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夫人不疑有他,让其进屋为爱而诵经。
不多时,奇迹出现了,那原本虚弱得连喝水都成问题的易皓骞在他诵经祈福之后,不但能自行下床喝水,双颊也较往昔红润许多。
原来那名老者是个世外高人,名号天问,在偶然的机缘之下早就看出易皓骞是个练武奇才,只可惜他体内气息紊乱无序,亦未曾习武,才导致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因此,他决定破例收易皓骞为徒,并传授一套独创的心法。
易皓骞悟性极高,心法一学就会,不但能融会贯通,更能将内力真气练到收放自如的程度。
三个月后,天问老人决定离去,临去之前,师徒之间有个约定,在易皓骞成年之前,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这个秘密。
因此,尽管易皓骞已身强体健,百病不侵,为了遵守诺言,依旧装出一副体弱多病的模样。
可是终年装病的结果,是让娘亲更加忧心爱子,竟异想天开的找来江湖术士,替他算出一个阳年、阳日、阳时出世的姑娘,硬是与之凑对成婚。
所幸,他这位娘子虽说年纪比他大了许多,倒也正值双十年华,妙龄之姿,不但模样生得美,还相当贤淑,大至穿衣吃饭,小至喝水休憩,可说是处处周到,样样体贴,最难能可贵的是,这段日子以来,她已成为他在这样日复一日沉闷的生活中唯一可以谈心的好友了。
没错,名义上他们虽是夫妻,但实际上,他们之间的相处却更胜朋友,像一对感情极好的姐弟。
好比现在——
“瞧你,出了一身汗,都不觉得难受吗?赶紧将衣裳换下,试试我给你新裁的衣裳。”柳缎儿毫不避讳,亲自为小夫婿脱衣换裳,小脸上也毫无新妇羞怯的模样。
末了,她还极满意的自我吹嘘一番。
“嗯,看来我裁缝的功力丝毫未减,很合身呢!”
“我很喜欢,谢谢你了,柳姐姐。”
忽地,门外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子嗓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且语气充满嘲讽。
“原来,镇国将军府的少爷,管自个儿的媳妇儿叫姐姐?”
须臾,两名男子一前一后进屋,走在后头的那个,脸上罩了一幅铁面具,面具下则是一对幽黑而冷峻的瞳眸,在烛光照映之下,泛着一抹冷冽的银光。
乍见屋中忽遭陌生男子闯入,柳缎儿先是微微一惊,随即将眸子一瞪,上前质问道:“你们是何人?怎可擅闯私宅?要知道,镇国将军府可不是任由外人来来去去的地方!”
乍听她那声“外人”,戴着铁面具的男子一双浓眉缓慢地扬起,将锐利的视线转向她。
他无语的觑了她一眼,给了她一抹戏谑的笑,眼神却极为冷漠,教人看了忍不住直发颤。
至于另外一名不速之客,除了样貌俊美之外,神情也较铁面男子和善许多,虽不至于令人感到心惧,可是两人的身形几乎同样挺拔魁梧,有些骇人。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项共同的特点,就是都带着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一股看不见的逼人气息。
儿时的记忆在脑海中翻腾,易皓骞的眸子闪烁了一下,记起了什么,愣愣的走向戴着面具的男子,有些不确定的问。
“你是……大哥?”尽管多年不见,他还是将人认了出来。
他记得的,记得那道嗓音,记得那抹笑容,还有那双曾经抱过他的厚实大掌,以及……
“别碰我。”铁面男子的声音很轻、很缓慢,却如冰刀一般刺骨。
陡然,易皓骞的双手因他冷硬而严酷的口吻而停在半空中。
“大哥?”
大哥的性情变了,往昔和煦的笑容不再,连举止谈吐也迥异于从前的爽朗,伫立时的身形看上去还有些倾斜,行走时也有些跛,身上更有着无数结痂的伤痕,虽然不清楚那些伤痕是由何种兵器所造成,但他的双掌、手臂、锁骨,凡是裸露于外的皮肤几乎无一幸免。
最骇人的是,从他的左前额处开始,有道狰狞的刀口狠狠划过,然后消失在面具之下。
“易少爷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另一名显得较为和善的男子终于开口,可是说出口的话却明显透着一丝嘲讽,“你忘了,六年前令兄早已战死于边关……”
“不,他没死!”易皓骞打断男子的话,斥道:“我从不相信他会死,当年从关外送回的不过是一袭战袍。”
“既然如此,你们为何对他的死讯不闻不问,还荒谬地为他筑坟立碑,当成死人埋了?”
男子咄咄逼人的追问,令年幼的易皓骞难以招架,最后,他只能低垂着头,试着解释,“我娘说过,那是……朝廷的安排。”
“那是镇国将军与夫人的安排!”那始终寡言的铁面男子那几乎要将空气冻结的声音冷冷地驳斥,任谁都听得出来,那短短的一句话里还含着无尽的恨意。
那是一个贪恋富贵的女子,先是活活逼死自己的主子,进而献媚争宠,夜夜在镇国将军的枕边,唆使他将年仅十四岁的长子远送,长年驻守边关。
就连儿子的死讯传回京师的那一年,镇国将军依旧欢欢喜喜的举办盛宴,正式将小妾立为正室,对于长子不幸战死关外的噩耗不但毫无悲痛,甚至不求问事实,只凭关外送回的一袭破损的战袍,便信了长子的死讯。
可笑至极的是,他们还煞有介事的为他立了衣冠冢,就这么草率将他“葬”了。
正月初八,他永远记得那一天,大雪纷飞,家家户户沉浸在过年的团圆气氛中,徒留他一人被遗忘在冰天雪地的荒野上,看着刻有自己名字的坟冢缓缓被风雪所掩盖。
那一夜,寒雪封住了他的坟,同时也封起了他对父亲的思念、回家的渴望,以及那颗被朝廷无情抛弃而逐渐冰冻的心。
既然他们如此绝情,他便遂其所愿,从此隐姓埋名,亲手埋葬了自己的过去,更誓言终其一生不再踏入大唐国境。
直到他意外得知,当年他不顾危险独自回到京城,失魂落魄的呆立在皇榜前,目睹自己的死讯以及那抹黑的罪名之后倏然崩溃之际,一名执意为他包裹伤口的温柔女子,即是不久前嫁入镇国将军府的新媳时,才毅然决然的重回故土,进行夺婚计划。
“大哥……”
“别喊我,我不是你大哥。”现在的他,不过是个活死人,回来,只想带走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别无其他!
话落,铁面男子将冷戾的眸光落在柳缎儿身上,她无法闪躲,牢牢被他锁困在冷厉的视线中。
“我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他言简意赅地道。
“做、做什么?”气息忽然卡在胸口,他的眼神令她有种强烈的危机感,令她双腿发软,吞咽困难。
她这模样令他笑了,在她似乎准备晕过去或是被他摄人的视线冻成冰柱之前,他施恩般又向她抛下冷冷的四个字。
“收拾行囊。”
第2章(1)
这、这还有王法吗?
“你们凭什么如此胡作非为?”这根本是公然强抢民女!
最令人发指的是,贼人竟还如此明目张胆,目无法纪,哪儿不好抢,直接抢到镇国将军府邸来了!
“我凭什么听你的?”柳眉微扬,柳缎儿板着脸问。
“因为我有权利带走你。”
“这倒有趣极了!”她抬起下颚,挑衅地看着他,问:“什么权力?”
“你看过太后懿旨了?”
铁面男子不答反问,打量着她的一对黑眸中更是写满了兴味,目光时冷时热,热的时候教她羞窘得几乎燃烧起来,冷的时候又似乎想将她再度冻成冰柱。
“看、看过了,那又如何?”柳缎儿尽量忍着不发抖,稳稳回视着他,回答时口吻里明显带着敌意,“这与你们今晚登门踏户的抢夺良家妇女又何相干?”
他沉沉的一笑,不答反问,“你只需告诉我,你接受赐婚了吗?”
闻言,她微微蹙眉,回道:“接受了。”
“易家的聘礼都收了?”他依旧问着,眸中蕴含着镇静与漠然。
柳缎儿的嘴角因他这一连串审问犯人似的问话而不住微微抽动。
“收了。”
“上花轿的是你?”
“是我。”
“拜堂的是你?”
“是我。”
“知道嫁的是易家长公子?”
“知道。”
听到这里,他牵动了一下唇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等等……等一下!”她为什么要被他这样牵着鼻子走啊!“就算当初上花轿的人是我,拜堂的人也是我,但我还不至于蠢得没发现,迎娶我的人不是你,为我掀盖头的人不是你,与我洞房花烛的更不是你!”
当听完她最后一句,铁面男子神情倏然大变,扬眉觑向易皓骞,愠怒的质问道:“你碰过她了?“
“冤枉啊!我才刚满十一岁耶!”拜托喔!
“但你的言行举止从来不像个孩子。”他脸上有着怀疑。
“喂、喂,别把话题岔远了!”柳缎儿双颊泛红,难言窘态的怒道:“不管如何,我哪儿也不去!”
“很遗憾,”他完全不给她抗拒的机会。“尽管我们的婚事出了点小纰漏,但这一点都不影响我们的夫妻关系。”他眸中银光闪动,冷冷的微笑又在他嘴边扬起:“小娘子,还不赶紧收拾行囊?”
“你……”好个野蛮人,简直是无法无天!“皓骞,你就任由他们这样为所yu 为?”
“柳姐姐,我知道这样让你感到十分为难,可是懿旨就是懿旨,无法抗拒啊!”
“话虽如此,但……”事实上,她也不是该嫁过来的那个新娘呀!
“你就别担忧了。”不知此刻柳缎儿心乱如麻的皓骞连忙安慰道:“好歹我大哥也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你跟着他是不会吃苦的。”
“皓骞啊,你怎么还听不明白,我不是怕吃苦,而是……”原本她还想争辩,可是犹豫了半响,最后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统统咽回肚子里去。
反覆思量,易南天死而复生,已经够不可思议了,倘若这会儿她再把自己真实的身份说出来……这、这不岂不是罪加一等,天下大乱了吗?
此刻她真是无语问苍天啦!
“不,我不能跟你们走!”无论如何,死咬住真相很重要,死赖在镇国将军府更重要!“我、我更不能就这么离开,这太荒谬了!”我这就去找婆婆讨个说法,我就不相信她会允许你们这么做!“
结果,柳缎儿才踏出一步,忽觉颈间一阵刺痛,旋即眼前一暗,当场厥了过去。
“大哥!”易皓骞错愕地喊道。
“没有人可以威胁我。”将昏厥的柳缎儿扛上肩头,易南天极其冷酷的眼眸一瞬也不瞬的看着易皓骞,冷声道:“包括你。”
就在这当儿,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小姐,姑爷,你们还没睡下吧?这几天天冷,我给你们抱来一床被子,是我刚用炭炉烘过的……”
才刚将房门推开,为主子们贴心带来一床暖被的小翠随即撞见这令人惊愕的一幕。
“呃,你、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惊愕的目光逡巡着,她发现其中一名陌生男子的肩头上还扛了个人,那是……
“小、小姐?”这下可把小翠吓坏了。
她抛下双臂中的被子,立刻就要冲上前能救人。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想把我家小姐带到哪儿去?还不赶紧把她放下来!我可要喊人了啊!”小翠既惊恐又气急败坏地叫道。
“小姑娘,如果我是你,我会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这时,另一名男子微倾身子笑看着她,目光却是森寒的,仿佛她只要胆敢喊一声,他立刻就会出手拧断她的颈子。
“小翠,你别嚷嚷,先听我解释……”为了不伤及无辜,易皓骞打算为这混乱的情况好好解释一番。
但小翠仍心急的直嚷道:“眼下都火烧眉毛了,姑爷还考虑个啥呀!等姑爷解释完,小姐就要让贼人掳走啦!”
说完,她嗓子一扯,旋即朝屋外大声喊了起来。
“来人啊!不得了啦!府里闹贼啦!快来人呀——”
但不知为何,她喊了老半天,整座府邸的人却像是睡死了一般,丝毫无动静。
正觉诡奇的当儿,又见两道黑影倏地腾空而至,恰恰与她打了个照面。
“好哇!又来两个帮凶的?”这还了得!
不过,她还来不及发出半点声响就叫人点住了哑穴,然而这还不是令她感到最心惧的,因为下一瞬间,她看见姑爷竟向扛着小姐的男子说了一句相当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大哥,你们赶快离开吧!府内一切我会善后。”
就这样,数名男子带着柳缎儿,一阵风似的便跃上屋顶,转眼间消失在黑夜中。
寂静的夜里,除了几声被惊醒的野鸟振翅飞去以外,只有达达的马蹄声不断撼动着柳缎儿一刻剧烈跳动的心。
约一个时辰之前,她在迷迷糊糊中醒来,让她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辆疾驶的马车里,并已被带往一处人迹罕至的林野中。
幽静的林中诡秘难测,远处各种野兽的叫声此起彼落,车窗外的树枝像是满天乱舞,在月色的映照下,犹如一个个大张着十指不断向她飞扑而来的妖魔鬼怪。
陡然,一阵由远而近的恐怖狼嗥,就在车窗外不远处扬起,那叫人寒到骨子里的声音,令她也跟着在心底害怕的尖叫着。
就这样独自被困在马车内,柳缎儿不用确认也能够明白,那繁华的长安城已经离她好远、好远。
正当她神色惨然的心忖,不知自己未来的命运将如何,充满恐惧与不安时,车窗外传来几道交谈声。
“头儿,前面就是狼嗥谷了,咱们还继续往前吗?”
不待易南天回应,一名壮汉抢着说:“还是改道吧!那姓嵇的小子与咱们八字不合,平常时候也就罢了,要是让他发现了咱们这会儿人单势孤,弄不好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第2章(2)
听到这儿,柳缎儿心中顿时燃起一丝希望。
前方有村落就表示有人,既然有人,一定就有正义之士愿意对她伸出援手,想到这儿,柳缎儿再也按捺不住,趁马车渐渐缓下的瞬间钻出车窗,不顾危险地跳下马车,就这么头也不回,拔腿就向前跑。
她就像受了惊吓的小鹿般,只管没命的往前奔逃,不小心跌倒了,她努力地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如此反反复复奔逃了十来步,却意外发现身后完全毫无动静,甚至没有人出声呵斥。
这让她心中惴惴不安,不由得停下脚步,愣愣的回头看去。
几名男子依旧驻足原地,脸上都带着一抹从容的笑,除了戴着面具的易南天,其余的人皆像等着看好戏似的盯着她,纷纷猜测她会在第几步时跌破额头、摔断脖子或扭伤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