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岳,阿岳——」朝恬抱住了他,好多的血,好多的血,整个世界一片鲜红。
「阿岳,你太高贵,太纯洁,天上的仙子,我怎么都碰不到,」朝恬笑起来,「现在好了,现在可以了,你变得这么脏,这么卑贱,你再不是那个一尘不染的仙子了,你终于是这凡尘中的人了,你终于可以属于我了。阿岳,阿岳……」
司岳瞪大了眼睛望着天,张着嘴,大口的喘着气,像一条溺水的鱼。
在朝恬眼里,司岳疯了,在所有人眼里,司岳疯了。
后来司岳可以在庭院中自由走动。自从那天朝恬带他上了大厅之后。
那天朝恬让他待在屏风后,没有绑住他也没有点他的穴,司岳乖乖的蜷缩着身子坐在那里,一直到来客走了之后,朝恬才转到屏风后,满意的看着司岳保持着一开始的蜷缩着的姿势。
「阿岳,知不知道刚刚来的是什么人?」
司岳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恐惧,「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
「来的人,是白羽尘吗?」少年问。
「真是什么也瞒不住你啊,知道他来干什么吗?」
「钱庄被官府给抄了,跟钱庄熟悉如白羽尘必知道朝恬与钱庄的关系,恐怕朝恬还隐讳的在江湖上暗示过这层关系,甚至帮助过钱庄散余的部众,白羽尘来,自是打探司岳的消息。」
我拿起小匙搅了搅面前的花茶,「以白羽尘的功力,自是能够觉察到屏风后有人。他其实曾问过『谁在那儿?』,朝恬说是个侍候的小厮,白羽尘便没有再问。」
「白羽尘一心只想着司岳,自然不会注意到那么多。」少年感叹,「谁想最思念的人,竟然就近在咫尺,两次错过,难再回首。」
***
司岳最喜欢的,是后院中的一棵桃树,朝恬不在时,司岳就会坐在树下发呆。
司岳把玩着手中的箫,他已经不再吹箫了。
这天司岳刚刚闭上眼睛,忽然听到了脚步声。朝恬府中的人,该是不敢来打搅他的。睁开眼睛,却看到一个身着华服的青年含笑在走廊上看着他。
司岳一惊,慌忙站起来转身向屋内跑去。一不留神,脚下一滑。
「小心!」声音一起,司岳已跌进了一个人怀里。抬头,却是那个华服青年。
「啊——」司岳惊叫着,想要挣出青年的怀抱,却被青年紧紧抓住。
「好美,没想到朝恬府上,还藏了这样的宝贝。」青年赞叹着,「我带你走好不好?」
「不,不!」司岳惊慌的摇着头,不住的挣扎。
「呵呵。」青年笑起来,在司岳耳边轻声说,「好美的妖精,好棒的演技。」然后低下头,吻住了司岳的唇。
「啊!」司岳一下子挣出来,在青年的笑声中,逃回了自己的屋子。
当天晚上,司岳失踪了。
两个月后,朝恬在朝中被人参了一本。
自知洗不掉罪名,朝恬带着家人手下慌乱出逃。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朝恬带着一干人在一间小客栈下榻。半夜,他听到了箫声。
熟悉的箫声,在空气中辗转流传。朝恬走到了屋外。
月下站着吹箫的人,白衣胜雪,面如冠玉,神色自若,恍如坠入凡尘的仙子。
「司岳。」朝恬发现自己的喉咙很干。
司岳向他笑了一下,依旧超凡脱俗,一尘不染。
黑夜中,朝恬发现自己已被包围。
那一夜,整个客栈,相关的不相关的人,没有留一个活口。
朝恬被人带走,三天后,在城外发现他的尸体,没有任何伤痕,面孔因恐惧扭曲至极。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那一夜,同样是杀声四起,鲜血四溅,司岳只是微笑着,玩弄着手上的箫,靠进一个华服青年的怀里。
***
「司岳其实根本没有疯,从一开始就没有疯。」
我笑,「大仇未报,司岳怎么可以疯。」低下眼,我接着说,「或者说,司岳其实早就疯了。在他义兄被杀的那一瞬,他就疯了。」
少年沉默了一会,又开了口,「那个华服的青年,就是寒舒吧?以寒舒的能耐,朝恬被人参也是他的手笔吧?只是司岳,不过是从狼窝跳进了虎穴而已。」
「司岳怎么会在乎呢?遭遇过那样的事,还有什么可以让司岳在乎的?」只要能报仇,司岳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在乎的了。
「有,还有个白羽尘。」
白羽尘,白羽尘……
「是啊,还有个白羽尘。」
***
司岳成了寒舒的男宠。寒舒是个一天到晚脸上挂着笑的人,他对司岳极好,温柔体贴。
有时候,寒舒也会让司岳陪他的客人下下棋,喝喝酒,或者陪他们上床。
司岳还是司岳,那个吹着箫,一尘不染的司岳。从来没有什么,可以磨去他的气质。
有一天,寒舒让司岳去一个房间陪客人下棋。推开房门,司岳见到了白羽尘。
依旧是从容的笑着,在棋盘边坐下。
放下第三颗子时,白羽尘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抬头,微笑,「我只是陪你下棋,你逾越了。」
「阿岳!」
「你给了寒舒什么?」
白羽尘愣了愣,司岳继续说,「是小湖东的生意?听雨楼的布庄?大江以南的房产?还是……」
「阿岳!」
司岳笑了笑:「明日了,的确只够陪你下棋。」抽回手,司岳起身准备离去。冷不防从背后被白羽尘一把抱住。
「阿岳……阿岳……」白羽尘把头埋在他的颈间,声音哽咽,「我好后悔,我好后悔,好后悔……」
「阿岳……」白羽尘就这样抱着他,痛哭失声。
司岳没有动。白羽尘没有看他的眼睛,没有看到他眼里剎那燃起的光芒是怎样慢慢黯了下去,白羽尘永远也不知道,司岳究竟想要什么。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寒舒依旧是气定神闲的笑着。
「我要司岳。」白羽尘的语气平稳而坚定。
寒舒笑着对身边的人说,「听见了吗?」然后又转向白羽尘,「那你认为,他值多少呢?」
「听雨楼所有的家当,加上我的命。」这样,白羽尘相当于率整个听雨楼归于寒舒门下。
「阿岳,你觉得这个价怎么样?」完全看不出情绪的波动,依旧是笑着问身边的人。
司岳于是也笑了,他转转手中的箫,走了过去。
啪——清脆的一声,白羽尘难以置信的看着甩了他一巴掌的司岳。
「所有人都可以把我当娼,只有你不可以。」冷笑着抛下这句话,司岳走了出去。
「唉,生意不成交呢。」似乎是遗憾的摇摇头,寒舒也走了出去。留下白羽尘一个人呆立。
「阿岳,阿岳……」屋里,终于传出了压抑的哭声。
***
有侍女轻轻的抹眼泪。少年叹着气,「第三次错过了呢。如果他在那一晚就不顾一切的带司岳走,一切都会不同了。」
真是的,我笑着摇摇头,这少年,太过聪明。
「白羽尘真的不明白么?」
「司岳都说了那样的话了,再笨都该明白了。他开始暗地里策划要救出司岳。」
「可惜,对手是寒舒,这个对手太强了。」
「是啊,结果就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寒舒的手下抢先一步偷袭听雨楼。」
***
又是这样的夜晚,明晃晃的火把,淋漓的鲜血,杂乱的惨号,司岳骑着马,驮着伤重的白羽尘,一路狂奔,寒舒的手下见是司岳,自是不敢伤害,只有跟在后面不停的追赶。
很大的雨,很狂的风,整个天地都在咆哮,司岳骑着马在风雨中飞驰。
「阿岳!阿岳!」
终于在一个小客栈停了下来,司岳为白羽尘包扎好伤口,喂他喝了药,将他交给一个马车夫。
「阿岳!阿岳!」半昏迷着,白羽尘预感到了什么,疯狂的叫起来。
「尘,你记着,去鄄,那里有个很大的桃花林,在那里等我!尘!尘!你记住了吗?回答我,记住了吗?」
「鄄,桃花林,鄄,桃花林。」白羽尘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终于陷入了昏迷。
「去鄄。」
「知道了。」马车夫回答,扬起了鞭子。
***
「他伤得很重?」
「很重,那条腿,怕是废了。」
「唉,想白羽尘也是江湖上能排进前二十的角色,可惜寒舒手上,能排进前十五的就有三个以上。」顿了顿,少年接着说,「有鄄这个地方吗?」
「有啊。」
「桃花林呢?」
「也有啊。」我笑,低声吟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抬头望着月亮,我说,「鄄的确有桃花林,很大很大一片桃花林,不过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鄄的确是有桃花林的,不过在一个大风大雨的晚上之后,整片桃林一夜之间被天火烧尽,接下来连续几个月的暴雨,原来的桃花林,成了一个大大的湖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没想到这首诗最后应验在我自己身上。
沧海桑田,事是人非,
尘,我的意思、你明不明白?
「阿岳,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少年忽然望着我说。
我笑着,扬起了手中的箫。
我吹的箫是极品,少年的舞更是人间少有。
我知道,他已经相信我了,因为我用真心对他。
我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只是有些事,我并没有说出口。
比如说我并不是寒舒单纯意义上的男宠,我是寒舒帐下的第一谋士。
比如说我并不是寒舒用来笼络人心的娼,我是寒舒手上最可怕的武器,每一个得到我的人,最终都向我授首。
再比如说,白羽尘的计划,其实就是我告诉寒舒的,偷袭听雨楼的计划,其实就是我一手策划的,如果不是凭着我对白羽尘对听雨楼的了解,寒舒再强,也不可能轻易颠覆叱咤江湖数十载的听雨楼。
如果我不是如此,寒舒岂可能放过白羽尘?连那个带白羽尘走的马车夫,都是寒舒用来监视白羽尘的眼线。而这一切,我都写在信里,放在白羽尘身上,包括他其实根本没有伤得那么重,是我在药里做了手脚。
我要彻底断了白羽尘的念头,我只没有告诉他,我做的一切,只因为,我太爱他。
白羽尘失去了一切,没有了权势没有了金钱,没有了武功,他也许,会恨我一辈子。
「你会喜欢我吗?」
「喜欢,凡是美人,我都喜欢。」少年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宛若拨开乌云现出了明月。
他相信我了,因为我用真心待他。
他不会知道,司岳最可怕的地方,不是他可以出卖自己的肉体,出卖自己的自尊,而是他连自己的真心都可以出卖!
聪明如他,都不免上了司岳的当,中了司岳的招。
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司岳瞪大了眼睛,靠在寒舒怀里喃喃的念着,「走了吗?他走了吗?」
「走了,走了。」寒舒温柔如昔。
「真的吗?真的吗?可是我怎么听见马蹄声,我听见马蹄声,一声一声都敲在我心上,好痛,好痛,心都碎了,还这么痛。」司岳的手,紧紧抓在自己的胸口,「我听见,一声一声……」
嗒——嗒——嗒——嗒——
他所深爱的人,在这个世界最后一个让他眷念的人,走远了,走远了……
「他会等我,是不是?他会在鄄的桃花林里等我的,是不是?」
「是。阿岳,我不会怪你的,你就永远爱那个人吧。」
是了,只有这样,司岳才永远不会因为别的人背叛他。
「爱他,爱他。」司岳喃喃的念。
我的鄄,我的桃花林,那里有一个生生世世等着我的人。
我终是幸福的。
「阿岳,」少年围在我身边,「你会不会爱上我?」
我笑。
「阿岳只爱在鄄的桃花林里,那个生生世世等着他的人。」
断章·雪晴
再一次见到水惊穹,是十二年之后的事了。
十二年来,寒舒宠我日胜一日,我却知道,当他坐在那个溢满月光的房子里对月独酌时,想的是什么。
即使是淡漠如我,都忘不了那个满头银发的少年在月光下不经意的一回首,是怎样惊煞人心的风景。
我是在一个小小的酒肆中找到水惊穹的,他仰着头往口里灌酒,脸上依旧是无拘无束悠然自得的笑,满头的银发随意的披在身上,流光溢彩中满是主人的不羁与轻狂,在他身旁,一如既往的环绕着一群美丽的女子,一个个怡然自得的抚弄着不同的乐器。
「阿岳!」看到我的第一眼,他惊喜的叫着扑了过来,「真的是阿岳!」
「惊穹,好久不见。」我微笑着跟他打招呼。
他忽然敛住笑神色凝重的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阵,又扑哧一下笑出来,「我相信你是阿岳了,只有阿岳才会用这么轻松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也相信你是惊穹了,也只有惊穹才会用这么轻松的语气跟我说话。」
同样的话语,一时间两个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一屋子的女子都安静下来,有的哀怨的望着他,有的警觉的望着我。
「哎——我不行了,不能再笑了。」水惊穹一手捂着肚子,忍着笑跟他的女子们说,「我要走了,你们,保重啊。」
「公子……」
没有人阻拦,水惊穹跟我出去时,我听见屋子里传来低泣的声音。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时节。水惊穹的笑是在听到一阵银铃声时停住的,我于是也停下脚步,顺着他的眼睛望去,一个女子赤着脚在雪上忘情的狂舞,身上串串银铃清脆的吟唱。
水惊穹停了停,走了过去,在一步之外停下了脚步。女子静了下来,痴痴的望着水惊穹,水惊穹伸出手,轻轻抚过女子的脸颊,笑了笑,转身向我走来。
「走吧。」他拉着我,身后的女子仍是静静的站着,张了张嘴,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两行清泪顺着她美丽的脸颊滑落。
笑着摇摇头,水惊穹还是那个水惊穹啊!
十二年不见,水惊穹越发的清俊了,水惊穹不是美人,只是看了他天下美人难再入眼,他是天上那轮最清冷的月,一个微笑便令月下群芳皆失色。
毫无疑问,水惊穹是个传奇般的人物。十四岁便继承水帝之名,成为雄霸江湖的龙坛中五大实权者之一,跺跺脚都能令整个江湖为之颤抖,论才智,他十四岁便已成为龙坛当之无愧的第一军师,论武功,他的行云流水夜岚刀《奇兵谱》上位列三甲,而唯一能与他一争高下的赤帝十二年前便已入了土,论威信,我毫不怀疑,即使是失踪了十二年,如今的水惊穹一声号令,仍有动摇整个龙坛的实力。
无论从哪方面看,水惊穹都是最强的,而同时,他又是最弱的,先天的疾病,令他时时都徘徊在死亡的边缘,无论多高的地位,他的命从来都是掐在别人手中;本身体弱不适合习武,水惊穹的武功靠的是衬手的武器和巧劲,若是赤手空拳恐怕他连一个村夫都伤不了;更别提中了我的红尘醉,只要熏起迷魂引,就能令他丧失行动力,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