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自夸,她那张脸一笑起来,向来甜死人不偿命。
李可人看到她的表情忍不住笑出来。其实事情根本没有真希说的那么简单,像她才被赶了几次,就想要放弃。
「可人,今天妳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不行!我明天跟同学有约,有一份打工的机会,过几天吧!接下来要放春假,我再回去,反正连放四天待在台北也没事,不如回去看看可以帮什么忙。」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毫无预警的下起雨来。
「哇,怎么说变天就变天?」没有带雨具的两人,一下子就被淋成落汤鸡。
一看到号志灯转变,她们要搭的公车远远驶来,李可人的手一伸,拉着她跑过马路。
龚真希没料到她会这么做,手中的宣传单瞬间撒了一地,她惊呼了一声,弯腰要捡——
「别捡了,反正都湿了。」李可人拉着她跑开,「就算捡回来也没用,车子来了,快点!」
龚真希觉得有些可惜的看着地上的宣传单。虽然不过是十几张单子,可也是成本啊。
她不喜欢下雨天,尤其在下雨天认识了他之后,只要一下雨,她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复杂。
虽然离开时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属于他的记忆深埋,却总是不争气的会在某个时候想起。
她对他的背叛,时刻缠绕在她心头。
因为他,她最终决定来到台湾,悄悄收集关于他一切的资料,知道他因为标案的失误判断而被他外公外放到香港。
甚至,有传言因为这件事使他的接班地位不保。早知道情况会演变成这样,当初就算会失去母亲的遗物,她都不会陷害他。
她伸手拨了拨微湿的短发,借着这个动作掩饰突然低落的心情。
龚真希一直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这些年来认识她的人都以为她天生拥有一张热力四射的笑脸。虽然很难,但她会继续将阴霾深埋心底……
※※※※※
下雨了!
雨滴打落在车窗的声音吸引卫仲恩的注意力,他将视线从手中的文件移开。
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现在竟然下起雨来。
你喜欢下雨吗?老实说,我不喜欢!
隐约之间,他似乎再次听到她柔软的声音。
从不认为雨天可以带给一个人多大的情绪变化,但因为认识了她,使得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龚真希!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如同她莫名的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她只在他枕边留下一张「对不起」的字条后,便消失无踪。
他不能理解这三个字的意义,想找她问个清楚,却发现他对她一无所知,根本无从着手。
随即他面临了进入职场以来最大的一个失败,他赶回台湾收拾烂摊子,然后被气愤的外公外派到香港。但是不论面临怎样的情况,他还是不停的想起她,猜测她在何处,是否安然无恙?
车窗上的水滴,看见等待过马路的人匆忙的向前跑,突然一个娇小的人影吸引他的注意力。
不顾雨丝打在身上,她弯腰捡着掉在地上的纸张,单单一眼,对他而言却有如几个世纪一般漫长。
她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即使经过三年的岁月,他却不曾忘记。不过他所熟悉的长发已不复见,愤怒突然袭来。她对自己的头发做了什么?!
「卫先生!」
不顾司机的叫唤、川流的车阵和滂沱大雨,卫仲恩推开车门,直冲向她。
龚真希一身狼狈的被李可人推上公车。
公车毫不迟疑的往前行驶,她喘着气,透过公车的挡风玻璃,眼角似乎闪过一个人影,熟悉的轮廓使她的脑子立刻变成一片空白,霎时觉得呼吸困难。
三年的光阴,绕过大半个地球,怎么也没料到会再见到他。
她下意识转身,想把那人看得更仔细,确定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人,但是公车已经远远将那个人甩在远方,最后他只变成渺小、模糊的黑点。
她难掩激动的踏前一步——
「真希,妳怎么了?」李可人拉住她,一脸的好奇。
「我……」龚真希这才回过神。
就算确定是卫仲恩又如何?她颤抖的吸了口气望着远方,在她做了那一切之后,就算再见面又能改变什么?
那一夜发生的一切彻底改变了她,他呢?她从来不敢去细想这个问题。他与她同样孤单,纵使在外人眼中,他是天之骄子,但是他身上却背着父不详的沉重包袱……她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虚弱无力。
「真希?!」
「没什么。」她挤出一个笑容,看着一脸担忧的李可人,「我只是想,我们不知道会不会迟到。」
「不会啦!十二点前帮奶奶办出院,就来得及搭下午的高铁回嘉义,离开台北。」
离开……再次离开!
龚真希仍然可以回想起当初的那种痛苦,遇上他,她失去了她的心,以为终究会痊愈,但她高估了自己。
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一天不后悔当时她所做的决定……
※※※※※
第4章(2)
接连下了几天的雨,整个人都快要发霉了!
龚真希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看着窗户外头的雨丝。
昨晚当她忙完,终于上床休息时,却被梦境给扰得睡不安稳。
她梦到了卫仲恩,梦中的他不停指责她的背叛,吓得她从梦中惊醒,心情就如同外头的天气一般忧郁了起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是一间中等规模的老人安养院,主事者是一对已经年近七十的老夫妻——魏国里夫妇,因为膝下无子,所以将整个身心都奉献给上帝,在退休之后,集合许多善心人士的帮助成立了安养院,提供日间与夜间的照料,让许多已经退休的老人家可以在这里重新找到新生的力量。
三年前,身无分文的龚真希晕倒在街头,意外的遇见到法兰克福探访友人的魏国里夫妇。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是两老看出了她无处可去,便好心的提议,跟着他们回到台湾,给她一份安养院的工作,虽然没有太多的薪水,但是他们收留了她,把她当成孙女一般的疼爱。
因为他们的善良,她也在这里找到了新生。
「年纪轻轻,叹什么气!」魏国里的手重重拍了下她的肩膀。
龚真希楞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头发已经全白的老先生。
「爷爷!」她懒懒的坐直身躯。
「若身体不舒服就去看医生。」魏国里瞄了她一眼,「还真没见过像妳这么不喜欢看医生的人。」
「反正又不严重。」龚真希动了动脖子,头还是有点昏沉沉的,那天在台北淋了雨,就觉得整个人很不舒服,原以为睡一觉起来就不碍事,谁知道还是觉得全身无力。
但或许她不舒服的原因不是淋雨,而是因为那个不该再见的男人。
深吸了口气,她打起精神站起身接过魏国里手中的纸箱,箱子里满是各式各样的手工艺品。
「这不是李伯伯工厂的东西吗?」她问。
「是啊,我叫可人拿来的。」魏国里回答。
这些是出自一个身障团体的小工厂,最近因为经费短缺,打算请义工到各小学、中学去推销,因为主事者正是魏国里的教友也是李可人的父亲——李文清。所以他答应帮忙,而龚真希当然也义无反顾的提供协助。
「可人拿来的,怎么没看到人?」
「在房间看妳魏奶奶。」魏国里轻叹了口气。
几个月前,魏奶奶因为下楼时没注意,摔了一跤,虽然外表看来不碍事,腰部却经常痛得站不起身,前几天龚真希还因为担心,坚持带她上台北住院三天,做了详细的检查。
「其实这样推销得到的捐款太慢了。」她一边分类一边说道:「我们该想一个更有效率的方法。」
「积沙成塔这句话,妳该好好的记在心里。」魏国里不以为然的瞄了她一眼,「别指望凡事一步登天!这几天,文清说他们工厂收到了两笔订单,都是台北下来的,虽然每笔订单都只有一千多块,但是对现在工厂的状况来说也算是不无小补。听下订的人说,是妳和可人陪着魏奶奶去台北检查身体的时候,顺便去推销的成果,他还特地打了电话过来,要我跟妳说声谢谢。」
「那只是举手之劳。」龚真希微微一笑,不敢居功,「其实这世上有钱而且日子过得好的人很多,若是他们愿意多付出一份力气给这些需要帮助的人,不是很好吗?」
魏国里微笑点头,「我们要满足了!这世上的善心人士不少,要不是有他们,我们安养院可没法子这么顺利完成,这些身障者的爱心小物可都卖不出去了。」
这么说也没错。
这间安养院收容的不单是付得起费用的老人家,甚至有些孤苦无依的老人,魏爷爷也只是意思意思的收取少部份的费用,让他们能在这里生活,短缺的金额也是靠社会的善心人士捐助。
窗外的雨突然转大,她拿着简单的贝壳手机吊饰,忍不住出神的望向窗外——
「妳又在想什么?」魏国里分心的打量她一眼,「妳魏奶奶说,只要下雨天,妳的心情就会不好。」
「有吗?」龚真希收回自己的视线,假装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是奶奶想太多了吧!」
话落,她连忙低下头,专注手边的工作,想结束这个话题。
「希望这些手工艺可以卖得好,不然文清的工厂就得结束营业了。」魏奶奶让李可人从外头扶了进来,她的腰是好了好多,但是走动时还是需要人搀扶,「到时,那些可怜的孩子也要失业了。」
工厂里的员工大概有二十几个身障者。
「奶奶,妳怎么下床了?」龚真希一看到魏奶奶,连忙拉了张椅子让她坐下。
「奶奶说不想老躺在床上,」李可人轻快的在一旁替魏奶奶回答,「她说一直躺着,自己像个废人一样。」
「人老了,」魏奶奶轻叹口气,「还真禁不起摔。」
「老伴,别想太多。」魏国里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安抚的劝道:「妳只要休息一阵子就会好了。」
「是啊!」龚真希也在一旁答腔,「可人,其实妳可以建议妳爸从各个管道去寻求赞助!网路也可以,最近不是很流行吗?」
「有这么容易就好了。」李可人耸了耸肩,也帮忙将桌上的手工艺分类,「我听我爸说,最近大环境不景气,有些人连吃饭都有问题,更别说买这些手工艺或捐款了。」
这倒是不争的事实!小小的办公室里霎时陷入一片沉默。
龚真希看出了李可人的担忧,只可惜帮不上忙。在安养院的工作薪水并不多,她唯一值钱的便是妈妈留给她的那套红宝石首饰和卫仲恩送的那双鞋。
「山不转路转,」她吸了口气,首先打破沉默,语调轻快道:「可人,爷爷、奶奶,你们看我是不是长得还不错?」
「何只不错!」魏国里看着她的酒窝,由衷赞美,「活脱脱一个大美人!」
「是啊!」魏奶奶伸出手,怜爱的拍了拍她脸颊,「笑起来甜得跟蜜一样。」
「只要妳愿意,一定电死一堆男人!」李可人也跟着附和。
龚真希轻笑出声,「既然这样,我就出去钓些有钱男人来捐钱,你们觉得怎么样?」
魏国里先是一楞,然后忍不住轻敲了下她的头,「真是胡说八道!」
「是啊!」魏奶奶忍不住笑道:「别开玩笑!」
看着爷爷奶奶脸上露出笑容,龚真希的心头一松,「我是开玩笑没错。不过这确实也是一条路不是吗?你们都说我漂亮,所以我只要用点心思去推销,应该不成问题。」
「其实如果真希愿意的话,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好主意。」李可人哈哈大笑的在一旁答腔。
「妳们这两个孩子……」魏国里与妻子相视一眼,知道两个人是在说笑,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离电话最近的李可人顺手接了起来,没说几句话,她便兴奋的尖叫。
「爷爷、奶奶……」一挂断电话,她因为太兴奋还不小心撞到桌角,「我爸爸五分钟之后会带一个访客来。」
「只不过是有访客,妳有必要这么激动吗?」龚真希连忙扶住她。「撞到哪里了?」
「没关系啦!」李可人揉了揉撞痛的地方,一边拉着她的手急道:「那位贵客是因为看了我们上台北发的宣传单而下了一笔大订单,他说,他打算要拿我们工厂出品的货物来当发送给底下员工的礼物!」
龚真希一脸惊奇,「真的吗?」
「千真万确!」她们激动的四手紧握。
「我们的努力果然有成效!」这对工厂来说,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还有,那个贵客说要亲自来看看我们。」李可人愉快的说。
「来看我们?!」龚真希有些意外,「有必要吗?他只要跟妳爸下订单不就好了。」
「因为那个客人说,已经很少见到这么好心又拚命的善心人。妳别忘了,妳可没拿我们工厂的半点薪水,却为我们做牛做马!」
她一点都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善心人,这一切只不过是举手之劳。龚真希注意到李可人脸上的光彩。
「有古怪喔!瞧妳一副开心的样子!」她狐疑的问:「除了拿到大订单之外;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不成?那个下订单的大客户该不会是个有头有脸的大帅哥吧?」
「妳真厉害!听我妈说,」李可人对她眨了眨眼睛,「对方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大帅哥,而且年纪绝对不超过三十岁。」
「哇!」龚真希推了推她,「看来妳的机会来了!」
身为手帕交,她知道李可人最大的心愿便是可以认识一个条件很好的男人,然后结婚生子。
「是啊!」她一脸的期待。「钓个我爱而且爱我的金龟婿,可是我毕生的梦想。」
「小心!」身为好友,龚真希有义务提醒她,「条件好的男人通常不是名草有主就是很花心。」
「妳想太多了,」李可人轻推她一下,「我没有真要跟那个下订单的大客户怎样,只是看看而已,又不一定会有机会。」
「那妳就慢慢去看看好了。」龚真希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好像来了。」听到前头传来声音,魏国里扶起老伴,「我们出去看看吧!」
李可人兴奋的跟在后头。
「妳不去吗?」她注意到了好友并没有跟上。
龚真希摇摇头,「午餐时间要到了,我得去厨房看看。」
「可是那个客人说要见我们。」
「他是要见去推销的人,」她柔声的说:「妳代表就好了。反正我的重点是他口袋里的钱,他愿意买东西才是我关心的,其他——跟我没关系,我也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