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波结婚的时候,我当的伴郎。他说问我件事,要我老实回答,不然就不当我哥们了。我满口答应下来,结果你知道他问了什么?”易帆自嘲的笑了下,自问自答道:“他问我高中时喜欢的人是不是你。”
听到这,杭晨微脑中一片空白:“他、他怎么……知道……”
易帆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瞟了他一眼,“你以为肖波是什么人?他那么精明的家伙早就看出来了,只不过一直不点穿而已。总之用他的话说就是,我们俩那么明显,除非瞎子看不出来;偏偏又一副理所当然、没半点心虚的样子,反而让人又不确定了。”
“啊?”杭晨微是虽然觉得好笑,可是真的笑不出来。“那他怎么又会问起呢……”
“了却心中最后的疑惑呗,就好比被害人临死前向凶手问出个原因,这才好瞑目。”
哦……原、原来如此……
“可惜啊……连我都只清楚怎么开始的,却不知道最后怎么结束的。”易帆又是一脸的自嘲,神情间掩不去的寂寥。
听到他暗示了老话题,杭晨微心下一阵难过,胸口一阵阵的发苦,连呼吸都觉得疼痛。
“别这么张脸。”易帆伸手越过桌子,将他的脸扳了起来。“我说过不会逼你说什么,就绝对不会再逼你。既然你不喜欢这话题,我以后不会再提就是。千帆临走前拜托过我,他不在这段时间好好照顾你。所以,你现在给我认真点吃饭。你要是再把自己搞进医院,我也头疼。”
杭晨微硬将情绪压抑下去,在易帆的监视下努力吃完了一餐。
果然就如易帆所言的,他没有再提什么敏感触人的话题,还帮杭晨微收拾碗筷,直到把他赶去休息才离开。
有时候,事情一旦开了个头,就好像有了惯性,哪怕这并非行为人的本意。
易帆知道自己正一寸寸的陷下去,但就如那扑火的飞蛾,明知会落得魂飞神灭的境地,也回不了头。
如果人心可以用“应该”、“不应该”之类的来控制,那这也就不叫人心了。
已恢复上班的杭晨微,隔天在接到易帆电话问他什么时候下班,在老实回答后,易帆说会去接他然后挂了电话。死死瞪了半晌电话,最后这一天剩余的时间,杭晨微都在惊疑中度过,直到下班坐在易帆身边。
问清今天不需要去菜场、超市后,易帆直接杀到了杭晨微家。然后是杭晨微一个人在厨房准备晚餐,而易帆兴致勃勃翻看着他的书架打发时间。
“你还看这些小孩子看的书?”易帆抽出本漫画翻看,有些惊讶于杭晨微喜好的变化。
杭晨微忘了放下手上锅铲就匆匆跑出来,“啊……那时我不少同事都喜欢看,后来我发现其实挺有趣的,所以有时间就喜欢随便翻翻。”他有些羞赧。
“我家那个死小子也爱看这些,我是一直当他是小孩子。”易帆挑眉笑了笑:“借我看看再说。”
“嗯……嗯,好。”杭晨微松了口气,神情柔软了几分
易帆微笑着提醒他:“你炉子上的菜……”
立刻的,杭晨微一声惨叫冲回了厨房。
别说迷惘的杭晨微了,就连易帆本身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他的行为定性。只要是不值班又没特别重要的应酬时,他都会陪杭晨微买菜、做饭。吃过饭,一起看看电视、看看书,差不过到杭晨微该休息时,他也就走了。
这种和情侣远了十万八千里,甚至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的状态,让杭晨微最后得出结论——易帆是在履行答应千帆照顾他的承诺吧。
不过他好几次暗示易帆不必再费神,他能够照顾好自己,回应他的是易帆意味不明的微笑。然后第二天,易帆依然准时电话问候、接送他回家,等等等等。
几次下来,杭晨微起初的别扭感觉淡去了。反正主动权也不在自己,索性坦然接受易帆的照顾。反正这种游戏般的状态,终究会迎来结束的一天,或早,或晚。
可是为什么,一想起眼下的交集会结束,心就会无法克制的疼呢?
疼,似曾相识的疼。
***
“你这两天遇到什么美事啦?”张冯在第N次看见易帆露出那种难以名状的笑容后,终于开口问。
易帆直勾勾的瞪着他,瞪得他打算拔脚逃亡或者是拉块门板出来挡一挡的当口,忽的,易帆再度笑了起来,这次笑得有些无奈,有些苦涩。
“真的是——很好的事啊……”
也许,今生能再见到那个人,已是别无所求的幸福了。
年少气盛的时候,不知道相遇本身是件多么珍贵的事。随着时间流逝,待一回首什么也抓不住时,才明白错过的是什么。
只是“错过”这两字,却需要十几年的时间来偿付。耗尽了青春、磨去了激情,徒余那淡得不能再淡的往昔回忆。
多少次的责备自己,为什么当初那么简单就放弃,为什么要带着赌气受伤的心情离开,为什么要等到彻底失去时才开始后悔?这十几年来,从未错过一次同学会,只为了那唯一的身影。在扔掉所有的联系方式后,等再回头,却发现已如断了线的风筝。
缘分,有时脆弱如蚕丝,轻轻一扯,就飞散在狂风乱舞中。
第五章
杭晨微出院不到两个星期,又开始了加班生活。广告公司的一大特色就是加班文化,经常是越近下班,接到的电话越多。空闲的工作时间,和忙碌的加班时间,相映成趣。
易帆在得知杭晨微八点多还是不能下班,且晚饭还没吃之后,毫不犹豫亲自到他公司。他命令杭晨微五分钟内收拾好东西。一到时间,不管好没好,他都要押人走。
惊吓中,杭晨微一个不小心碰翻了一杯茶,全泼在了桌上。还好他善解人意的小助理上前帮忙,手脚麻利边整理边悄声催杭晨微先走,免得那座冰山冻坏了所有人。
杭晨微一回头,只见易帆无视于汇聚于己身的眼光,一脸不爽的倚着门框,皱着眉——即便如此还是,还是让人移不开视线。
想到这个人是在这里等自己,没来由的心情愉悦。杭晨微天生不擅分析自己的情感,感到高兴就表现在脸上,连呼吸都轻松了起来。
上车后,易帆也不问他要去哪,径自上了路。等杭晨微发现不是回家方向时,已经开出了很远。
“这是去哪里?”
“宵夜。”
“啊?”
易帆看了眼他呆愣的表情,回过头盯着前方专心驾驶,“等你回家再开饭都该半夜了,直接吃夜宵吧。”
虽然只是简单的吃个外食,杭晨微突然局促不安了起来。毕竟,除了医院和自己家,这是第一次两人一起去其他地方。就好像……好像约会一般……
想到这里,杭晨微不可抑制的脸红了起来。幸好车内灯光微弱,身边之人专心驾驶,他侧头装作看窗外,努力将自己的表情隐藏了起来。
到饭店坐定,易帆接过菜单,询问杭晨微要吃些什么。在听到“随便”的答案后,挑挑眉不再勉强,略想了下就点了三菜一汤。饭菜上桌后,饥肠辘辘的杭晨微给菜香勾起了食欲,破天荒一连吃了两碗。
直到着杭晨微吃完饭,舀了汤在那慢慢啜饮的当口,易帆才开口和他聊天。
“你们公司平时经常加班加这么晚吗?”
杭晨微抚着发胀的胃袋,点头说:“很少有不加班的日子,我之前住院,落下了很多事,接下来有段日子可忙了。”
“当心搞坏了胃,三餐不正常是大忌。对了,你不会已经犯过胃病了吧?”
听见这话,杭晨微缩了缩身子,“嗯……去年胃穿孔……也是在你们医院开的刀。”
易帆眼睛眯了眯,不动声色继续追问道:“就这一次?之前没进过医院了?”
“没有了!”杭晨微努力的摇头否认。
轻轻哼了声,易帆一开口就是字字如刀,直插他要害:“前年是右胫骨骨折,再之前一年是脑震荡住院半个月,此外还因为药物过敏性窒息、肺炎、酒精中毒分别进医院小住。哈,原来你是把医院上下左右东西南北全拜访完了,最后才来我这的啊。”
“你怎么会知道!”杭晨微惊叫了起来,手上的碗差点飞出去。
“总算承认了?哼。”易帆充分享受着占足优势时的愉快感觉,“别忘了,病历上你的病史可写得一清二楚。”
“啊——”杭晨微立刻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居、居然忘了他是给自己看过病的医生,还妄想蒙混过关,呜……真是丢脸丢大了。
看他委屈的低着头,发丝垂下来盖住了眼睛,细窄的肩膀缩成了脆弱的弧度,易帆突然心中一股骚动,“好了,我不是在怪你,别这副样子了。”
杭晨微慢慢抬起头来,睫毛扑闪了两下,终于和易帆目光接触。易帆温柔的视线的传递着温柔的鼓励,就好像,自己还是被他所爱着……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杭晨微心头突的一跳,变得坐立不安了起来。但易帆坚定柔和的视线,不容他逃脱。对视越久,越是心慌,也越是沉迷无法自拔,乃至忘了全世界。
就在这暧昧气氛交缠至顶点的时刻,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迷思。
杭晨微乘机逃去洗手间。镜中之人双颊嫣红,即便是严冬时节的冰水也无法冷却。抚着颤动的心房,连呼吸都是沸腾的。
这感觉,并不陌生。不擅自我伪装的杭晨微,清楚的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是什么。
他不是不想逃。
只是无处可逃。
在看见来电人是舒薇时,易帆就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是怎样一场对话。
幸好杭晨微适时的离开,让他开口少了几分顾忌。
喜欢旁敲侧击的舒薇,同以往一般,先是问他明天是周末有没有空陪她去逛街。易帆虽然有心赶在杭晨微回座前结束通话,但也不敢表现得太急切。
借口医院有事,顺利的将邀约推掉后,恰好看见杭晨微从洗手间回来。
听出易帆有挂电话的意思,舒薇终于问出了长久以来的疑惑:“你最近是不是在疏远我?”
瞟了眼越走越近的杭晨微,易帆淡淡的回答:“你想太多了,我真的是比较忙而已。”
“真的?”
“真的。”
“你真的是在忙工作的事?”
除了呼吸声,回荡在电话线间的是一片沉默。突然,舒薇声调怪怪的开口:“你爱我吗?”
看了眼落座的杭晨微,易帆微微侧头压低了声音:“我们改天再聊。”
“不要,”舒薇难得任性了起来,“现在我就要你回答。”
“我现在没时间……”
“对我说那三个字,马上。你说了我就挂。”
对上杭晨微好奇的视线,易帆心中澄净了下来。抿了抿唇——“我明白了,改天会给你一个交代,我保证。”
说完,他不再迟疑的掐断通话,带着心中半成形的决定。
回去的路上,各怀心事的两人默默无语。
“千帆昨天来过电话。”寻思了半天,杭晨微找了这么个话题。
“哦,是吗?他这个月电话费不少啊。”
易帆心想,哪有普通朋友出个差会天天电话问候的,就算是关系再好,这也保护过头了吧。而且据杭晨微交代,就算没出差的平时,他也是天天和千帆通电话。更令易帆介意的一点是,千帆非但到现在没结婚,连个女朋友都没有。难道说他也是圈中人?
不知道他这么多心思的杭晨微继续说:“千帆说这次的工作很麻烦,说不定要再多延两个星期才能回来。唉……还真是辛苦。”
“他到底做什么的?不是说在美术博物馆上班的吗?”
“是啊,他负责美术品修复,尤其是油画作品的修复。他很厉害的,经常有全国各地的美术馆请他去帮忙修复藏品,或是做培训。每年他还要出国交流,去了很多地方,快跑遍全世界了。”一说到这些,杭晨微就非常的骄傲。
“呣……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有点本事的嘛。”
“是啊……你们都好厉害,真让我羡慕。”杭晨微说着有些落寞的垂下头。
轻笑着看了他一眼,易帆知道杭晨微说的内心的真实感受,并不需要他人的安慰。
一进入杭晨微家所在的社区后,易帆放缓了车速,慢慢驶进去。
“过年的时候,你去哪里?回家?”
“大概……”突然被问到这个话题,杭晨微支吾着想蒙混过关。
“怎么说?难道你还打算加班?你身体这么差,还是回老家好好休养下,免得你爸妈担心。”
易帆停好车熄了火,手伸到一半要去开门时,因为没有得到回答而奇怪回头的他,眼尖的瞥见杭晨微一低头掉下的泪珠。
在他装作下车侧头擦去泪痕前,易帆猛的伸手将他摁回座位,强迫和自己对视着,“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
感觉到抓着自己肩膀的那双大手,杭晨微眼泪掉得更凶了,越是想控制情绪,结果越是糟糕。
“难道你爸妈……?”易帆屏住了呼吸,胸口因为那可能的猜想而发痛。
杭晨微找不到躲避的间隙,只能含泪用力的点头作为回答。
“是……他们都……早就不在了……”潮起,心如刀割,往事漫过视野;潮落,追悔莫及,徒余泪水做伴。
“啊……”顾不得衣服被弄脏,易帆舒臂将杭晨微拥入怀中。手指插入他的发中,感觉他的脸埋在自己胸口一声声的抽泣,将所有的伤心与痛苦接收过来。
杭晨微揪着他衣服前襟,原来抗拒的推挡,渐渐化作支撑自己发泄的不放手。
怀念的体温,怀念的气息,怀念的呼吸起伏……
“呜……呜……”压抑不住的泣声,换来更紧密的拥抱。
易帆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缓缓但坚定的将杭晨微泪迹未干的脸庞抬起。低下头,轻轻的将嘴唇靠近他的眼眸,感觉他纤长的睫毛略带紧张的抖动着。然后他的吻落在了那双伤心的眼眸上,依次品尝着两泓晶莹的泪水。唇舌离开后,顺着鼻梁滑下,寻找温暖的源泉,直到四片唇瓣密实的贴合住。轻探舌尖,撬开了那几乎毫无抵抗的牙关顺势而入,与温柔的动作恰成对比的是,托住杭晨微后脑的手,坚决的容不得任何回避的行为。
要不是从肩后扶持的力道,杭晨微颤抖的身体早就瘫了下去。像这样被人完全压倒性的拥抱住,几乎是被迫的仰头承受深吻的自己,并不让他感觉讨厌。那不断溢出眼角的泪水,已不再是之前悲伤的产物,而是换上了窃喜、满足的心情。就算明知这样不对,也非自己所希望的,可依然克制不住的去期待。
易帆的吻,温柔克制,丝毫没有暌违了十几年的激情澎湃,反倒像是在细细品尝,琢磨、欣赏着杭晨微每一个反应。这个人,正是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人,如今居然又在自己的怀中,激动的轻颤着,还渐渐沾染上情爱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