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呢,我不喜欢刀光剑影,所以我吹箫时你要陪着我,不要舞刀弄剑,好不好?」
看着我的眼睛,他诚挚的说:「在你吹箫时舞刀弄剑,是对仙子的亵渎。」
那一刻,我让自己爱上了他。
我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让他爱上我,然后用一个瞬间让自己爱上他。
***
今天我来的很早,王水比我更早,不过他等的人不是我。
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外地来的年轻男子,一袭青衣,清朗的五官。
王水一直盯着青衣男子,目光坚定,神色凝重,身上完全没有了憨厚挑夫的影子。青衣男子却没有看王水,他的目光迷离,不知看着什么地方。
然后,如同看到心爱的女子,青衣男子笑了,他一笑,身形便动,如鬼魅般闪了出去,一瞬间,我的眼里满满的都是他青色的影子。
那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轻功——鬼影。
他一笑,王水也动了,王水动的是手,他一下重重的拍碎了自己扁担。
拍碎扁担其实算不得什么,但王水这一掌,却让扁担均匀的在瞬间整条碎成了粉末,我于是知道,他用的掌法叫云淡风轻。
云淡风轻倒不是什么传说中的掌法,只不过迄今为止,能练成的人不超过五个而已。
一掌下去,王水大喝一声,手臂一横,青影如被风吹动的叶片,一下子飘远了。
王水站立,手上握着一把厚重的刀,一直藏在他扁担中的刀。
天空,有细细的丝线飘落。
厚重无刃的刀,丝丝的红线。斩空刀,绕指柔。
我笑,在这个无人见过侠士的小镇,竟然有名列《奇兵谱》的两大奇兵器交锋。
青影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无声的飘近,天空中我看不见的地方,丝丝红线已结成了网。我可以清楚的看到不少竹叶无声的就被齐齐削去了一半。
王水仍然握刀伫立,眼睛丝丝盯住眼前的刀面。忽然大喝一声,挥刀斩向空气。
哗哗哗哗——一刀下去,整片竹林都在颤抖,一波未平,王水紧接着又斩了第二刀,接着是第三刀。
每一刀,都斩空,第一刀,整个竹林都在颤,第二刀,我耳边只有虎虎的风声,第三刀,仿佛整个天地间都失了神采!
青影如同风中萧瑟的树叶,在空中无依的打着转。
第三刀斩下,王水又恢复了握刀伫立的姿势,身上横横竖竖,一下子渗出了很多血丝,空中有鲜血飞溅。
虽然双方都受了伤,在我的眼中,胜负已分。
王水开始凝神准备劈下一刀。
我忽然想到了很多事,很多话,很多的承诺。
想到他的最后一桩生意,想到那个叫安宁的酒家。
幸福的微笑从我脸上荡漾开去,我举起了手中的箫。
箫声乍起,那个技巧,虽然难吹,但吹出来的声音还真是很好听啊!
王水在箫声乍起的一瞬间便愣住了,他不可思议的四处搜索着,在看到我时,他的眼再次被我脸上的幸福刺痛了。
然后他仰天长笑起来,啪的一声,那把重重的刀落了地。
「真是个婊子!」他狂笑着狠狠的骂了一句,看向我,「别忘了,安宁!我等你!」
说这句话时,一道红光从他颈间闪过。
「笨蛋,能等我的,只有鄄桃花林里的那个人而已。」我依旧笑得幸福,看着他眼中最后一次闪过刺痛的光芒。
青影在我身边停了下来,青衫已被染红了大半,恢复了轻松的表情,青衣男子叫嚷着,「怎么办,无光,我又欠你了!」
「好了好了,把尸体收拾掉,你这狼狈的样子会让别人笑死。」我转身离去,是时候回去了。
王水,不,应该说龙牙,早该知道我是个不相信承诺,只会做梦的人。
在他知道鄄根本没有桃花林时就该知道。
他不该妄想叫醒我的梦,给我一个真实的承诺。
梦醒时,我不是天上的仙子,只是《奇兵谱》上位列三甲的武器而已。
为什么要叫醒我呢?
我笑了笑,还是只有我的鄄,我的桃花林,是我永远不会醒的华梦……
「等等啊,无光!你不是把自己给他了吧?」
「不可以吗?」
「嘿,上次那个聚云城城主,给你的可是聚云城三代基业,包括他自己在内五千人命,这家伙给你什么了?」
我转过头,「一个酒店。」
「什么?」
「算了,你又怎么会懂。」我拂袖,翩然而去。
断章·沧桑
离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每次读,都好想哭。」
「这首诗什么意思?」
「不懂吗?」
「……最后,放弃了吗。」
「是吧。」
「为什么?」
「沧海桑田。」
「我不明白。」
「这都不懂,笨蛋!」
许多年以后,我明白了很多事。
其实许多年以后,我才真正明白了沧海桑田的意思,当我终于可以笑着读这首诗时。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
「笨蛋!你是个笨蛋!」
司岳笑骂着,在桃林中穿梭。
「阿岳!」白羽尘慌忙追了上去。
司岳就在离他不到一步远的地方,白羽尘却怎么也追不上。他知道,要不是司岳故意放慢了脚步,凭他一身绝顶的轻功自己早不知被甩到什么地方去了。
司岳,钱庄的二当家,江湖上素有「小财神」之称。年纪轻轻便扬名江湖,司岳的武功之高令人惊叹。
年仅二八,司岳已练成了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绝顶轻功——飘叶,连鲜少有人练成的小无相诀也被他练到了第六层。
而司岳之所以被称为「小财神」,则是来自他那无以伦比的智慧,谁都知道,钱庄之所以能成为号称首富的钱庄,全凭这个二当家。
但这也不是人们最常谈到的地方,司岳最出名的,不是他绝顶的武功,不是他极致的智慧,而是他的样貌。
司岳美,不是漂亮,不是妩媚,而是美,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
司岳的美来自他脱俗的五官,来自他出尘的气质,来自他轻逸的一举手一抬足。
宛若堕入凡尘的仙子。
这样的司岳,这样超凡脱俗的司岳,这样年少得志的司岳,白羽尘不明白他还会有什么烦恼。
他怎么可能有烦恼?
「尘,」司岳在一棵桃树下停下,「你还记不记得,在这里你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
司岳于是跺跺脚,有些气恼的骂:「笨蛋,笨蛋!」
「我……」白羽尘不明白他又做错了什么。
其实他记得,虽然这里有这么多桃树,他唯独记得这一棵,他记得他在这树下说过,司岳好美。
他其实还记得,司岳有一次在这树下睡着了,他偷偷吻了吻司岳的额。
不过这些,白羽尘可不敢说,他怕。
堂堂听雨楼的楼主也会害怕,说出去怕是没人会相信。可他确实怕。
怕他爱上了司岳的心。
「尘,明天,我要回去了。」
「是吗?」要走了?好快啊。白羽尘没由来的一阵心绞。
司岳叹了口气,「尘,今晚陪我喝酒,为我送行好么?」
「那是当然了。」怕司岳看出破绽,白羽尘强做出了个笑脸。
司岳酒力不好,又偏偏要喝,很快就醉倒在桌上了。
白羽尘摇摇头,抱起司岳向房里走去。轻轻放下司岳时,司岳昏睡中不经意的拉了一下他,白羽尘一下不着力,身子趴了下去,他心一惊,一提气,硬生生抛开司岳向后倒了下去。
好险好险!白羽尘惊出一身冷汗,有些遗憾,刚刚差点就碰到司岳的唇,又有些安心,他怕真是这样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笨蛋,这么没防备。」换了别人,他听雨楼楼主看中的,哪有让他跑了的道理,偏偏是司岳,偏偏是他不敢亵渎的仙子。
等到白羽尘有些狼狈的出了房间,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司岳却睁开眼睛来,清亮清亮的。
「笨蛋!笨蛋!大力金刚的内力都用上了,真是笨蛋!」
***
「尘,谢谢你一个多月的照顾。」
「哪里哪里。」
「我走了?」
「保重。」
「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有些话……」
「没关系,你说。」
白羽尘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说:「……就是我们听雨楼在小湖东的生意,可不以和钱庄……」
「不可以!笨蛋!」司岳恨恨的骂完,重重一鞭骑马扬长而去。
站在高岗上,白羽尘看着司岳渐渐在天边消失了踪迹,一下子全身上下没了力气。
有些事,他总是不明白的,不明白司岳为什么会有烦恼,不明白司岳为什么总骂他笨蛋,不明白司岳那样的高手怎么会轻易在室外睡着还让他靠近吻了他的额。
有些事,他现在是不知道的,他不知道司岳其实只有在他面前才会不胜酒力到了别人面前就是千杯不醉,他不知道在他这养了一个多月的伤的司岳其实是很好的大夫。
他不知道司岳这一走会遇到什么。
他不知道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司岳在他面前读离思读到落泪,他还不懂沧海桑田是什么意思。
「阿岳,我一个月后会去拜访钱庄。」白羽尘默念着,有司岳那个豪爽不羁的大哥在,话应该会比较好出口吧?
这一年,司岳十六岁,白羽尘二十岁。
***
「那时,他们都还风华正茂,有着自己小小的烦恼,他们都以为自己还有很多的时间去等待。」我笑着说,「那时他们还不懂,他们错过了一个剎那,然后是一个永远。」
身边的少年默默的为我添上了一杯酒。
「起风了。」
「是啊,起风了。」少年又咳了起来,苍白的脸上只有此刻才算有了一点血色。一个侍女拿来狐裘让他披上。少年又把头转向我,「司岳见到了谁?」
「官兵。」
「是吗。」淡淡的,带着了然。
***
司岳回到钱庄,意外的见到了身为三品官员的朝恬。
「官府下了密令,钱庄于我有恩,我这次是偷着跑来报信,这次怕是凶多吉少,还是趁早准备得好!」
刚刚回来见过几个结拜兄弟,就得到这样的消息。直觉到有什么不对,却发现官兵比他们预料的来得快得多。
「他奶奶的熊!」老大司徒匪重重啐了一口,带着两个义弟出去迎敌,留下司岳负责调配人手,清理密函,即使被捉住,也绝不能落把柄在官府手中。
***
「那个朝恬,这种时候进钱庄,消息又不对,肯定有问题。」
我赞赏的看着少年,说:「是啊,如果司岳有你反应这么快,也许就不会遭暗算了。」
「有人可以暗算到他吗?」
「如果是下毒呢?」
「什么毒?」
「能够让人武功尽失的毒,叫雪。」
「听你这么说,能够让本就是用药高手的司岳中招,一定是无色无味,至少是味道和我们身边比较常见的东西很像;没有同时用来毒倒司徒匪,说明这种毒一是比较稀少,二是并不容易下,不是洒在空气中,也不是下在水里,对付像司岳那样的人,更不可能是涂在利器上见血入体,名字叫雪,可能是形容这种毒的状态,或是触感,」少年冷静的一句句分析着,「必须用到火,是吧?」
我暗赞,十四岁就有如此心智,日后的发展真是不可估量,「好厉害!那是涂在那些信札上的,在遇到火时才会一下子挥发出来,也只在挥发后相当短的时间里才有效。」
少年轻叹,「司岳号称『小财神』,处理这些文书的必是他,少不得要烧东西,这完全就是冲着他来的。可是还有个司徒匪,我听说司岳厉害,可司徒匪的武功还远在他之上,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捉住?」
「因为他太重义气,朝恬和他的手下当着他的面轮暴了司岳。」我平静的叙述。
***
司岳做梦也没有想到过这样的事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曾经风华绝代的司岳,曾经高高在上如同仙子般被人仰慕的司岳,曾经为了一个不解风情的男子烦心的司岳,此刻四处都是明晃晃的火把,厮杀呐喊的人,他的结拜兄弟在门外死战,而他则赤身裸体的被一个男子压在身下,耳边有兄弟的怒吼,夹杂着男人的喘息,一切一切,恍若噩梦。
然而在听到朝恬要挟他义兄的时候,司岳只是转过头,平静的说:「大哥,出得去才救得了我。」
此时的司岳依旧是司岳,依旧是那个一尘不染的仙子。
然后他被朝恬提起来,重重的摔在地上,他听见朝恬狞笑着对手下说:「想不想尝尝?」
司岳没有挣扎,也没有叫,没有看一个个压到他身上的人,他转过头,眼睁睁的看着他最敬爱的义兄为了他乱了刀法,最后愤怒的吼声惊得天旋地转。
他看到许多明晃晃的刀子同时插进了他义兄的身体。
司徒匪站着,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不为自己的死,只为自己临死也没有救出自己的义弟。
司岳耳边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惊叫,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他自己的声音。
死了,都死了。
种花的林伯,斟茶的巧巧,他憨直的三弟,不苟言笑的老四,他那个风趣激狂的大哥……
只有司岳没有死,司岳疯了。
武功被废掉,睡着的时候眼前不停闪过的都是一张张惊讶愤怒的脸,耳边响起的都是他大哥最后的怒吼。
醒着时总是在男人的身下残喘,朝恬让他成为了他府里的公娼,几乎每一个人,高贵如府中的当家之主朝恬、卑微如府中饲马的马夫,扫地的小厮都得到过他。
司岳疯了。
「阿岳。」
「啊!」听到朝恬的呼唤,司岳惊叫着,向墙角缩过去。
「过来!阿岳。」
司岳不住的摇着头,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阿岳,又不听话吗?」朝恬的语气带上了笑意,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司岳吓得连躲闪的勇气都没有了,慢慢向朝恬怀里靠过去。
「乖——」朝恬满意的笑笑,目光扫向站在屋子里的几个手下。
「我不要见他们,我不要……」浑身颤抖着,司岳小声说,他害怕朝恬又会叫他们轮暴他,却没料到朝恬接下来的举动。
「不想见他们吗?好啊。」话音未落,朝恬剑已出鞘,剑光一闪,几个人不可置信的抱着脖子,倒了下去。
「你瞧,以后再不会见到了,这样好不好?」
鲜红的血,瞪大的眼睛,司岳张开嘴却喊不出声音,鲜红的唇不住的颤抖。
「哈哈哈哈——」朝恬笑着,拖着司岳下了床,朝庭院走去,指着所看见的每一个人问司岳:「想不想看到他?」然后不等司岳回答,便一剑刺过去。
这一天,朝恬的府上,血流成河。
「阿岳不怕,不怕。」浑身跟个血人似的,朝恬温柔的安慰瑟瑟发抖的司岳,阳光下,他沾着血的脸格外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