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在外,时不时的,哪时候要用到银子都不知道,以防万一就是了。
元璧对晓星星是毫无条件的宠爱,可他对下属又是另一种态度,他的书房向来未经通报是不许随意进出的,但性子桀惊不受管束的谛听这回违背了他定下的规矩。
原本应该和黄泉留在京里的他跑来了,理由还充分的不得了——
「本神兽当初追随上神下凡,是为了还上神恩情,可不是为了那皇帝老儿,如今京城的危难解了,我瞧那皇帝老儿起码还能活个十几年,我就回来了。」
随便找个理由消失在众目睽睽下对谛听来说也不什么难事,人嘛,不就那副皮囊,把皮囊留下来就是了。
至于黄泉那个斋的还在那里犹豫该不该给王爷去信,表明自己想回徐闻的态度,切!
「回来就罢了。」
元璧头也不抬,语气里并不见什么热络,可他一贯这般,谛听什么怀疑都没有。他把脚翘得老高,十分无状。
「要我说那皇帝老儿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你的十八飞骑都商借他多久了,我瞧他那架式是想收为己用,不还你了,还有,你那三十万北漠军权就痛快的交回去了?那可是你二十几年苦心经营出来的,不可惜?
一个个可都是精英中精英,到底你是已经无意政权这玩意,还是别有意图?」他今天的话特别多,特别唠叨。
「我算过,元神复位的日子不远了,还手握这些人间权力抓着不放做什么?」自绝于天下也不过这样而已,但是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家兄长。
谛听惊跳,方才还意气风发的声调全变了。「你——知道了?」
「你是回来送我上路的吧?」元璧终于从卷宗里抬起头,眸光凛冽犹如寒潭,令人心惊胆颤。
他虽然失去泰半修为,又成为凡夫俗子,不代表天意能随便决定他在人间的去留,毕竟他在神界的身分还在那里。
谛听顿时完全没劲了,红通通的眼简直变了个人。「论仙术绝学我比不过你,论打架我也是打不赢你,只是我不想再回六道的畸零地去,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老子受够了。」
「我知道。」元璧周身气势沉寂冷肃,慑人得很。
第十七章 一生相守(2)
谛听的唠叨一发不可收拾,就好像要为自己的背叛找理由般。「我也是被逼的,不过你想好了,没有我取你性命,上面还是会派别人来,你确定要应付一辈子的追杀?」
天界的追杀绝对是没完没了的,随便来个车轮战都够人喝一大壶了。
「真要打,我也没在怕。」元璧的视线像把冷漠的刀,说出来的却是自己不允许被拿走的尊严。「但是我也没有说不回去。」
他才与星儿重逢,没想到离别就近在眼前了,还有什么比失而复得后再失去更令人痛彻心腑。
她是绝对不能失去的,他不要由生到死的人生路都一个人走下去。
谛听狠拍额头,指指了上头,压根没把元璧后面的那句话听进去。「你真威风,这一打下去风云变色,日月无光,你是准备不把上界闹个翻天不甘愿吗?」
六天魔王那一战,天界花了多少力气收拾出个模样来,要是再打上一场,天界干脆改头换面算了。
「那位让我不高兴了,我还怕天翻了?」
谛听一下就气馁了。「是,你有本事,谁叫你是天界最早的创世神之一,和三皇五帝平起平坐,可我只是一头小小神兽,我也有顶头上司的,我的顶头上司还有上司,玉帝要我带你回去,我真的是被逼得只能这般行事,你得原谅我!」
那个「谅」字还在谛听的唇尖上,猝然闪亮的银光幻化成无数利芒,四面八方奔向元璧面门而来,他袍袖一挥,化去无数要命的尖锐,余下的被他的劲风钉入了家具和墙面。
谛听看似火力全开,每招都向着元璧的颜面、咽喉、心口袭来,招招狠戾,凌厉的招式施展,可元璧单掌应付便绰绰有余,两人动作迅速而狠辣,肉眼几乎难以分辨,元璧不耐烦谛听的纠缠不休,最后在他胸口狠拍了一掌。
谛听一连吐了好几口鲜血,欲言又止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认败狼狈的破窗而逃。
元璧心似明镜般清澈,他知道谛听不过用上六成的功力,否则哪那么容易打发,嘴上说不放过他,手下却明明白白的留了分寸。
他在书房里站了半晌,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直到天色渐暗才喊人进来收拾,人却拾阶而下,回了他与晓星星的主屋。
晓星星已经从珠场回来,闲着没事和两个大丫头拿着花链在种花。
她嫌主院的花坛太过冷清,让玉官培育了花苗过来,按着花上面贴着的标签种下,来年,等开花那天,不知会有多漂亮。
她没想过要用灵力去催花,这有什么好急的,四时赏不同的花,看见四时的美,按时浇水施肥,等花该开的那天,自然就看得见花团锦簇了。
元璧一进院子就看见晓星星忙碌的身影,她就像一只不知疲惫的小蜜蜂,应该说她是个很会打发时间的人,除了栖在他怀里的时候能让她安静下来,不然好像随时都有事可以忙。
晓星星一发现他,马上把手上的植栽交给白露,才想着起身去洗手,小手已经叫人牵着往里头去了。
「什么事呢这么急,我的手还是脏的。」
进了屋的男人直接把她带到放黄铜水盆架子的边上,挽起袖子替她把十根指头洗干净了,又为她拭干水渍,这才把人抱起带到一旁。
晓星星无言,这人还真是抱人抱上瘾了,动不动就抱,好像她脆弱得一步都迈不动了似的,但是她又无比享受他的呵护。
元璧沉默得很彻底,但手下的劲却越发坚硬。
「怎么了,你心里有事?」她对他太过熟悉,通常他十分好说话,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像今日这样从进门就肃着张脸是绝无仅有的,所以,一定有事。
见他还是不说话,晓星星很不客气的用她的九阴白骨爪在他身上招呼了一把。「是不是你在外头贪新鲜打了野食,吃腻了?还是有了孩子要让人进门?」
元璧被她的天马行空闹得啼笑皆非,心里什么烦恼愁绪都没有了。「胡说什么呢!」
「既然不是桃色纠纷,莫非是京里那边又有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对感情的部分晓星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一星半点。
他艰难的开口,眼里有探寻的意味。「上面催促我的元神归位,我必须出一趟远门,回去一趟。」
出远门,说得好听,人虽然远去他乡,不管多久总有回来的一日,但是「上面」……这是不回来的意思吗?
元璧替她把鬓边的青丝撩到耳后,眼神交缠间都是情丝。「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说,我听。」然后再做决定。
「我们以七日为限,七天后我要是没有回来,你……就找人改嫁了。」
晓星星被气笑了,她从元璧怀里站起来,转身就走,脚步声都能感觉出愤怒。
元璧急急从后面一把揽住她的腰肢,苦恼的说道:「我这不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天界与人问时间不同,我没有办法给你碓切的回来时间。」
「那所谓的七日又是什么意思?」她语调冰冷,内心却翻滚如潮,心如刀割。
「我不想你痛苦,你只要等我七天,七天过去,就把我忘了吧……」他的神通只能保肉体七天不坏,七天后真的回不来,也只能任其腐朽了。
晓星星的情绪太多太激烈,纷涌上心头的有悲痛、有心疼、有怨恨、迷惘……那么多的情绪几乎要把她的心撑破,胀疼得如同被生生撕裂,连脸部表情都失去控制,难受的露出几许的狰狞。
这是受到真正致命的打击,连灵魂都被抽干了。
晓星星只听见自己虚无飘渺的声音在响着,「你说完了吗?那换我说,我不管你有多少神通,不管你究竟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回来,你一天不回,我等一天,你这辈子都不回来了,我等你一辈子,但是你如果真的都不回来,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所以,你、非、回、来、不、可,因为我会等你,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等到我自己也化为尘埃的那天。」
不曾许诺,不知诺言的重要,诺言像生命一样,一诺千金,而对他的爱,坚若金石。元璧狠狠抱住她,言语苍白。
可再多的不愿、不甘、不放手,他还是走了。
有两天时间晓星星只是守着他的身躯,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还算红润的气色,摸着他还有温度的手,什么事都不做,累了就趴在床沿歇一会儿。
两个大丫头心疼如绞,该劝的劝得口水都干了,晓星星依然故我。
后来白露语重心长的告诉她,「夫人的身子要是撑不住倒下来,等王爷回来了可怎么办?」
晓星星这才在床边设了榻,日夜都歇在那里,寸步不离。
白露也觉悟了,对晓星星的饭菜更加的精心细致。
她长时间闭门不出,连娘家和珠场都不去了,这不是晓星星的个性,因为太过反常,元璧出事的消息这才传进晓修罗的耳中,连带的,珠场的员工也都知道姑爷出事了。
但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们却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姑爷突然的昏睡过去,许多天了一直没醒来。
因为担心女儿,晓修罗也曾过府询问,晓星星没见他,只是隔着门窗告诉她爹,元璧生了怪病,为了不要传染给别人,她也不好出来见面,只要给他们时间,过些日子就能出来见人了。
谎言很蹩脚,但是对病急乱投医的老人家而言却是宁可信其有,晓修罗能体谅女儿的心焦,没多问,回了晓府也陪着忧虑了起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天过去了,元璧失去了活人的迹象,本来感觉得到的气息渐渐消失,肢体和手脚越发的冰冷,在在都令晓星星犹如困兽,不知如何是好。
她必须在他的身体彻底失去生机前做点什么,他迟到了不代表就回不来了,对不?
也许就差那么一步,她能做点什么?
她能做的就是保持他的身子不坏,让元璧有路可以回家,他的身躯就是他的家。
要是「家」都没了,他怎么回来?
元璧的命数是天定的,丝毫违逆不了,可她呢?她的命数是意外,所以,就算她做了什么,上面也拿她无可奈何,是吧?
她不需要谁给她答案,她想做的事向来全力以赴,绝不拖沓,她毫不迟疑取了匕首和碗,半脱了衣裳,用刀尖在心口剜下去,取了心头血,草草包紮后,撬开元璧的嘴,喂了进去。
天天一碗心头血,刀尖在她心头留下一个又一个血窟窿,她拥有的只是凡人的身子,到后来,心头的血流不止,就连白露把府城最大医馆的大夫请来都摇头,让他们准备办后事吧。
晓星星气若游丝的躺在榻上,口不能言,四肢无法动弹,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思绪从来没有这么清明过——
元璧,你这天上地下的大混蛋,我把半颗心都还给你了,不是说欠债还钱吗?我都还上了,你再不回来,下一世就算你上山下海来找我,我也不要理你了……
取心头血的痛可以说痛到骨子里,但是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心绝望了,这比凌迟还要可怕。
她双目黯淡了所有的光芒,意识缓缓的飘远了。
在冬雪傲梅争繁华的隆冬雪季过去后,死紫嫣红的春光姗姗来迟的降临人间了。
四季在元府别院轮回了两遍,晓星星终于被允许可以下地行走了。
晓星星的小命是谁救回来的?
说起来不会有人相信,竟是前朝失踪多年的神医晏平生。
是他缠着和元璧下凡来的,因为实在是太难受了,知道自己的养元丸有人能炮制出来现世却见不到,太心痒难搔了。
一知道元璧回了天庭,便眼巴巴的凑上去,哪里知道无与伦比尊贵的上神为了爱和玉帝杠上,自愿卸去神格,回归浑沌,只为一世的厮守。
卸去神格,为了一个女子,开天辟地,绝无仅有。
可对元璧而言,神这种职位由天而生,天地间这种与天道抗衡的力量本就不该存在,何况天地间也不只有他一个神明,既然他已经有了选择,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已经褪去爱恨嗔痴的神仙又岂能明白他的执着与痴情,各路神仙大圣皆来劝说,但元璧充耳不闻。
最后,就连凤凰岭的族长凤鸣和君夫人都来了。
元璧贵为上神,凤鸣不敢指责他为了儿女私情不顾大体,他那私情为的可是自己的女儿,他也很为难,可受了天帝命令,不得不加入劝说的行列。
不过他也就走了个过场,连声哼哼后就让君夫人拉到一边去了。
倒是君夫人在临走前郑重的朝他行了个大礼,元璧避开了。
匆匆赶来的晏平生也没给元璧好脸色,荒唐、荒唐!连臭骂一顿都来不及。
他是老了,情爱离他太远,但是年轻人就是把那些情情爱爱当饭吃,好吧,这是个人的选择,他一个老头能说什么。
后来从元璧那里得知晓星星与自己的渊源,晏平生这才恍然大悟,绕来绕去竟是故人。
他唏嘘,说来说去他和这两个孩子缘分真是不浅,只不过他和晓星星的那一面还真谈不上简快。
「乖乖隆地咚,这小娃娃哪里来的胆,居然为个臭男人取自己的心头血,这是不要命了哇!」
一个失去神格也无惧,一个取了自己的心头血,两人的眼里都没有自己,只有对方,晏老神医无言了,让他再年轻一回,他也做不到万分之一。
看见只剩一息的晓星星,不说晏平生惊得手忙脚乱,就连元璧也是天崩地裂,脸上的血色瞬间尽褪,清润的眼眸目光赤红,宛如蒙上层层的阴翳。
晏平生被吓着了,他要救不回眼前这小女娃,这男娃娃唯恐就要入魔了。
他绞尽脑汁,用尽平生绝学,把命悬一线、历经九死一生的晓星星救了回来,将养了两个年头,终于在晏神医的点头下可以下地了。
元璧陪着她在已经焕然一新的别院里散步,那些两年前她随意种下的花苗、种子欣欣向荣,好像为了庆贺她的痊癒,每一株都争妍斗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大夫吩咐她不能走远,可晓星星记挂着老梧桐,元璧索性抱着他爱了两世的女子去了后园。
见到她,老梧桐喜极而泣,呜呜咽咽哭得不能自已,却又没胆从元璧的手中抢人,只能拼命的挥洒着落叶,表示它的激越和欣喜。