“我只是受不了太过安静,我们这样聊聊天就好,不听音乐也没有关系。”
“饶河夜市有什么好吃的?”既然她都明示了,他只好配合着找聊天话题,虽然对于食物,他真的不是很在意。
“这个问题问我就对了,不过,先保持一下神秘,等会儿你吃到东西才会有惊喜。”她朝他甜甜笑道。
到达目的地停好车后,他们并肩走着,没入夜市的人潮中,言禹枫在川流的人潮里仰头看向身旁酷着一张脸的靳宇观,他脸上虽没有笑容,但也没有不耐烦。不过,周遭的事物似乎引不起他多少的注意力。
她蓦地伸出小手,握住他的掌。
他低下头,看着她握进他掌心的手一眼,没说话。
他们在夜市里走来晃去,半个小时内吃了沙茶魷鱼、炸乳酪、蒸粉肠,靳宇观默默负责解决她指定他吃的食物。
说实在话,这些东西不算难吃,但也还不到顶级美味的地步。吃完最后一口海鲜粉肠,他语气平缓地说:“我们能不能到比较安静的地方?”
言禹枫看了看人潮拥挤、各类声音充斥的吵杂环境,突然对他觉得有些抱歉。“对不起,是我没替你着想,你工作了一整天,应该到安静的地方比较好。”
如果说,她心里没有一丁点失望是骗人的,原来靳宇观……真的不喜欢她。男人如果对一个女人有心,不管跟对方在什么地方,应该都会觉得自在、开心才对。
唉!她真是笨蛋,“约会”耶!她实在不该选在这种热闹的地方。
瞧她一脸歉疚的模样,他心有不忍,想也没想地就说:“这里没有不好,东西很好吃,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跟妳聊聊。嗯……这样应该比较像约会,妳不觉得吗?”
言禹枫听完笑了笑,松口气想,至少他还愿意安慰她。
她告诉自己,她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努力,因为他并没在得到她之后,无情的转身走人,而是答应给她两个月时间。
“我知道这附近有家咖啡馆满安静的。”她马上说。
“如果妳愿意,我们离开夜市,在附近的人行道散散步就好。”
“好啊。”她牵他挤出人潮,走过几个街口,远离喧嚣。
离开人潮后,周遭总算安静了,夜风凉爽,行道树枝叶在微风里摇曳。
两人牵着手,在红砖道上默默走了一段路。
“妳……恨妳的继母、继姊吗?”这问题困扰了他整天,他终于问出口。
“不恨啊。”她一秒都没多想,直接回答。
“真的?”他不太相信。
“我只是没办法把她们当成亲妈妈、亲姊姊而已,其实她们并不坏。”
“但妳明明可以不工作,舒服过妳千金小姐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很奇怪,这一刻他竟很想听她说她恨着继母、继姊,仿佛只要她这样说,他们就是……就是真正同一国的人!
他突然很想跟她成为同一国的人,这辈子,他还没跟谁站在相同阵营,他的世界始终处于分裂状态。
母亲还在时,他在父亲与母亲之间两边摆荡,不知要站在爸爸那边,或是站在可怜的妈妈那边。
母亲死后,他一个人抗拒着那“一家三口”,不能原谅自己的父亲变成异母弟弟的爸爸、变成外面那个女人名正言顺的“丈夫”!
可惜的是,言禹枫用柔和的声音,说出跟他相反答案。
“那是我的选择,我大可以告诉我爸零用钱被扣押了,但我不想。其实阿姨对我不错,我知道她想在我爸爸面前表现,如果我肯叫她一声妈妈,她在我爸面前会得到更多疼爱,会更有面子。只不过我妈在我心中的地位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就算只是叫别人一声妈妈也不行,我宁愿出来赚钱。”
她说的是实话,对靳宇观,她不想隐瞒什么。她希望他能认识真正的她。
“妳可以告诉妳爸爸,也说明妳阿姨的动机,不需要过得这么辛苦。”
“不行。我太清楚我爸了,他认为我是他唯一的亲人,要是知道阿姨扣了我的零用钱,一定会跟阿姨离婚。”
“他不爱妳阿姨吗?”靳宇观皱眉。
言禹枫眨眨眼睛。他相信“爱”吗?以为是爱维系她父亲、继母的婚姻关系?
“他对我说过,这辈子只爱我妈妈。”她答得含蓄。
“那也许只是哄孩子的话。”他不以为然地笑了。
“我知道那不是。每次我爸回台湾,我都会发现他在书房拿着我妈的照片看得出神。我爸常对我说,要不是还有我,他早就不想活了。他就是那么爱我妈妈。”她叹口气,换了个轻快语气,接着又说:“我爸说我很像我妈妈,不论个性、外表都很相像,我真不明白,要是我妈跟我那么像,我爸到底是为什麼会这么死心塌地爱她?我就从来不觉得会有男人那样爱我。”
靳宇观深深看她一眼,沉默半晌,难得用幽默的语气反问:“现在是不是该我表现的时候?通常女人丢出这类话题,旁边的男人如果识相,最好赶紧接着说——不会,妳当然值得别人死心塌地!是这样吗?”
她哈哈大笑,被他少有的幽默语气逗乐了。
“这倒不用。这种敷衍的安慰话,对我起不了作用。”她爽朗地回答。
“妳不希望妳爸爸离婚吗?这样,他又变成妳一个人的爸爸了。”
言禹枫收敛笑意,严肃而认真地看他。明亮的街灯映照着他的侧脸,他深刻的轮廓,使得白光、暗影分明,脸部僵硬的线条,显示他是个不开心的人。
她几无声息地轻叹口气,真心地说:“我很爱我爸爸,但我总有一天会结婚,他会变成一个人。我不要他变成一个人,我好怕他将来一人孤单地在书房拿着我妈的照片发呆。所以,我希望他能有个伴,一个真心爱他的伴。我知道阿姨是真心爱他,我不希望、也不要他们离婚。”说完一长串话,她停下来,看进他的眼睛里,低语道:“我希望我爸爸开心,就像我也希望你开心一样。”
靳宇观心头大受震颤,被她的话、她的目光弄得一阵尴尬。
“我……并没有不开心。”良久,他才用听来毫无说服力的声音否认。
她没说话,只是握紧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他们静静走过一个又一个路口,他突然停下脚步,打破沉默,“找个时间,我拉小提琴给妳听。”他也握紧她的手,“我想,我知道你爸爸为什么会死心塌地爱妳妈妈了。”
他微微低头,眼神里有着迷惑,发现自己对她有种煞不了车的感觉。
“为什么?”她被他的眼神催眠,声音软了下来。
“妳们应该都一样拥有一颗纯真善良的心。”
“噢……男人觉得女人没有美貌、没有其他优点时,通常只好称赞对方善良纯真了。唉!我真是好悲惨。”她声音还是软软的,苦中作乐似地低声轻笑。
“傻瓜。”他望着她,微笑轻斥,揉揉她的头,然后,身子倏地弯低,俯下头去……
他轻柔地吻了她,完全情不自禁。
晚风调皮,加入这场甜蜜战局,凉爽舒缓地张开温柔的毯,裹住了他们。
言禹枫头昏昏地想,今天,真是一场好约会呢……
第7章(1)
如果一个月前,有人告诉靳宇观,他会耽溺在与女人约会这种软性活动中,他绝对会嗤之以鼻,不屑地嘲笑对方过度夸张的想像力。
但,此刻他在l01五楼的购票处,乖乖排队买了两张八十九楼景观台入场券,准备开始他跟言禹枫的第十次约会。
她刚才拨手机给他,说她再五分钟就到了。
于是他拿着入场票券,在快速电梯出口附近等,浏览着周遭流动的人群,有股陌生新鲜的悸动涌上来……
才一个月时间,他变得很不同了。
现在的他,几乎每天都渴望见到言禹枫,跟了他五年的秘书杨致廷,也说他改变很大。
以往,他总要接近晚上十一点才离开公司,或者才结束工作应酬,但最近,他多半七点左右就下班,而且若非重要到无法推托的社交应酬,他大多会要杨致廷推掉。
他不愿想得太深入,想言禹枫对他来说也许……
“嘿!想我吗?”
柔软甜美的女声截断靳宇观的思绪,他低头看向主动将双手勾进他臂弯的言禹枫,温柔地笑,“票买好了。”他将票交给她。
“哇!入场票设计得满漂亮的耶。”她接过票,用夸张的愉快语调说。
“要上去了吗?”他没听出来自己的语气有多宠溺。
“我等不及上去看风景了,真希望咻一声就到八十九楼。”她轻快得像只活泼的小鸟。
“妳的希望不难,等一下我们要搭的电梯,号称是全世界最快的电梯。”靳宇观指着告示牌。
“真的耶。”她表情惊喜,“我真像个台北‘耸’,在信义区住这么久,不仅101景观台没上去过,连这个号称全世界最快的电梯都不知道。”
“没关係,我也没好到哪里去,也是刚刚才知道。”他笑着安慰她。
他们排队搭上电梯,仿彿才一转眼,电梯就抵达了八十九楼。
“真的好快喔,我的耳朵一直嗡嗡嗡。”她挽着他走出电梯时说。
“那是气压改变太快的关系。”他回答她。
三百六十度的景观台,可以清楚俯瞰台北市的景色,言禹枫拉着靳宇观,急切地朝玻璃窗景走去。
“好漂亮……”她赞叹道。今天天气清朗,可以看得好远好远。“看得到松山菸厂耶,国父纪念馆变得好小喔,还有台北市议会!所有建筑物都变成小小的火柴盒了,好神奇……”
靳宇观没看向窗外远方的景色,他侧着脸,瞧言禹枫孩子似的惊喜容颜,瞧得痴了。她神情纯真,充满快乐的语气钻进他心窝里发酵,酿成一杯他从没嚐过的甜酒,他喝一口便深深醉了。
言禹枫吱吱喳喳的自说自语,一转头迎上他深邃的眼神,顿时安静下来。
她眨了眨眼睛,分神片刻,没想到他竟落下一吻在她额头上。
温润的唇瓣贴着她的额,靳宇观情不自禁地低语,“妳比远方的美丽风景更迷人。”
她的心瞬间卜通卜通地狂跳不已,他们被美丽的远方风景包围,在高度惊人的八十九层高楼,这一刻,靳宇观是不是有些喜欢她了?
他说话的语气,深情得让她沉醉……
片刻后,他们绕着四周逛一圈风景,接这到楼中央看世界最大的地震阻尼器,那是一颗好大的球状结构,底部安置在八十八楼。
看完地震阻尼器,他们停在空中邮局服务台前,这里不但贩卖明信片,并有邮筒提供邮寄,服务台有张大看板,标示着“来自高空的祝福”。
另有三个大信箱,从上到下分别标示“Family”、“Friend”、“Lover”。
言禹枫转头对靳宇观说:“我要寄一份高空祝福给你,你要不要寄给我?”
他笑笑地没说什么,直接到服务台买了两张明信片。
他们各自写完明信片,盖上纪念戳章,然后走到邮筒前,站定。
她笑咪咪地看他一眼,状若无事地将明信片投进“Lover”信箱。
他走两步靠近她,接着也将明信片投进跟她相同的信箱。
言禹枫看着他的动作,眼眶瞬间微湿,她开心地笑这,又伸手挽进他臂弯中。
他们沉默离开空中邮局服务台,像是交换了一次无声的宣告——
她跟靳宇观是“Lover”,是相爱的两个人。
离开101大楼,言禹枫想着,这是他们最棒的一次约会了!
她好期待收到他寄的“来自高空的祝福”,今天的靳宇观,真的、真的、真的好温柔。
靳宇观站在街边苦笑,觉得自己像是个“药物成瘾”的患者,而言禹枫,就是诱他上瘾的迷药。
今天他们约好一起晚餐,用过餐后,再想要去哪儿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