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上一只剑尖时,扭头冲他微微笑了笑,顺势一倾身倒了下去,避开了两把横向砍来的刀。
如今出手的人虽多,却没有一个能伤得到我。我只是心急,失了刚刚那个机会,四周的出路均已被把死,屋子的四角,已经燃上了香。
袅袅的烟雾慢慢在空中化开来。迷魂引!该死!
离药效发作,应该还剩多少时间?我的脚下渐渐有些浮了,周围的人似乎也有所觉察,攻击也慢了下来。
他们在拖时间!
就在这时,云扬忽然动了,无声无息的,向我靠了过来,他的手掌翻动着,那是正在运功的表现!
他想做什么?只听一声大叫:「不可!」那青衣青年猛的冲了过来,同一时间,云扬一转,竟也向他冲了过去!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已互击了几十掌!青年显然没料到云扬会突然向他出手,猝不及防之下,几十掌下来已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我眼前一亮:窗边空了!再想不得什么别的,一个纵身便如轻燕一般从窗口掠了出去。
身后一声闷哼传来,云扬紧随着也掠了出来。
那一干人中,云扬是唯一一个轻功可以与我一拼的人。而我离开那酒馆之前,已吸入了足够多迷魂引,点着屋顶连跃过了几条街道,我坠了下去。云扬紧跟上来,于空中接住我,在夜色中疾驰而去。
他走的,并不是回龙坛的路。
***
云扬抱着我,又越过了几条街道,在一家豪宅的后院落下脚来,几个拐弯,走进一间宽大的屋子中。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他不回答。
「你是何人?」我再问,他仍不回答。只是冲早已候在屋子中的人点了点头,小心的将我放到床上。退了出去。不多时,又有丫鬟进来,端着水将我脸上的易容小心擦干净了。问她们话,仍是没有回答。忙完便转身离去了。
我就那么躺着,又过了些时候,终于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这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竟是刚刚坐那屋中观战的人之一——便是那个约三十来岁的商人。
他站在床边俯视我,嘴角挂着笑,「秦广王?」
我想他的语气可以用得意来形容,暗暗叹了口气,我回了一声:「碎梦楼主?」
他笑得更深,「这么快就猜出来了,果然厉害。」似乎是细细的观察了我一阵,他又说,「我听说邢傲那小子被一个男子迷住了,我还以为是如何的倾国倾城,原来也不过如此。」
说着在床边坐下,伸手将我搂进怀里,「不过刚刚的舞,的确是倾城倾国。男子很少有如此纤细柔软的腰身。」
我只能苦笑,「听说楼主只爱女色,这传闻可属实?」
「没错!」他答得干脆,一边隔着衣服抚摸着我的腰,又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说,「可你不同,你是邢傲的人。」
玩味的笑了笑,他接着说:「你说,要是邢傲知道我动了他的人,会有什么反应?」
只手遮天碎梦楼,黑道上赫赫有名的三大帮派之一,伸只手遮不遮得了天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曾经因他们死了一个护法,华东一带六大省各家各户便吃了一个月的素以示哀悼;橫刀立马段风云,碎梦楼现任的楼主,断不断得了风云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在他成为碎梦楼楼主之前,碎梦楼不过是个没多少人听说过的小小帮派而己。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死了一个护法都曾叫六大省陪着吃上一个月素的碎梦楼,不久之前似乎被邢傲一人连挑掉了两个护法;而我此刻就被段风云搂在怀里,听他在我耳边说:「你说,要是邢傲知道我动了他的人,会有什么反应?」
邢傲你这家伙!这都给我惹的什么事啊!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又是一个声音响起:「楼主,都已打点好了。」
我声音我倒是熟悉,不是云扬还会是谁?
接着是段风云的声音:「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还有什么事吗?」
「楼主……」欲言又止,我想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如果没猜错,段风云应该也知道了。
果然,就听见段风云的声音,含着隐隐的笑意,「有什么事就直说。」
那边似乎有些犹豫,「楼主,司徒公子……我……」
段风云只是温和的笑,似乎在认真的等他的下文。沉默了半晌,云扬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头重重的磕了下去,「与我碎梦楼有仇的只是龙坛,楼主恨的只是邢傲,这本不关司徒公子的事。小人斗胆,还请楼主不要为难司徒公子。」
他的声音很大,说得很快,可想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来。话音落了,却没有任何的回答。空气似乎凝固了般,我可以感觉到不远之处跪着的那人,如同被什么紧紧勒住了脖子,呼吸越来越急促;而段风云只是带着笑,注视着他,仿佛在等做错了事的小孩主动承认错误。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云扬终于忍不住要抬起头来之时,段风云忽然悠悠的开了口,「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
「楼主!」
「你今天也累了,早些下去休息吧。」段风云说完,收回了视线不再看他,云扬只得回了礼,退了出去。
我默默的看着,同时在心里暗暗度量。龙坛和碎梦楼,同位列黑道三大帮派:邢傲和段风云,同为一方霸主,行事风格各有千秋。
邢傲严肃,和属下说话时向来不苟言笑,他手段狠辣,作风严谨,在属下心中牢牢树立着自己威严、高贵、强大、高高在上的王者形象,他的属下敬他、怕他、崇拜他。
相比起来,段风云温和多了,他和属下说话的语气就像和熟识的朋友聊天,一言一行,仿佛是看透了他人的心思,却又不点破,看似亲切却又处处透着威严,他给属下的感觉该是深不可测的才是。
其实邢傲和段风云也有相似的地方,他们都很善于隐藏自己,邢傲隐藏了自己的智慧,段风云隐藏了自己的想法。
——君无所见其所欲,君见其所欲,臣自将雕琢;君无见其意,君见其意,臣将自表异。
——去好去恶,臣乃见案;去旧去智,臣乃自备。
(注:以上出自《韩非子·王道》,第一句大意是说:君主不要表露自己的愿望,否则臣子就会粉饰自己的言行;君主不要表露自己的意图,否则臣子就会伪装自己。第二句大意是说:君主隐去自己的喜好与厌恶,臣子就会表现出他们的本来面目;君主隐去陈见与智慧,臣子就会谨慎戒备。)
相比大多数人,两个人俱有难得的王者之才;但若是相比历代明王,这两个人还各有各的缺点,很大的缺点――我想着,轻声笑了出来。
段风云本是戏谑的笑着望着我的,见我一笑,倒有些奇了,「你笑什么?」
我说:「我笑你。我早听说横刀立马段风云,还以为是个心胸如何宽广的人物,没想到却是如此的小肚鸡肠,岂不可笑?」
我的话似乎引起他更大的兴趣,「此话怎讲?」
我看着他的眼睛,含着淡淡的笑意,「你本不好男色,又不是真的想要我,何必如此委屈自己?你和邢傲有仇,不敢直接找他报,像个小孩子一样只会找我们这些旁人的麻烦,你这是辱我,还是辱你自己呢?」
不等他答话,我接着说:「你问邢傲会有何反应?除了如弃草芥一般丢了我,他还会有什么反应?」
段风云这才变了脸色,「这又是为何?」
我要的就是他这种反应!心中暗喜,我只是不动声色的回答:「你以为邢傲是真的喜欢我吗?他喜欢的只是他早已死去的义父!而我只是不巧和他喜欢的人长得很像罢了。我若是被你辱了,便再配不上作他心目中的那个人!天下之大,长得相似的人何其多,少了我,他还可以再找,他又何必为我一个替身伤神?」
看着段风云的眼睛,我一字一句的说,「现在,我在邢傲心中是这天下最像水惊穹的人;但你若辱了我,我对邢傲来说便再没了任何意义。」
段风云显然没料到这些,只是他脑子转的飞快,略一沉思便又带上了笑,「地狱司秦广王素以机智著称,你说这些话还不是想要我放过你,你以为我这么容易便会上当吗?」
我叹了一口气,「信不信由你,我初到龙坛时邢傲对我的态度,你随便问问就会知道。你大可以赌一赌,反正我的损失最多也不过是这个身子,我又不是女子,没有什么贞操可言,我也不会太在乎。只是你若是赌输了,便损失了一个重要的筹码,孰轻孰重,你自己斟酌。」
说完,我在他怀里有些艰难的翻了身,闭上了眼睛。
「你做什么?」
「睡觉。」
他愕然,「你这也敢睡?」
我有些无奈的睁开眼来,「大夫要我多多休息,我累了,你慢慢作决定,我先睡了。」
再次闭上了眼睛,半晌,我听见他似乎是轻轻笑了笑,将我放了下来。
我知道我赌赢了。
一直绷着神经,这才真正松了下来,放心的睡了。
其实刚刚段风云并不是真的想要我,顶多只是想看看我惊慌的样子罢了。
我有我的骄傲,要我在他面前装出害怕的样子示弱,我做不来;又不好直接点了他的心思,他虽不是真的想要我,但被人看穿了心思面子上总有些过不去,尤其是他这样地位尊贵的人,一气之下假戏真做了也说不定。我只能先顺着他,再想法为自己开脱。
刚刚绷紧了神经小心应对,我的心倒是十分的平静;如今一放松下来,才觉得一阵后怕――刚刚我的言词分明是在激他,若他不上我的当,今晚肯定无法善了了。嘴上虽说的轻松,我内心对这种事其实是相当恐惧的,如果真的变成那样,我……
疲劳在顷刻间如潮水般袭来,很快便侵吞了我的意识。
***
我是被一阵喧哗声吵醒的,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的空间十分狭小,而且摇摇晃晃的。
然后我才意识到,我正在一辆行驶中的马车上。
接着我又立刻发现,我正被某个人抱在怀里,而这小小的空间里,竟还点着迷魂引!
「醒了?」抱着我的人一边笑着伸出手将最后的半截香抛出窗外毁尸灭迹,一边像熟识已久的人般跟我打趣,「你也真能睡,折腾了这么久都没醒过。」
我转转脑袋看着这个名叫段风云的人,翻了个白眼,「被人点了睡穴难道是我愿意的?」
段风云立刻装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说,「我是等你睡着了才点的,你连这也知道?」
废话,睡的是我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偏开头不再看他。过了一会,我忍不住问:「迷魂引很便宜吗?」
「怎么问这个?」
「我在想,你点我穴道就可以了,何必这么麻烦点迷魂引?」
他温和的笑笑,「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怕点你的穴道点多了造成你血脉不通气血不畅,你内功修为不好,自己又无法调理,万一把你搞得行动迟缓甚至瘫痪,我岂不是还要照顾你?再说,你瘫了也就算了,要是那绝世的剑舞今后都没的看,还真是一大损失。」
说着竟叹息起来。知他是在胡诌,我只得无奈的跟着叹了一声,「多谢楼主关心。」
正说着,马车猛地摇了摇,停了下来,马车外一片嘈杂。只见段风云微微点了点头,又沉默了一会,看样子是在与人以密语传音交谈。
交谈的两人该都是绝顶的内功高手,我离段风云如此近,竟什么也听不到。
又点了点头,段风云低下头来,依旧是轻松的笑着望着我,「要出城了,高不高兴?」见我不动声色的望着他,又加上了一句,「你面子果然大,邢傲亲自带人守在城门,在挨个查人。」
我扭过头去,没了与他斗嘴的心思。
我们正排着长长的队等待出城。马车缓缓的向前移动,可见前面的人检查的是如何的仔细。
忘了说,我此刻身上穿的是女子的轻衣长裙,脸上很不舒服,似乎被抹了很多东西,不用看也知道我现在是副什么样子。
想着又忍不住转过头狠狠瞪了段风云一眼,扮什么不好,他这分明就是故意的!段风云望着我倒是很高兴,见我瞪他更是笑得一脸的得意,然后突然低下头来,在我耳边故作轻佻的说,「大夫不是叫夫人多多休息吗?前路漫漫,夫人还是多睡睡,有什么事自有为夫担着。」
说着一手搂着我,一手将我的头按到了他的胸口。
知道他是认真的,我乖乖闭了眼睛。
耳边传来了的邢傲的声音,由远及近。我闭着眼睛,听他一一询问,语气依旧冷静而严肃,听不出丝毫的感情。
段风云轻轻的声音在我上方响起,「思路够清楚啊!这小子冷静得根本不像刚刚跑了心爱之人的样子嘛,倒比较像捕快在追踪逃犯。」
我没有回答。他们不懂的,邢傲,他们不懂的。
声音越来越近,终于,几声碎碎的马蹄声响过,我听见那个近在咫尺的声音,「车上何人?」
接着便觉得四周似乎亮了很多。我闭着眼,知道车帘已被撩开。
忽然有点心慌,只不过一天未见,甫一听见他的声音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的思念,思念他的声音,思念他的样貌,思念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不行!不可以如此心软的!
我努力圧下了自己的情绪,而段风云正镇静的说:「……经商返乡途经此处,正要前往江浙一带。」
「什么生意?」
「丝绸。」
「今年价格如何?」
连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龙坛和碎梦楼都是大帮派,生意本就众多。邢傲问得仔细,段风云却也是对答如流。我暗暗又叹了叹,两个人对门下的生意都十分熟悉啊。
「这是何人?」
终于问到我了,只听段风云不慌不忙的回答,「是贱内,前段时间染了风寒,身子虚。」
「叫她转过头来。」
段风云轻轻拍了拍我,他一拍,我只觉得一股浑厚的内力一下子冲了进来。外人看不出来,我却知道,他这是在警告我——他已运好了功,我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佯装刚刚睡醒一般,我微微动了动头,半睁着眼睛转过头来,四处瞟了几眼,终于把目光定在段风云脸上。
「贱内是哑巴。」段风云看准时机又开了口,然后低下头,温柔的冲我说,「没事的,盈儿别怕,让龙帝看看你。」
段风云,你还真能掰!他的手抵在我的背上,如火烧一般炽热,蓄势待发。我转过了头,装出奇怪的样子对着邢傲,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