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夜溪立刻紧张地抓住他的手。“什么意思?什么大祸临头?”
“嘘——回马车上说,小心这边有旁人耳目。”
才上了车,她就急急追问:“她刚才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因为你娶了我,陛下就故意找你麻烦?还是皇后的意思?”
曹尚真摇头。“娶你已成定局,皇上也不能平白拆散人家好夫妻。说起来,这件事我是有些预感,你以为当初我之所以能扳倒丞相,只是因为证据确凿,他无法抵赖吗?那其实也是陛下在背后暗许而已。”
“陛下早已不喜欢丞相?”
“嗯。丞相坐这个位置三十年了,朝内不知有多少同党,势力之大已成为朝中一大隐患。陛下虽然对他有诸多不满,但也不能忽然罢了他的官,所以就借我之力杀人而已。”
她怔怔地听着。“那现在呢?他不是很重用你?”
“重用我是因为必然有人要顶替丞相这个位置,否则朝廷就会乱了套,但是我保荐了你做兵部尚书,又与你成了夫妻,陛下必然会像当初防丞相一样来防备我们了。”
丘夜溪又是忧虑又是不解。“不是说你很得陛下宠信吗?”
他苦笑。“宠信不假,但此一时彼一时,过去我是他从小看着长大,亲手培植的朝内新秀,如今我已权倾一方,他还能坐得住吗?我毕竟是外戚,姓曹啊。”
“那该怎么办?”她抓紧他的手,心乱如麻。“早说你不要太张狂,朝中还有丞相的旧部吧?只怕也会有人在皇上面前说你的坏话。你近日有没有收受贿银?有多少把柄会被人攥在手里?或者,你可以推辞掉这个代丞相的位置,就做你的户部尚书好了?”
曹尚真伸臂揽住她的肩膀,低头枕着她的秀发,很开心她难得的慌张。“夜溪越来越会替我着想了,你说的没错,但是我好不容易坐到了这个位置,为什么要拱手让人?尤其是现在,既然我在陛下心中有了问题,忽然请辞,反而显得我心中有鬼。”
“你做事,向来喜欢行险招吗?”她察觉到他的语气中,类似孤注一掷的危险气息,因而更加担心。
“不出险招,就不能有奇效,我做人的确如此。”他自信、坚定,当然张狂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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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尚真忽然病了。去府中找他询问事情的人看到他脸色蜡黄,不住发抖,还在不停地忙公务,于是找他处理政务的人都变成了去看望他病情的人。
后来不堪府门前过于车水马龙,曹尚真终于向皇帝请旨,告假七天,皇帝立刻表示出对他病情的殷殷关切,先是命几名德高望重的太医去府上诊病,又同意他休养几日,将各部的奏折改在交予中丞之后,直接呈交皇帝。
曹府这才终于清静下来了。
走到廊下,丘夜溪看到婢女捧着一碗汤药走来,问道:“是少爷今天的药?”
“是。”婢女话音刚落,她便将那碗药接过来。
“给我吧。”
推门走入卧室,曹尚真正披着衣服坐起,她一边将碗放下,一边轻声责备。
“怎么起来了?”
他看着她笑。“躺了一天,也该活动活动,要不然就真的病得半死不活了。”
“我以为你有什么妙计,竟然想出来装病,结果糟蹋的是自己的身子,陛下真的会因为心疼你而不和你计较吗?”她皱着眉扶住他,将药碗端过来,一勺一勺亲自喂给他喝。
“虽然生病代价不小,但是好歹暂时转移了陛下的注意力,你看现在府门前这样清静,陛下就不用怕我结党营私了。”
“那也只是暂时,你的休假结束,还不是会恢复老样子?”
“这几日没了我,朝中虽然不会大乱,但是陛下必然感到任务繁重。他年纪不小了,太子又一直顶不上用,身边可信可托之人一个也没有,累他几日,他会重新考虑如何安置我。”
喝下最后一口药汁,他不禁抱怨,“怎么也没个冰糖葫芦甜口舌?这药也太苦了。”
“你自己找苦吃,怨得了谁?”她嘴上讥他,却从袖中拿出一个纸袋,袋子里装了七八颗山楂果,正是从冰糖葫芦签子上取下来的。
曹尚真大喜,兴奋地叫道:“夜溪啊夜溪,真不愧是我最最喜欢的夜溪,还是你最懂我的心!”
她嘴角含起一丝浅笑,看着他一颗颗囫囵吞枣似地嚼着冰糖葫芦,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才问:“下一步你想怎么办?”
“偷得浮生半日闲,能休息几日就休息几日好了。”他将空的纸袋子一丢,倒到床上,一手拉着她,“这几日也辛苦你了,兵部那边你还要忙,这边又要照顾着我。”
“你这么大的人,不用我照顾,家中的婢女们自会忙着过来献殷勤。”
她用拇指抹去他唇角边一道浅黄色的药渍,却被他一下子拉倒在怀中。
“都病了,还这么大的力气。”她嘟囔一声,所有话语就被覆住,苦涩的药汁和酸甜的山楂果,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让她有点头晕。
“夜溪,怎么办?我陷得越来越深了。”他呢喃着,手指轻轻玩着她鬓边散落的一缕秀发。
她一愣,忽然明白他说的意思,于是蜷缩了身子在他身边挤出一隅,淡淡道:“那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听?”
“我不是早就说过?夜溪说的话,我听。”
“那么……以后别再做贪官了。”
他忽然笑出声,“你心中的好官坏官,就是清官和贪官之分?”
“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他顿了顿,“官场之道,为人之道,种种事情皆不能三言两语说得清楚。我不想做官场里格格不入的假道学,若非要做一股清流,到最后只会让人抹得更黑。”
她蹙着眉心,想说他是诡辩,但是看在他还病着的份上,暂时不想和他计较这些。
此时屋外有家丁禀报,“少爷,少夫人在这里吗?宫中派公公来传话,说皇后请少夫人入宫一叙。”
“皇后又找我?”丘夜溪倏地皱起脸。“我可不可以不去?”
“也可以,就说你也病了。”曹尚真笑着握紧她的手,“反正我吃坏肚子的那盘生肉什么时候都能找得到,要不然,我叫他们也给你准备一份。”
“算了,又不是什么刀山火海。”她起身,和吃生肉相比,她宁可去见皇后。
皇后这次的脸色没有之前那么难看,但依旧是把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一大圈后,才问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明知道她已经嫁给曹尚真许久,皇后居然还以“姑娘”一词来称呼她,便知道皇后心中对自己的芥蒂依旧未除。
她恭敬地行礼,客气回话,“多谢皇后陛下关心,他的病情已经稳定许多,只是现在身子虚弱,不能出门。”
“这孩子向来身子骨硬朗,这一次怎么会突然病倒?”皇后像是自言自语,并不需要她回答,又将话题一转,“梦娇有没有和你们说起什么朝中的事情?”
“梦娇公主与我并不相熟,是否和……相公说了什么,我并不清楚。”丘夜溪一咬牙,将最不喜欢的那个肉麻字眼说了出口。在皇后面前,她并不想示弱回避,既然曹尚真都已经是她丈夫,她就要堂堂正正地叫出来。
看着她紧绷的表情,皇后倒是挑了挑嘴角,“既然你已经把自己当作曹家妇,好吧,有件事我就问问你。倘若陛下有日罢了尚真的官,你会怎样?”
猛然听到这样惊天动地的问题,丘夜溪心头一沉,静默半晌后,说:“娘娘是问我身为尚真妻子的意思,还是身为朝廷之臣的意思?”
“两者都可。”
“若陛下罢官事出有因,也确实是他自作自受,那我就听从朝廷的安排。”
“他若入了狱——”
“我为他送牢饭,送到他出来的那一天。”
“他若要被问斩——”
她一震,凝视着皇后,“会有那么严重吗?我听说娘娘很疼他,不会任由他被陛下问斩的。”
“现在是我问你的意思。”
抿着唇,她半晌后回答,“那要等到那一天,我才知道自己会怎样。”
皇后审视她良久,沉下声音,“现在陛下手边有一些奏折,就是说他平日里收受贿赂,买官卖官,还有些人联名指证……”
丘夜溪浑身轻颤,急急道:“但娘娘和陛下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你也知道他是清官还是贪官。”皇后叹了口气,“其实是贪还是清,都无所谓,反正民间不是有句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不贪,那一点俸禄够做什么?但是眼下陛下就是对他有了芥蒂,如果揪着这件事不放,我怕尚真真的会有危险。”
沉吟片刻,丘夜溪问:“娘娘叫我来,和我说这些话,是想让我做什么?”
皇后再叹口气,“让你回去告诉尚真收敛些,我能帮他的,自然会帮他,但是帮不了的,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望着她,皇后的目光中不知道是惆怅还是感慨。
“当年……你娘对你爹倒是全心全意,即使他要驻守边关几十载,那边黄沙漫天,是女人最怕去的地方,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这一点……我倒是很佩服。”
丘夜溪一怔,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接着皇后又道:“尚真这孩子,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一直当儿子一样疼爱,陛下这次要为难他,她娘又不在世,除了我,还有谁能疼他?既然你已嫁给他,做了他妻子,我只盼……你们夫妻患难时要一条心,我不想尚真丢了官,又没了家。”
丘夜溪这时才真正明白皇后的意思。她以为皇后厌烦她,一直给自己难堪,却没想到皇后如此关心曹尚真,不仅放下芥蒂,勉强接纳自己,更不惜泄露机密,那一句“夫妻患难时要一条心”,更是让她为之动容。
于是她垂下头,轻声说:“是,我知道了,娘娘 请放心,我不会负他。”
刚刚离开皇后的春澜宫,送丘夜溪来的太监又站在门口说:“丘尚书,陛下要见您,请您即刻过去。”
原来皇帝也已经知道她入宫的事情?那她和皇后说了什么,皇上会知道吗?
她原本并不惧见皇帝,也一直觉得皇帝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者,只是最近的事情一出,使得她在见皇帝前心头七上八下,不再像以往那样从容。
立在议事殿门口,她没有立刻被引领进去,殿内似乎还有人说着什么话。过了一阵子,殿里的人才走出来,与她打了个照面,她一愣,竟然是太常县县令。
“丘……尚书。”他迟疑一瞬,似在考虑如何称呼她。
值此敏感时期,丘夜溪的直觉也非常敏感,以他的身份品级,若无大事,没资格见到皇帝本人,后上也不会召见他。
于是她开口就问:“陛下召见大人是有什么事吗?”
太常县县令眼神飘忽,支支吾吾地摇头。“也没什么,陛下是问我县内洪水之事——”
“不对,陛下找你必然还有别的事情,请大人明言,是否与曹尚书有关?”她直接切入重点。
他像是被惊到,眼神躲得更远,“丘尚书说笑了,陛下召见下官,怎么会和曹尚书有关?”
此时殿内司礼太监出来宣召,“宣——户部尚书丘夜溪晋见。”
但丘夜溪动也没动,依旧盯着太常县县令,“大人,当日我曾要求与大人共同对付曹尚真,那时大人也就知道了一些曹尚真的私密事情,但是大人不要忘了,正是曹尚真帮大人尽快争取到那笔赈灾之款,否则,现在只怕大人还和一县的百姓泡在水里呢!”
她的声音不高,但是冷得极有压力,让太常县县令讷讷地低下头,好半天才说道:“是,下官知道这些事情,曹大人是对下官有恩,丘尚书也是……”
“我与你没有任何恩情,我和他为的都是茯苓国的百姓,若是大人顺了什么人的意思,扳倒了曹尚书,你认为朝内还有几人扛得起这副重担,收拾得了这个烂摊子?”
“丘尚书,陛下在等您。”司礼太监又催了一遍。
她最后又说了声,“请大人三思而后行。”这才丢下他,走进内殿大门。
第十章
回到曹府时,丘夜溪一直很恍惚。
皇宫内,大殿上,皇上和她的对话犹在耳边回荡——
“如果朕要你交出兵权,就可以放过尚真一马,你肯吗?”
“我肯。”
“你不怕朕到时候反悔?”
“陛下是一国之君,君无信不立。”
“你和尚真不是一路人,怎么会嫁他?”
“因为是他,所以嫁他。”
皇上的话,看似没有章法,东问一句,西问一句,让她摸不清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但可以肯定的是,皇上的确对曹尚真有了看法,而且近日似乎就要下手了。
进了府门,家丁和她问候,她也没有在意,直至走到卧室门前,才恍然清醒过来。到底要不要将今日在宫中见到的人、说过的话都一并说给那男人听?
毕竟他心思比她缜密,若说了,他可以及早有应对之策。但是出宫时,皇上却对她说:“今日朕见你之事,不必告诉尚真,让他安心养病,朕不想他在病中还为这些事操心。”
这是威胁吧?就是怕她会转告他,然后他们君臣又有一番斗智斗勇。
她的手碰到房门,轻推了一下,又撤了回来。天也黑了,他应该是睡下了,还是明日之事明日忧吧。
刚要转身,屋内的声音却已经响起,“夜溪,你回来了?”
他竟然听出她的足音?这下没办法找借口离开,她只好推门进入。
“没事,你早点睡吧,皇后没有为难我什么,只要是我好好和你过日子。”
黑暗中,曹尚真半靠在墙上,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她知道他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本来并不心虚,但被他这么一看,却没来由的让她手足无措起来。
“夜溪,过来,让我看看你。”他柔声说。
她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站在他床边,没话找话说,“你怎么还不睡?晚饭吃了没?”
“见我只有问吃喝的事情吗?”他像是在笑。“怎么皇后没有留你吃饭?谈了很久?”
“也不算久,只说了一会儿我就出来了。”
“那你却这么晚才回来?”
“……出宫之后又去了趟兵部。”
“兵部的人还有为难你的吗?今天老胡来了我这里一趟,就是京城总督。他原本对你有些想法,但是最近几日倒是非常佩服你,又不好当面夸,就到我这里来说了你一车的好话,看,夫君我虽然终日足不出户,也与有荣焉。”
她很想笑,但是嘴角就是扯动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