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邪神医抬手点了李宣穴道,慕容天接过。
李宣眼中怨恨浓得几乎要滴下来。
慕容天道,“王爷,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当初做事做绝时也该想到会有今天。”
李宣也不答话,只死死盯着他。那目光让人看了直发寒。
“啪”一声响,李宣的头偏到了一侧,俊脸上片刻便浮起五个指印。
慕容天也确是毫没留情。
众人都惊住了,谁能料想得到这人居然当真动手,大庭广众下殴打王爷。这可是能连累满门的死罪。
既然打了第一掌,后面的就没什么顾忌了。慕容天抬手,“啪啪啪”,十来掌扇过去,李宣摇摇欲坠。
众人惊呼不断,慕容天却大感快意,许久以来心中那口郁闷之气终于宣泄,猛地松了手,仰天长笑。
十数掌间,李宣原来俊俏的一张脸全肿了,加上贵为王爷却当众受辱,身心都该是疼痛难当才对,可他居然一声也没吭,此时虽穴道被制,足下不稳,却犟着不肯倒下,毫不见弱色。
慕容天不禁也有些叹服,这人虽然恶劣不堪,骨头却还是硬的。
众人还在震惊中时,邪神医已搂起两人,转身足尖一点。
客栈前那排兵士反应过来,抬头望时,正见邪神医外袍被风吹起,如大鸟般的飞过。
“王爷被劫了!!快追!”
正要追上去,李宣却自空中掉了下来。扑的一声,落起一片尘埃。
众人纷纷围上去。
李宣翻身坐了起来,原来穴道已解。
再抬头看,那两人已杳无踪迹。
第五章
回到那湖边小屋,邪神医居然拿着钓竿去钓鱼了。
慕容天苦笑不已,追到岩边。
此时水面浪起,风起云涌,坐在岩头握着钓竿的邪神医发丝飘扬,衣袂翻飞,从来少表情的脸上却是慕容天从未见过的温柔。
似乎身边就是相濡以沫的恋人,似乎两人正生死相许的缠绵。
继而,他垂眉低笑,嘴角轻扬。
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或者想到了什么贴心的人,悠扬往事,沉醉其中。
他原本是个极端秀的人,平日里冷冷淡淡,虽秀丽却少了生气,如同人偶泥娃,这刻配了这笑颜,真是大地回春,旭阳三月时候花开般的明媚美丽。
周围的风似乎都因为他的笑而慢了,暖了。
慕容天本是想说李宣即刻便会追来,那人睚眦必报,又带着许多训练有素的军士,得赶紧逃,见了他这表情,却突然间说不出话来。
哪怕那追兵到了,一时半会也难忍心打破这美景吧。
隔了片刻,邪神医站了起来,风从他的耳旁吹过,他抬头看了看,“要下雨了。”
“嗯。”
“我们走吧!”邪神医松手,钓竿坠下,落入水中,溅起的水花稍纵即逝,被埋入浪中。他转头看着那竹屋,呆了片刻,走过慕容天身边,下了岩石。
“……嗯。”
慕容天转身,看着他的背影。道歉和感激的话都咽了下去,邪神医似乎并没打算听。
也许自己即使道歉,也还都不够。
***
李宣追到时,正见团团火焰中的竹屋轰然倒塌下来,连着火没入水中。
白烟翻滚入天。
李宣掉转马头,黑纱内的脸阴沉更胜此刻天色,“追!”
雨终于下起来了。
***
白鸽扑翅而过,盘旋着顺那鸽哨声响起的方位落了下来。
扬起的是一只手,指甲修长而修剪得极整齐,信鸽收翅落在手腕上面,“咕咕”叫了几声。
手收了回去。
李宣一袭毛边锦绣灰袍,典型商人装扮,坐在马上,头上一顶宽檐帽,面前落着黑纱。他脸上伤还未好,不愿以真面貌示人。
身后的兵士已改了家仆装束,赶了几辆马车跟在身后。
取下白鸽腿上物件的同时他摸了摸信鸽小小的头,扬手一挥,鸟儿扑哧展翅,滑过他的头顶,掠上天空。
从银筒中取出寸长纸卷,展开一阅。李宣收了信。
后面有个书生打扮的青年人打马上来,“王爷?”这人也算清秀,一派斯文。
李宣顺手将纸卷给他,那书生看了看,道:“太子……不,主子在催了。”
李宣皱眉,冷哼道,“可不是你家主子在催了。”
书生显得有些慌张,低头,双手拢袖,道,“王爷恕罪。小人一时口误,着实该死。”
这书生名唤薛红羽,是太子身边的亲信,因故跟了李宣来走此遭。
李宣笑了两声,“你也别装了,你家太子爷既派了你来,自然不是个脓包,何必跟我演这种戏码?”
薛红羽依然低头谦逊状,“小人那里敢,王爷也是千金之躯,自己便是做主子的人,适才小人是说错了。好在王爷大度不计较。不过这出门在外,太子王爷的喊着,实在醒目,不如以老爷代替,王爷看如何?”
“恩。” 李宣颔首。
本以为薛红羽是王兄的人,放在身边如同多了个奸细,满身的不自在,可相处几日下来,他对着自己却应对得当,举止间谨小细微,并不让人讨厌。
只是王兄……
那薛红羽道,“大老爷这么急着催老爷把事情做完,是不是宫中又有了变故。”
李宣冷冷道,“人都跑了,完什么完。那慕容山庄换了谁做庄主不一样,跟我们皇家能有什么牵连?王兄当真是多事之极。”
薛红羽急道,“太……大老爷是自有缘故的,只是干系太大,要待真正查定了方好跟老爷说明。”
李宣眼睛眯成了条缝,冷哼数声,“什么干系不干系,那慕容天抓住了,我一刀刀剐了他,帮他复庄他想也别想,如果现在那庄主真是谁的人,我去杀了,换你来做便是。你不是他的亲信吗?”说着便打马往前。
薛红羽没料到李宣其实是知道些原委的,追了两步,要喊,却又哑口无言。
隔了片刻,薛红羽追了上去,和李宣并驾齐驱,却总落后他一个马头。
“老爷觉得该去何处追那慕容天?”马一步步慢慢往前度着。身后的家仆赶着车总隔着些距离跟着,远处看起来尘土不断,颇是壮观,外人只道是商队经过。
“大哥派你来不就是协助我的吗,你做一个师爷的反来问主子有什么建议?”李宣挑眉道。
“小人唐突了,有个建议。”
“说。”
“如今慕容家再换庄主的事情闹的满江湖沸沸扬扬,慕容天只需几日定能听到,之后他第一个行动就该是返回慕容山庄,依小人拙见,不如我们去慕容山庄守株待兔如何?”
“果然是拙见。”李宣瞥了他一眼,薛红羽疑惑之后,却也不动声色,恭顺得很。“请老爷指点。”
“慕容天虽然有邪神医相助,但奔波劳顿,十天半个月内也很难恢复功力,那慕容家既然换了庄主,自然也换了不少手下,守卫森严的,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去?去了有什么用?倒是近日听说武林有两个人要比武,引了众人去看……”
“是公孙茫和苏策要在华山争天下第一剑的名号。”薛红羽眼睛一亮,“是了,这么大的盛事,自然是也邀请了第一大庄的慕容家出席,到时候天下英雄俱在。慕容天如真是被害,此时出面,才真正是能将冤屈一白天下的好时机啊。这么一来,我们倒也省了份心。”
薛红羽频频点头称是,道:“老爷是英明果断,小人真难及万一。”
李宣微微一笑,“其实我有时候也不大明白……”
薛红羽道,“老爷也有不明白的事情吗?”
李宣笑,“我不明白的是——你倒是真糊涂呢还是装糊涂?”
言罢,一声喝,扬鞭疾驰,一阵飘尘落后,只留下脸上白一阵红一陈的薛红羽呆立原地。
***
此时,慕容天两人却也正如李宣所料,得知消息,赶往华山。
不久后,两人终归还是要再见面。
***
这是华山下的一个小镇,方圆不过两里地,纵横也才三条街。
平日里除了每月赶集之日,也算不上太热闹,可近日里来人熙熙攘攘,车马川流如溪,所有的客栈都挂出了客满的牌子。有些精明的,便连住舍也租了出去。
这日,近午时,又有人赶着一辆车进了镇。车停后,车帘一掀,帘后两张俊脸却是慕容天和邪神医。
两人下了车,慕容天付清车马费后,那马夫“驾”的赶着车调了头。
慕容天抬头,见人来人往,笑道,“真热闹啊。”
邪神医只盯着人群,眼却扫来扫去,似乎在找什么,半晌才嗯了一声。
慕容天心道他难道能有旧识在此不成。
邪神医看了半晌,松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件事物,递给慕容天,慕容天到手一看,却是张人皮面具,抬头看邪神医不知何时已换了张面目,面色蜡黄,尖嘴猴腮,如有病容。若不是他衣物位置不变,几乎要以为是个生人,来往人群毫无异象,显然无人觉察,手脚之快让人啧舌。
两人找了个僻静处,慕容天也戴上了。
此时邪神医用药合着针灸已有数日,慕容天真气一丝丝开始聚齐,武功虽仍是不济,但比之前无缚鸡之力比起来,却好了太多。
这时该进午膳,两人找了数家饭铺都是满满当当,没有空位,走到镇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铺子才找到位置坐下了。
即使是这种脏兮兮的小店中,也坐了好几桌江湖人。满嘴说的都是三日后‘剑圣’公孙茫和‘快剑’苏策要在山顶一较高低的事情。
“……那公孙茫号称‘剑圣’,成名二十余载,据说早修的人剑合一、以气御剑的地步,为人又极好,都称他是谦谦君子,好友遍及天下,那‘快剑’苏策居然来挑战他?也太不自量力,就是胜了,也难保不是出诡使诈。”身后一桌人,其中一个黑衣高胖汉子义愤填膺道。
旁人纷纷点头称是。
也有反驳的,却立刻会另有人出来护着公孙茫。
显然那公孙茫人缘口碑都极好,因此这些人言辞间颇倾向与他。
慕容天之前曾和公孙茫有过数面之缘。知该人虽然号称‘剑圣’,剑术却鲜有人见,据说是奇高,但从不持技压人,为人确实温柔沉稳,爱护后辈,是以很多人爱戴,那‘天下第一剑’的名号,人们能口服心服的叫出来,也不能说没这个因素在里头。
‘快剑’苏策却是近些年崛起江湖的新人,听说师出无门,剑法奇快,为人孤僻。人缘却是差了甚多。
于是挑战一经传出,便引了不少人打不平,纷纷觉得苏策不自量力。不过大凡江湖中人,都有个争强好胜之心,苏策会向公孙茫挑战也毫不奇怪了。
慕容天心下也是盼着公孙茫能胜,再加上此番慕容家该会派人出席,是派谁,何时到,他都只能从人们的闲聊中得知,是以对隔壁的谈话很是在意。
邪神医叫了酒菜,对铺中众人的争论却是漠不关心,大概是出尘已久,外加事不关己了。
此时那闲聊已经从比武上转到窑子,再从窑子转到此处酒菜味道不差,再转回近来江湖中出的几件怪事,其中便有人扯到慕容山庄家变。
“……据说是前任慕容天走火入魔,狂性大发,弑母伤弟,如今不得不请了个外人来主持山庄了?”
慕容天心下一动,差点要站起来,却又突醒忍住,那桌子被他撞得一荡,酒水洒了些出来。
邪神医只看他一眼,继续喝酒。
“为何要请外人?”
“还不是慕容家没人了,慕容天疯了,听说关了起来,慕容忆年纪尚小,且被重伤,卧病在床。听说是让主事吴管家亲自上门请了三次,那人才肯出面暂持他们山庄事务。”那黑衣高胖汉子显然消息灵通,大都是他在解答。
“什么人面子这么大,那么大个山庄坐收麾下,居然还要三顾茅庐?慕容家非得请个外人主持,该算败落了吧?这天下第一庄估计是要换人了。”
“也不算外人,听说是当年慕容老庄主的干弟弟,前任庄主慕容天的启蒙师傅,章天奇。”
慕容天心神大震,这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
五岁时扎马步都是他手把手教的。在一起前后二十多年,师傅总对着自己笑嘻嘻的和蔼,教了自己不少武功。对父母都是掏心置肺的好,怎么这时接掌了山庄的会是他。这到底什么意思?
吴平反了自己,为什么自己不做庄主?先扶小弟,后找师傅,为什么接任的个个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莫非其中还有隐情?难道小弟没把真实情况告诉师傅?为什么他们不杀了吴平?难道师傅没发觉自己早已经不在山庄之中……
手中“卡”一声响,那痛楚传来,才发觉自己把酒杯也捏碎了,扎了满手的血。
“这名字可听的少。”
“那是你见识少,”高胖汉子很是得意,“当年他跟慕容老庄主一起闯荡江湖,着实风光过一阵子,听说人也俊秀,武功也是不错,却在后来围剿‘狂魔’时受了重伤,武功折了大半,自后便退隐了。”
“到底是外姓人,谁知道怎么回事情?”
“那倒……哎呀,你干什么!”却听那汉子猛然一声大吼,惊天动地,众人一惊之下都望了过去。
众人望过去时,那汉子已站了起来,劈头劈脸对着身边一人打了下去。
那人边躲边叫,“大爷饶命啊。”却是个十四五岁的邋遢少年,一身衣裳破得不见原貌,估计是个叫花子,不知何时进来的。
那汉子怒道,“你摸什么摸,你个小偷,大爷生平最恨偷鸡摸狗的小贼,你倒撞上来了,敢偷还求什么饶。”边说边拿斗大的拳头砸将下去。
那少年被打翻在地不住求饶,显然是不会武功。
就有人看不下去,劝停了手,那汉子气犹未消,口中骂骂咧咧,摸摸钱袋还在,这才坐了下去。
少年鼻青脸肿的边哭边拣起盆子出去了。
慕容天和邪神医互相一看,慕容天一笑,道,“那小兄弟好手段。”
隔了片刻,隔壁桌子结帐,才听那大汉大叫,“我的刀呢?”
却原来钱袋还在,兵戎早不见了,那么大的物件却不知道那少年何时又如何给拿了出去。
***
吃了饭,两人一路寻觅栖身之所,却家家挂牌客满。
走到镇中心,那家最大的客栈问时,那小二也为难道,“空房还有几间,可老早被人定了。”
同时还有几拨来寻住处的人,听了不禁起哄,“有空房怎么不给人住,什么人这么大面子。”
小二道,“就是那要比武的‘剑圣’公孙茫和夫人一行。”
那几拨人一听这话居然没了脾气,都退了。
慕容天也要走,却见身边邪神医站在原地没动。
正要扯他,邪神医抢先上前几步,对那小二道,“他们人既然没来,先让我们住着,来了我们再另寻地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