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出门,陆桐月早忘了手痛,内心只想着,不知道夏东雷会带自己去哪,春日游湖,还是上宝香楼吃好吃的?她那日揭破了诡计,没道理不打赏她一下啊。
脑子正胡思乱想,马车停了下来。
“谁人马车?”十分不善的声音。
“定疆侯世子,这是腰牌。”
“原来是世子爷。”声音突然变得十分客气,“请。”
车子又继续往前。
陆桐月想了一下,腰牌?去什么地方会需要腰牌?
瞬间瞪大眼睛,“皇宫?”
夏东雷赞许一笑,“挺聪明。”
带她拜见公主吗?理论上妾室的确应该来给正室敬茶,可宫中一直没旨意,她自然不会傻到自己求见。
公主一日未痊愈,她就一日得低调,不能开心。
公主要是痊愈了,那她就得把皮绷紧,古来没有驸马能有小妾,她是天下第一人,以公主之尊,何必跟人分享丈夫?
正努力当个小透明,夏东雷居然带她进宫——想当年王姨娘入府,嫡母故意晾着,没想到她自恃是亲上加亲的表妹姨娘,擅闯嫡母的院子,可被罚跪了整整一日,膝盖都肿了,连祖母都说她活该。
想到王姨娘走路那一拐一拐的样子,陆桐月连忙道:“世子爷,这不太好吧,公主自然心胸如海,但婢妾贱命,怕冲撞了公主。”
“贱命?”
“是,婢妾八字极薄……”
“我怎么听说你的八字极好,是旺家定宅命数,所以张太太才一定要你当孙媳妇,就是想你能给张少爷带来福气,好强身体,安后宅。”
呃,“身而为人,定当自强,命数之事,实在不能做准。”
“那刚刚说自己八字薄,会冲撞公主的人是谁?”
太紧张了,居然自己打自己的嘴,眼见夏东雷问起,陆桐月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是我。”
天下最蠢的事情就是自己害自己,此刻陆桐月深深有种体悟,那就是:好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你不想见公主?”
“公主玉颜,自然是想拜见,可、可是……婢妾命薄……”
看着陆桐月一脸苦恼的想推托之词,夏东雷忍不住好笑,其实她只要抬起头,就能发现他不过是在逗她,但她太认真想理由了,导致什么也看不见。
“不去公主那里也行,不过等会别抱怨。”
“不会不会。”一听不用去送死,陆桐月立刻来了精神。
就算去做苦力都比拜见公主好,苦力只是累一点而已,拜见公主可是有生命危险。
约过一盏茶时间,车子终于停下来,随身仆人摆好踏梯,春菊掀起车帘,正想扶自家小姐,已下车的夏东雷却快了一步伸出手,陆桐月微一犹豫,还是把手搭上去,男人瞬间反手一握,竟是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陆桐月心里一突,他吃错药了?
过门那日敬完茶,照说晚上他应该会到她的侧院圆房,可他却是派了柳梢过来,说让她自己安睡。
不用伺候对她来说当时是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消息传出,公主一定觉得顺耳,只是随之而来的又是另一种担心——万一,只是万一,公主挂了,那么凭着汪氏跟康氏的娘家,要把夏东于的世子之位夺回也不是难事,到时候夏东雷被打回原形,连带自己身分也是三级降,世子妾跟庶子妾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世子能保她,庶子不能。
何况一个女人没有孩子,手边又没钱,将来年纪大了要怎么办?
陆桐月开始犹豫起要不要主动去跟夏东雷示个好,但好难开口欸,总不能学吉姑娘一样,一把拉住夫婿的领子问“你到底想不想跟我过下去”,想想,还是秦姑娘的传情信好一点,不过,那好大胆,他会不会觉得她陆桐月不知廉耻。
于是即使已经过门,还天天书房伺候,两人一直过着有名无实的夫妾生活,陆桐月都已经想到将来要过继三哥的女儿来养了,没想到居然在这种时候,夏东雷碰她了,虽然只是牵手,但感觉还是挺微妙的……
他的手真大,还很粗糙。
手掌心有厚茧,嗯?他是做啥了怎么会有那样扎人的茧?
怪虽怪,可也没抵抗,他刚好握到她拍桌那只手,但握得很轻,不算痛,再者,两人是夫妾,夫婿肯亲近自己是好事,这样一想,马上就不怪了。
下了马车,看到院子上黑色牌匾写着:太医院。
院子前庭颇大,晒着各种药草,几个药生在旁翻看,廊下小炉子一排,都刻着各宫院的名字,有些正在熬药,有些则是空着。
空气中都是药草的味道。
一个药生见到他,很快过来,“世子爷,潘太医在里头。”
夏东雷点点头,带着她往内院去。
太医院极大,直穿过两进,陆桐月才在二楼看到潘太医。
还以为太医都是老人家,可没想到人家十分年轻,看起来也才二十岁,温文儒雅,笑容颇为可亲。
潘太医见来人,站了起来,笑说:“今天怎么有空来太医院?”
“这是皇后给我指名的侍妾,陆家姑娘。”夏东雷朝她一指,“前两日用手拍裂了我家大厅的百年紫檀桌,怕她有什么后遗病痛,你帮我看看。”
“拍破紫檀桌?”潘太医一脸惊讶,“是下人来报还是你亲眼所见?”
“我亲眼所见,裂痕有半指宽,一尺长。”
潘太医哦的一声,开始打量陆桐月,那眼光让陆桐月又想钻地洞了。
“你这妾室,力气可大得很,先跟你说,骨科伤科,可不是隔着丝帕诊诊脉就行,你若不介意,我才能给你看看。”
“我都带来这里了,自然就是让你好好看。”
“那行。”
潘太医走到窗边的罗汉床坐下,药生很乖觉地立刻在小几放上脉枕,又拿了一罐油膏给他润手。
夏东雷一个眼神,陆桐月乖乖坐在小几另一侧。
夏东雷又是一个眼神,陆桐月乖乖伸出伤手。
潘太医拉过她,开始一个指节一个指节按压。
被个陌生男人摸手,感觉好奇怪,难不成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拉自己下马车?想起来,第一个拉自己手的男人还是自己的丈夫……嘶,嗷!
“这儿骨头有些裂了。”
别,好痛。
手指按完,接着是掌心,外缘的部分,按着按着,陆桐月又觉得撕心裂肺,碍着有陌生人在,只能咬牙死命忍。
“外侧经脉有些伤了。”
潘太医放下她的手,拿起药生准备的布巾把手上油膏擦干净,对夏东雷道:“骨头还好,静养自会痊愈,经脉可得好好处理,否则日后一旦天气变冷,只怕右手会酸痛难忍,每日一帖药,每三日针灸一次,我等等把穴位跟手法写给你,你再请大夫入府照单诊治即可。”
“这些药,你按时给我送入府中。”
潘太医笑了起来,“堂堂一个定疆侯府,总不可能连这钱都花不起吧?”
“外头的药可没太医院好。”
“这倒是。”潘太医意味深长的看了陆桐月一眼,又转过头,“许久不见,今日可得陪我下几盘棋才行。”
“那是自然。”
陆桐月心想,啊,那我呢?
潘太医转头,“陆姨娘是要在这里观棋……”
不是吧,陆桐月在心中哀嚎,观棋什么的真的好无聊……
“你派个人送她出宫门吧。”
喔耶,世子爷万岁。
陆桐月喜孜孜跟着药生出太医院了,只觉得自己逃过一劫,自然不知道身后有人目送自己离开。
“听说你请公主赐衣服首饰给她?”
“我母亲虽有平妻身分,但却无娘家助力,能自保已经不容易,护不住她。”
“你对这丫头倒有心。”
“闭嘴。”
十五岁的毛丫头而已,只不过性子活泼,表情丰富,说话大胆,不仗势欺人,对他母亲敬孝有礼,面对命运不惧不惊……而已!
潘太医还真是神奇,用他的药方,加上端木大夫每三日入府给她针灸一次,不过才数次,就已经好得差不多。
至于夏东雷带她入宫看诊之事,自然已经传遍定疆侯府,甚至传到高墙外。
看在外人眼中,世子爷对她这小妾还挺中意的,至于准女婿对小妾中意,那么准岳丈岳母肯定不太高兴,于是今天,她就收到这样一封信,陆勤写来的,大概是说,自己跟勇国公府的十四姑娘已经成亲,由于十四姑娘热孝中,一切仓促,所以没有请她观礼,他明日便从将军府分家出来,也开了祠堂跟祖先报告,母亲由他接出来奉养云云。
重点是,落款的日期是两天前,也就是说,陆勤写好了却没寄,直到分家,这才跟她说消息。
陆桐月看着信,半晌说不出话。
这,有没有这么急啊……
“世子爷。”
听到丫头声音,陆桐月连忙把信放下迎接夫婿。
夏东雷看到信封上印着将军府的花押,笑了笑,“看来倒不用我跟你说了。”
“你知道?”
“刚刚才知道。”
夏东雷坐下,甜李很乖觉地奉上茶,男人喝了一口,皱眉道:“这什么东西?”
甜李被问得莫名其妙,“茶。”
陆桐月喝了一口,还行啊,怎么他脸色不是很好看。
第4章(2)
“算了。”夏东雷坐下,看到桌上还有另一封信跟匣子,信上也是将军府花押,“这是?”
“我三哥,最疼我跟十妹,我前些日子传话跟他要一种叫做白玉膏的伤药,他给送来了,信里也是跟我说弟弟分出去的事情。”
“一个白玉膏要这么大匣子?”
陆桐月有些尴尬,但想想自己已经过门,以后要跟这男人一辈子,也不必装什么,想装只是累自己而已,再者他上个月带自己入宫看诊,可见对自己绝无歹意,于是便把三哥的信往前一推。
夏东雷也没客气,拿过就看。
刚开始说的也是陆勤分家之事,府中的人所知道的当然比他这外人打听到的详细得多,大概就是外传她受宠,陆勤正想考功名,怕这姊姊断了自己的官途,于是寻了热孝中的姑娘,有孝期为理由,快速成婚也就不算奇怪了,接着自请分家,从此是两家人,不再是一家人,皇帝皇后若是因为公主之故看陆家不顺眼,牵连的也是本家,不会扯到分家儿子的身上。
白玉膏不能久放,所以不多给,以后半年会让人送来一次。
最后则是给了她三百两银子,说不知道朱氏居然扣下她的嫁妆银,这些她自己留着用,让她不用省,该打赏的就打赏,若没钱再让春菊走一趟便行。
男人打开盒子,就见两盒用玉石装的膏药,四个大银块,还有一大把的碎银子跟一支银剪。
男人关上盖子,想起信里最后那几句,朱氏也挺狠,好歹是自己女儿,居然全部扣下,完全不顾女儿死活。
陆桐月没带嫁妆银,那么身上应该就只有一些私房,高门后院那是牛鬼蛇神都有,给的银子不够大方,这奴才要是大胆一点,就能欺负她了,侯府的奴仆虽然不至于到那地步,但也是拿钱财办事,最明显就是她给不出银子,大厨房就只给次等茶。
“你三哥没记错的话,是之前镇守南关那位吧?”
“嗯,原本爹爹是想让嫡长兄过去,可嫡母舍不得,这时候三哥自请南下守关,十七岁出京,二十二岁回京,歼灭异族有功,皇上封了从七品,现在已经是正七品,虽然是庶出,不过却是家中唯一有官位的儿子,所以嫡母对他也很客气,除了例银之外,还把馨州那边的赐田收益都给他,连自己的舅甥女都给三哥当了贵妾,就是想拉拢他。”
“他对你倒好。”
陆桐月一笑,“三哥的母亲也是家生子,讨了祖母喜欢才提拔成姨娘,对庶出妹子一向照顾有加,只是我过门仓促,当时他又刚好陪太子去春猎,所以没法求助。”
她很难解释,银子来了之后她有多安心,至于母亲跟弟弟为了跟她划清界线的所作所为,不能说没遗憾,只是母亲狠心至此,也没什么好说了。
夏东雷已经算是个好人了,可是即使如此,她还是需要银子。
汪氏身为世袭侯府的女主人,不会在小地方刻薄她,饭菜,月银,布料,胭脂水粉,都是按照规定来,梅夫人是好婆婆,定疆侯的好东西都给了梅夫人,她每回去梅夫人院子问安,梅夫人就塞给她,用的吃的都有。
最亲的就是春菊跟甜李,可她们又能在身边陪她几年,最晚到了十八岁也得让她们嫁人,不管是出府成亲还是嫁给府中奴仆,都会以自己丈夫为重,她这小姐就是外人了。
简单来说,她没有归属感,也缺乏安全感,银子不能创造归属感,但是可以创造安全感。
所以看到那匣子的元宝,她真的觉得第一次见到晴天,也才有余裕去想归属感的问题——夏东雷不碰她,难不成将来真的要跟三哥抱个庶子女来养?
自己才十五岁居然要烦恼这种事情……嗯,话说回来,夏东雷为什么会在这里?
“世子爷今日不是应该去学士阁吗?怎么这样早回来?”
“公主今日会派人过来赏赐,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去换件衣服,等着吧。”
陆桐月突然紧张起来,“公主怎会突然赏赐给我?”
该不会是赐给她毒酒还是白绫吧,她才十五岁耶,又不是她自己勾引夏东雷的,堂堂千金,居然为妾,她也是很无辜啊……
“我把饶姨娘的事情跟她说了,她这是赏你能替我做事。”
嗷,原来是这样,刚刚吓得都觉得听到自己心跳声了。
“有件事情忘了问你,你那日好像一开始就笃定饶姨娘是作戏,是什么原因?”后来想起,刚进大厅时,陆桐月的脸色还不好看,一听饶姨娘说完话,眼神中的不安就不见了。
“饶姨娘说是想看看太太如何发落母亲,这才忍着身体不适待在大厅上,在哭诉时即使刻意压低声音,可声音都是扎扎实实的,怎么看都不像刚刚小产。”每个月癸水她都快痛死了,刚刚滑了孩子就能跑出来,就饶姨娘那风吹就倒的纸片身材,怎么看都不像身体那么好。
虽然她仍然是个黄花闺女,但后宅基本知识还是有的,她见过没孩子的姨娘装有孩子,还一路装到七、八个月,打算跟嬷嬷串通抱个婴儿过来冒充,也见过有孩子的丫头怕主母容不得逼喝药,故意装成没孩子,等到肚子再也藏不住,肚子又挺尖疑似男胎,祖母便会发话留下,母凭子贵,翻身有望。
至于自己不小心没了孩子,想赖别人脱责这种番石榴事情,她在陆家更是没少看过,至少二哥跟四哥的姨娘都干过这种事情,一来让夫君更怜惜自己,二来顺手害别的姨娘失宠,要说来,四哥院中的戴姨娘胆子是最大的——戴先生曾是进士第三十五名,戴太太则是祖母的姨甥女,论起家世也算名门之后,后来父亲病逝,那戴太太因为没生儿子,母女二人被小叔联合婆婆赶出来,戴太太思及过往,记得有个表姨嫁得不错,想带来投亲,却不想病故在半路,因此戴姑娘到府上时只有一个人,一封信,还有几件信物,祖母怜惜这姨甥孙女,留下来作伴,府上都称为戴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