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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 page 2 作者:幽灵猫

  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狂风暴雨,邢傲用力咬着嘴唇,努力压制着眼中的怒火,好不容易开了口,只是轻轻的说,「静颜,你都不理我。」

  有些惊讶于邢傲的反应,我淡笑着说,「你不是追上来了吗?我又走不快。」

  知道我是在暗示脚上的铁锁,邢傲仍只是用力咬了咬唇,又笑着说,「静颜喜欢这个院子吗?喜欢的话我叫人在这里搭个小亭……」

  「好啊。不如搭个小竹楼。」

  邢傲一下子兴奋起来,「静颜喜欢竹楼吗?喜欢什么样的?我今天就叫人去请工匠设计……」

  「不用那么麻烦了,跟小湖畔那座一样就行了。反正都是一样的。」我平静的说。

  那座楼,就是寒舒当年用来软禁师傅的那座楼。

  邢傲,聪明如你,不会听不出我话里的意思。

  邢傲的脸色霎时间又变得很难看,用力咬咬嘴唇,努力调出一个笑脸,「这边还种了昙花,听园子说今晚该到花期了,我都没见过。正巧有人送了几坛上好的西夏炎角,我们师兄弟好久没有一起喝过酒了。」

  看着他眼里满满的期待,我心中一动,终于敛住笑,目光飘向远处,「我还记得第一次和你一起喝酒,是十多年前了,我们两个瞒着师傅偷酒喝……」

  「是啊,那时候我们都还好小,才喝一口就呛得不行,可是两个人都逞强猛灌,结果一起倒在林子里,半夜三更被父亲捡回去……」

  「当时两个人都吓死了,结果师傅只是很生气的说:『这种事情怎么可以不叫我呢!』」

  没有回头也可以感觉到,身边的人渐渐放松了下来,心里一阵冷笑,我看着远方又开了口,「我们最后一次喝酒,是四年前了吧?是和师傅一起,其实当时他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大夫都不准他喝,他是偷偷拉了我们去的。我劝不了他,他说他冷,要喝酒才暖得了身子……」

  「静颜……」

  邢傲的语气又惶恐起来。

  我只是自顾自的说,「那天晚上,你睡着了,你睡得那么好,什么都不知道。师傅把我从床上拎起来,赶出去锁上了门。有人在那里等我,我知道他想要我逃跑,我一直在门外拚命的敲,我听见他靠在门那边,一直不停的喝酒,不停的喝,不停的喝……那么冷的天,他的身体根本捱不住,我没有办法,只能跟着那些人走,我记得那天很冷很冷,我一直跑一直跑,也不知他知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回去睡觉……」

  「静颜,静颜……」邢傲的声音颤抖起来,却仍然努力笑着,「今晚想吃什么?我记得你的口味很淡,不如……」

  我转过头,深深的看着邢傲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除了第一次,我每次跟你喝酒都是和师傅在一起,他说过要叫他一起,他说他怕冷,要喝酒暖身子的,你说,他在那边还冷不冷?」

  邢傲避开了我的目光,身子忍不住哆嗦起来。

  「师弟,他说过要叫他一起的,可是我不知道到哪里去叫他……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我走的时候他不是和你在一起的吗?现在呢?现在他在哪里?」

  他不在了!他不会再来了!你们,是你们这些人逼死了他,是你们!

  咬嘴唇吗?你还不生气?看你的手捏得那么紧,你那种脾气,怎么可能忍得住?

  邢傲移开了目光,用力的咬着嘴唇,整个肩膀都在颤抖,全身上下都绷得紧紧的,半晌,他转过头来,艰难的露出一个笑脸,却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静颜,今晚,吃桂花鱼好不好?」

  熟知邢傲暴虐的脾气,他此刻的反应让我不由得楞了楞,本想再说些什么,终究是拂袖转过身去,「随你。」

  刚迈开脚,就听见脚上的锁链哗哗的响,我心头一紧,拾起头来正迎上了邢傲退避却决绝的目光,不由得一哽,快步离去。

  「静颜,你有没有看过,如何驯服一头狼?」

  猎人捉住了狼,把它锁在树上。

  猎人用鞭子不停的鞭打,只是换来一记狠毒的瞪视。

  猎人把狼饿了三天,奄奄一息的狼,目光依旧是犀利怨毒的。

  第四天,狼闻到了老虎的气味。狼很害怕,却挣不脱锁着它的锁链。狼眼睁睁的看着老虎从林中走出来,一步步靠近,只能发出绝望的哀号,这时,猎人出现了——

  「猎人当着狼的面打死了老虎,再看狼的眼睛,已经充满了感激和崇敬。给它喂食,它也会乖乖的吃下去。这时候你就可以把它的锁链松开了,很简单,是不是?狼那种动物,一旦认了主人,它会比任何一条狗更忠心。」银发男子坐在窗边,轻轻抿了一口茶,「狼只记得是猎人救了它,却不会记得锁住它的锁链就是猎人拴上的,更讽刺的是——」

  男子抬起了头,「那老虎,也不过是个披着老虎皮的人,是猎人的帮手而已。狼只会认气味,要骗它并不难。」

  「师傅——」

  「静颜,」男子摸着孩子的头,慈爱的说,「记住啊。」

  多少年了?这么多年来,脑中总是时不时现一只狼,怨毒的,感激的——走进房子,关上门,我靠着墙,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闭上了眼睛,嘴里无声的念着:师傅,师傅——记住啊。

  第二章

  「不行!这次一定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给点颜色看看,这碎梦楼一次比一次做得过火了!」

  「那龙帝认为,直接对上碎梦楼,我们有哪些优势?几分把握?」

  「依这天象来看,近日必有暴雨,水上凶险,碎梦楼本不经营水道,水上功夫自是输上一筹,遇着这情形,实力更不如前,我们龙坛本就善水战,水上越是凶险对我们越有利,此天时;那里本是我们的地盘,几条明道几条暗道,何处水深何处水浅,我们都比他们熟悉,此地利;附近有我们的分坛,当地的小帮小派长期与我们交好,不少与我们利益息息相关,必定一心向着我们,此人和;这样一算,胜机我们占了八成,剩下那两成,哼!那碎梦楼的左护法说是有多厉害,我就不信他敌得过我手上这条枪!」

  「龙帝霸气过人,审时度势均有过人之处,属下佩服。只是属下倒有一计,不知当不当说。」

  「蠡仲,你有话就说。少打官腔!」

  「是。龙帝考虑虽广,却单单忘了,还有个地狱司。」

  「地狱司?」

  「是。这一仗碰上,等于直接对碎梦楼宣战,届时龙坛、碎梦楼两大势力必会硬拼,两边都免不了大伤元气,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届时地狱司如果出手,怕是我们很难扛住。」

  「……那你的意思是?」

  「据青部传回来的消息,碎梦楼最近在北方有大生意,只要我们能截下来,碎梦楼必会与我们和谈,到时不动一兵一卒,就可以收回我们的地盘,北方大多是地狱司的势力范围,那单生意的事还可以往地狱司身上推。」

  「明明都知道了戳碎梦楼生意的是我们,你这话又从何讲起?」

  「知道又如何,百事利为先。如今江湖上以我们龙坛、碎梦楼、地狱司势力最大。碎梦楼这两年野心勃勃,一心想挑我们和地狱司的碴。地狱司行事低词,一直没让碎梦楼找着什么把柄,这次我们送上这么好的宣战理由上门,他们没理由不用,到时我们还可以和他们合作一起把地狱司做掉。这三足鼎立的局面,若是两方争斗,必是第三者受利;若是两方合作,必是双方受利,这个道理,碎梦楼不会不懂。」

  「哼!虚伪!」

  「呵呵,龙帝年少气傲,这尔虞我诈的事,必是不屑。只是人在江湖,人情世故,不得不讲……」

  夜风习习,花香阵阵。

  我坐在桌边,远远的看着邢傲和蠡仲说着什么。

  那个匆匆赶来的龙坛弟子,似乎是长途跋涉过来的,看那一身风尘仆仆的样整,是走的山道吧?

  这么说,水道让碎梦楼给封了?呵呵,邢傲那暴躁傲气的性子,一定咽不下这口气,不过有蠡仲在,真正行事怕是轮不到他来做主。那么圆滑事故如蠡仲,又该如何处理呢?我一边想着,一边无聊的摆弄着桌上的酒杯。

  「静颜,饭菜不合胃口吗?」邢傲的注意力似乎大半放在了我身上,才和蠡仲说完,就连忙赶了过来。

  「龙帝──」

  「去做你该做的事。」对着年龄几乎大上自己一倍的男子,邢傲的语气冰冷严肃,在我身边坐下,语气又是一转,「静颜,怎么不吃饭?」

  跟着过来的蠡仲,站在两三步开外的地方毫无表情的扫了我一眼,对邢傲鞠了鞠手,「谢谢龙帝信任。」随即离去。

  真有意思,师弟,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蠡仲对你表面上虽是恭敬,心底里对你这个十七岁易冲动的孩子似乎十分不以为然呢。

  「静颜──」

  「食不下咽。」看着蠡仲的背影,我冷笑,「你倒是有个好军师。」

  顺着我的目光,邢傲又咬了咬嘴唇,「静颜,我现在还需要他。」

  「哼,百无一用,你需要他?为了巩固你的地位?你还记不记得,当日他是如何对待师傅的?」

  没有得到回答,邢傲咬着嘴唇,避开了我的目光。

  权力,还是为了你的权力!

  当日为了权力,逼得师傅枉死,现在还是为了权力,你连替他报仇都做不到!

  ──静颜,他只是个孩子啊。

  师傅,你为什么总是可以微笑着对待这一切?

  「师弟,」我叹了叹,微微一笑,轻声说,「傲儿──」

  邢傲浑身打了个颤,猛地转过头来,眼里盈盈满满的,犹豫着,颤颤巍巍的伸出手。

  傻孩子,是镜花是水月,岂是可以真实拥有的东西?

  「我和师傅,真的很像吧?」在他的指尖隐隐触上我的脸时,我开了口。

  伸到中途的手蓦然停住,一瞬间,镜碎水散。

  「你以前很讨厌我的,何必突然对我这么好?因为我长得像师傅?」

  「……静颜,我不是……我……」

  「你对我再好又如何?你以为你这么做有何意义!」听着他怯生生的开口,我忽然觉得一阵血气上涌,再抑制不住自己一把推开桌子站起了身。

  邢傲咬着嘴唇,没有动,我转过身正准备离去,却听见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静颜,我听说,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特有的联络暗号,是这样吗?」

  邢傲没有抬头看我,他的目光停留在我刚刚在桌上摆放的杯子上,声音虽小却是冷静无情的。

  我心中一紧,龙帝──这两个字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我在那时就清楚的了解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也许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

  早上是被惊醒的。

  猛地睁开眼睛,随即对上了邢傲惊恐的目光。

  「静颜……我……」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冷冷的开口。「别告诉我,你每天晚上都会偷偷跑过来。」

  「静颜,我……我只是想待在你身边……」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又习惯性的咬起嘴唇。

  我只是凝神看着他,见我不说话,他更慌了,「静颜,我……我一时忍不住……我只是……」

  「师弟,你刚刚想做什么?」看着他慌乱的样子,我忍不住一笑,「我现在落在你手上,你想做什么,还不是都由得你。」说着,我翻身下了床。

  「静颜,」咬着嘴唇,邢傲又开了口,「我不会强迫你。」

  「不会强迫我?呵呵,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邢傲盯着我,「静颜,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咬咬嘴唇,补上一句,「决不!」

  其实他说这话时,一点也不像个狂傲的霸主,倒是像极了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朦朦胧胧的晨光中,这个傲气暴虐的孩子,看上去竟然是那么落寞,那么让人──心痛。

  毕竟是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孩子,我故作嘲讽的扫了他一眼,转开了头,不愿他看见我眼中的不忍。

  那天晚上没见着邢傲,却见到了一个喜欢低着头走路的人。

  平平常常的相貌,卑卑微微的神态,低眉顺眼,用叶自己的话形容,他这是十足的奴才相。

  「静颜,你的旧伤没有大碍,多注意休息,别着凉就行。」

  「多谢。」

  就连龙坛内都很少有人知道,其实叶是青部四长老之一,专司医药。想当年和师傅住在小院时,他是我们唯一能见着的大夫。

  「唉──转眼功夫,两个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我笑,「是啊,我还记得在小院时,因为师傅的病总也不好,我没少骂过你庸医。」

  自嘲的笑笑,叶忽然话锋一转,悠悠的开了口,「静颜,邢傲是真的对你好,你应该很清楚啊。」

  清楚,我怎么会不清楚?

  一有时间就腻在我身边,变着法子讨我欢心,任我怎么挖苦都耐着不生气,实在受不了就避一避,过不了多久又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冒出来。

  自小一起长大的孩子,邢傲的性子我是再了解不过了。倔强暴躁,要让他如此花着心思对一个人,已是难以想象,更别说这个人非但不领情,还把他的好意都当污泥踩在地下!

  轻轻叹了一声,「叶,你有没有看过,如何驯服一头狼?」

  「是你师傅告诉你的吗?这故事,当年是我说给他听的。」声音中,夹杂了一丝伤感。

  「那你为何还来劝我?难道我应该因为我是他的阶下囚,而他却好心的没有强暴我而感动?」师弟,不是我不想懂,你希望我如何懂?「再对我好又怎样?叶,我脚上还带着镣!既然他把我像条狗一样锁起来,他给的好,我也只能当作施舍!如今他做的每一件事,不会让我觉得感动,只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自己难堪的处境而已!」

  沉默了一会,我又开了口,「何况,只要一想到他今天的地位是如何得来的,我就没有办法不恨他!」

  「唉──」一声重重的叹息,「邢傲傲气,你也倔强,你们两个,到底哪个像惊穹多一点。」

  像?何必要探究这个问题。师傅死了,你们总想从别人身上找到他的影子,难道你们不明白,天上那轮最清冷的明月,若是落了,便再也不会升起了吗?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水惊穹了。师傅死了,不在了,再也找不到了,这个世界,空了……

  「静颜,唉──你知不知道,邢傲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大风大雨的夜,我向来不爱出门的。可我还是随着叶出来了,我不知为什么。

  撑着伞还是被大雨湿了个透彻,荒郊野外,我站着,默默的看着那个抱着半边墓碑痛哭失声的人,风雨交加,我只能隐隐听到一些零星的片断。

  「……骗我!你们都骗我……我不是……想……想保护你……我以为有了权力就可以保护你……你骗我!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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